第98章 箴语（一）
冬寒料峭，紫禁城的冬天没了鸟雀阵阵，便平添了许多萧索冷清。平嫔刚从承乾宫出来，便有一小宫女上前来，俏生生道：“府里送来的雪兔绒，娘娘吩咐内务府制成插手筒，今已做得了，敢请娘娘过目。”
平嫔大略过了一眼，颔首道：“胤礽喜欢便好，这便送过去，若有样子不合心意或尺寸不周的，紧着拿去缝改。”
茉云笑道：“知道是给太子做活，哪里有不尽心的，必无差错。只是娘娘何不亲自送过去，太子愿意亲近娘娘，还能见到皇上。”
平嫔将双手插在披风里，在承乾宫里坐了大半日，只觉得周身酸乏，竟靠着走几步活络身子。头上的翡翠珠缠银挂珠钗一晃一晃，走几步便有寒光闪过。她瞥了茉云一眼，“胤礽在皇上身边是最周全的，本宫虽是亲姨母，总过去怕让皇上多心。”
茉云点了点头，温声道：“娘娘心慈，不愿见生杀，内府送来的皮袄都被送了出去。就这一件雪兔毛皮，为了给太子爷取暖，还是娘娘连着几日念经超度过的。只是眼下天越发寒，娘娘身上的长袄不比披风，还是传个轿子免得受寒。”
平嫔方要说话，就被长街拐口的声音截断，说话人穿着红猩猩毛大氅，一张细长脸上漫染胭脂，声音更高而失调，“别以为方才在贵妃宫里卖了几分乖，便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小小答应不知礼数尊卑，活该让人拿你宫女出身羞辱。”
茉云作势要上去喝止，却被平嫔拦下，不动声色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
另一人娇怯怯道：“嫔妾出身是比不得小主高贵，但好歹同住一宫，小主为主位，这样排揎嫔妾，一来失了小主身份，于名声有损，二来说到底一个屋檐底下的，让人看了笑话，再有个多嘴的说姐姐治理无方，嫔妾便更有愧了。”
这话三分示弱七分讥讽，让人听了难受却又挑不出错。果然将人气得脸色不善。平嫔冷冷一笑，静静看着两人争锋。
论口齿心机，陈槿如何也不是绾娘对手，偏她又不愿落了下风，发狠道：“你以为你那点小巧伎俩旁人看不出来，要说你满腹下乘心思我也不得不服，光是成天在皇上面前装可怜，还弄个口舌津液生香的淫巧更让咱们甘拜下风，别说王答应不愿见你，满宫里又有谁瞧得起你的。”她逼近两步，“你故意与成贵人作对，不就是记恨她当初阻拦你狐媚惑主？”她连连冷笑道，“你便掂量不出自己的斤两，论家世，成贵人虽也拿不出手，但家里到底是个七品京官，论身份，她是满洲上三旗，更比你这个汉军旗包衣强上百倍。看看你，还成天在宫里作法，这历朝历代，争宠的法子不计其数，可真有这么一位到了眼巴前，咱们只有恶心的份，学是学不来的。”
陈槿句句如刀，饶是绾娘日日在她底下，这一番羞辱也险些让她大乱了方寸。她极力平息着胸口渐渐翻涌起来的怒气，脸上硬是波澜不惊，浅笑如常，“小主说的是。”
陈槿眼皮一抬，生生被噎住。原本以为绾娘必要反唇相讥，便可就势治她一个不敬主位之罪，却因她的反应连剩下的话也哽在了嘴边。
绾娘笑意更甚，“小主宽心，成贵人虽然如今与小主平起平坐，身边更有孝昭皇后宫女服侍，但终究还是小主家世体面，皇上也总会多眷顾些。”
平嫔微微诧异，未曾料想到绾娘有这等机变。她低头略思索片刻，朝茉云微微颔首，缓缓上前。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陈槿咬着牙，恨恨道：“你倒也知道人家配让孝昭皇后的宫女服侍。咱们没这福气，却也知道将孝昭皇后的教诲时时援以警训，你这样的人......”
话尚未说完，平嫔便朝两人走来，陈槿与绾娘不得不止戈行礼。茉云瞧她们二人身为宫妃于长街喧哗拌嘴实在不成样子，忍不住道：“我们娘娘已在一旁许久，两位小主这样若是让旁人瞅见，怕是一番笑话。”
两人都未曾想会让人撞见，一听这话均是脸色大窘，不由嗫嚅道：“是......是”
平嫔轻轻出了一口气，凝成一小团雾气，连同声音一样凉意瑟瑟，“穆贵人方才说谨记孝昭皇后教诲，可丧期才过便传得这样华贵，可见此话不真。”
陈槿见自己被单拎出来教训，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眼前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嫔位，仗着仁孝皇后胞妹，又是太子姨母这点亲缘，能有多大辈分。她不由向上头瞥了一眼，正好对上平嫔目光，又赶紧收了回去。
看着两人互相不忿又不敢发作，平嫔不禁暗笑，陈槿是在口舌是非上栽过跟头的人，当下找了个闭门思过的由头告退，临走前狠狠瞪了绾娘一眼，只待来日发作。
看陈槿渐渐走远，平嫔伸手扶了绾娘一把，“既入宫家世母族都是前头的事，你不必在意这些话。”
绾娘头一低，眼睛便有泪水打转，让人看了不由新生怜意，“多谢娘娘。”
平嫔如何不知她心思机巧，只当作没有看见，“你更不必在乎她拿你与旁人比较，她是奈何不得你，只好逞逞口舌。”
绾娘微微一凛，低低道：“是......”
平嫔扶着茉云刚要离开，转身之间脚下一个不稳，便募地朝一旁歪去，绾娘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把扶住，手上因力道不稳传来阵阵痛意。
茉云也有些慌乱，跪下道：“奴婢该死！”
平嫔感激地看了绾娘一眼，惊慌未定道：“多谢卫答应。”又转首道，“起来吧。”
茉云赶忙上前扶住平嫔，一边连连歉声：“都怪奴婢不好，娘娘的鞋子出了问题也没察觉，这就回去让内府换双新的来。”
平嫔一壁与绾娘作辞，一边朝茉云道：“往后少不得当心些，之前倩云便是在衣物上没料理好，才在孝昭皇后小产后被发落了出去，御前失仪非同小可。”
茉云连连称是，绾娘低着头，直到两人走远，方才若有所思地领着落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