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看样子顾家惹了贵人了!」
「顾秀才家真出事了?」
「新娘子进门,祸事也紧跟着来了,我看这新娘子有问题……」
对方这样不顾沈沁雪的名声,肆意妄为,现在沈鹤也被他一句话送回府中,顾炎林自然也知道了来人的身分。
沈世康走近沈沁雪,眼神复杂,看着沈沁雪压低了声音道:「你母亲说你和人私奔,我还不相信,原来你竟然真的做了这样寡廉鲜耻的事!来人,给我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拖出去,打断他的腿!」沈世康盯着自己的女儿,她和莹华是那麽相似,昔日莹华冷漠看他的样子渐渐与女儿此刻的冷漠神色融合。
他转身避开,看到手下的人,鞭子早已落下,顾炎林闷哼一声,咬着牙,顷刻脖子上一条红印显出。
沈沁雪冷冷看着沈世康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话来,眼看那鞭子又要打在被人按倒的顾炎林身上。她扑上前去用身子挡住顾炎林的背,回头道:「父亲,如果你敢再打他一下,女儿立刻死在你面前。你听信谗言,不相信女儿是被她所害,那麽,女儿还了你的肉身,去找我亲娘,未尝不可!」
沈世康怒极,「沈沁雪!」
「父亲,你每每看着我光鲜亮丽站在你面前,就觉得我过得很好,不准我说一句她的不是,但你知道吗?若不是荣安伯世子救了我,我早被黄毛恶狗咬死了,父亲现在哪还能看到女儿活生生站在这里?你知道那狗是谁养的吗?是她宝贝的沈若雪,而我今日在此,也是她一手造成!
「她害人能害得这样理直气壮,而父亲你却丝毫不怀疑,在你心中,可还有我这个女儿?」她声音一哽,摇了摇头,「不,想来是没有吧,你这样不顾女儿名声大张旗鼓,一路风风火火来到顾家,想必父亲不是要维护女儿,而是你怕御史知道後院丑闻、被弹劾吧!」
沈沁雪伤心欲绝,眼前的父亲已经彻底没有了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样子了。
沈世康不相信女儿所说是真的,王玫温柔似水,贤良淑德,怎麽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听了这番话,眉头拧成一股,眼里喷火,已是怒极的表现,指着沈沁雪道:「往日里,你母亲说你性子倔强,不服管教,我还不信,如今亲眼所见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居然这样胆大包天,议论父母。我念你娘早逝,才这样纵容你,你却没了分寸,你现在跟我回去,自好说……」
沈沁雪万念俱灰,心里仅有的一点念想此刻也早就飞灰湮灭,摇头道:「父亲既然如此不信女儿,女儿回到侯府又能怎麽样,难道要忍受旁人的言语,或者继续被折磨?若当真如此,下一次不知还会不会有运气留下一条命?」
沈世康摇头,「好!原本还想带你回府,如今我看没这个必要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如此不可理喻,我就成全你,往後你好自为之!」
沈沁雪眼含清泪,看着目光沉沉的沈世康,吐出一字,「好!」
沈世康却将目光盯在顾炎林身上,眯眼暗道,若是不做引诱沈沁雪的事,看他目如星辰,长身玉立,年纪轻轻就是秀才,假以时日,也是大有可为,可惜做出此等恶事!女儿不孝,此贼亦不是什麽好人,定要使了手段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炎林刚刚站起,就感受到一道犀利目光投向自己。他转头迎上,沈世康目中所含深意,他顷刻了然於胸,却不卑不亢,若青松屹立。
等护卫放开他的手脚,他扶着被抽打的胳膊,慢慢走近沈沁雪的身边,当见到她目中含泪,嘴唇抖动,他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安抚,却略一犹豫,又收了回来,心里对她一阵疼惜。
顾炎林抿唇,安宁侯不要她了,安宁侯夫人用了手段坐实了沈沁雪私奔,打得她没有翻身的机会,好恶毒!
可也是自己一家人助纣为虐,害了她……
顾炎林越加懊悔,在沈世康带人离开後,他就转身对沈沁雪道:「你放心,我们一家人会活得好好的!」
他终於还是克制不住,当众将沈沁雪拥在怀里,再无一言说出,只低头看她的脸。
沈沁雪感觉心好累,亦无力挣扎推开他。
顾家迎接沈沁雪的一顿饭生生被沈世康和沈家世子父子俩搅和了,晚餐的猪肉炖粉条沈沁雪没吃多少就回了房,而顾炎林放心不下她,匆匆又吃了几口也跟了上去。
顾炎林和沈沁雪默默相对而坐,新房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坐了好一会儿,沈沁雪思量片刻,抬头去看顾炎林。
其实顾炎林陪着她坐了这麽久,也想安慰安慰她,可是看着沈沁雪渐渐平息了怒意,眼睛仍湿润带着几份柔弱,他又觉得说再多的话,也不如让她自己静一静的好。
「这屋留给你,我去弟弟屋里睡。」
沈沁雪却道:「今日这家里的人都受了惊吓,若是你再去弟弟屋里睡,难免让你娘担心我们之间又发生了什麽事,姑且就在这屋里吧。」
说出这些话,她脸忽然有些发烧,不过她自然不会和顾炎林睡一个炕上的。
顾炎林听了也是面上一僵,但她的顾虑有理,他便坦然面对,「那样……也好!」
顾炎林走到大炕前,指着炕上叠好的布棉团花被,「给我一条被子吧,我在地上打个地铺就好。」
沈沁雪回头看了下叠得整齐的两床被子,一床鸳鸯戏水、一床团花被子,鸳鸯戏水没什麽稀奇的,不管贫富贵贱,但凡成亲,鸳鸯戏水的被面总少不了,只在布料贵贱上说话。但团花被用的是桂花,这倒少见,沈沁雪转而细想,便明白这花样中的寓意。
她爬上炕,将那床桂花团被抱给顾炎林。
顾炎林接了半拉在手里,另一半还被她抱在怀里。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被子踌躇,又看了看他,暗想:他才被父亲抽了鞭子,衣领里隐约露出鞭梢扫过的血红印子,他已受了伤,又让他在地上打地铺,这怎麽说得过去?便道:「大冬天的,地上太凉,你还是到炕上来吧!」
顾炎林被她孩子气的样子逗笑了,隔着被子,手伸到沈沁雪抱被子的一头,道:「听你的!」
他将被子接过,手指无意间划过她的,却彷佛没知觉,表情丝毫未变。
沈沁雪没提防被他不小心碰到,一时愣住,蓦然看向顾炎林,脸上却不争气的泛出一丝红来。
顾炎林赶着沈沁雪往炕上去,眼里心里都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沈沁雪被顾炎林推得反应不及,往後倒下,自己怀里的被子也撒开了,顾炎林本要伸手拉她,这下正好连被子带她一起抱在怀里,她羞臊的松开手推开他。
见被自己反手一推,顾炎林差点摔下炕去,她赶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你小心些吧!」
屋子本来就不大,炕就占了半个屋子,此时炕被许氏烧得暖和,沈沁雪感觉热乎乎一股暖流窜上来。
顾炎林看她露出笑意,两人似乎忘了不久之前在院里发生的事。
他抱着被子,抬脚挪到炕的另一头靠墙的地方,放下被子,「我就在这里睡。」他们相距大约隔了两个人的距离。
顾炎林脱了外面的旧袍子,细心叠好,放在枕头边,倒头睡在枕头上,背对着沈沁雪,「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沈沁雪歪着身子,看他的背影,犹豫地问他,「你这样睡也行?」
顾炎林没回头,只应了一声,「嗯。」
沈沁雪见他没转身,约过了一刻左右,就听到他轻微的鼾声,她这才小心地在将油灯吹灭,悄悄躺下,只是这半天发生的事让她又偷偷流了不少眼泪。
後来,等抽泣声渐渐消失,顾炎林才慢慢转过身来,去看沈沁雪。
屋子黑,看不清,可是他的眼睛出奇晶亮。
他知道早先要是自己不先躺下来,估计沈沁雪会一夜坐到天亮。
一天这样,总不能天天都这样,沈沁雪的身子骨怎麽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