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她转过脸看月洞窗外,天幕上模糊缀着几颗星,夏天就是这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怏怏托着腮,「雨停了,又有些闷了。」

他到底转到了她们这里,三个人站起来回礼,慕容令仪和相彤本来就对王宓有微词,同他说话也丝毫不涉及新妇,谢弥生想了半天,他给她敬酒的时候,她脱口说了句佳偶天成,不想他手上一顿,眼神如刀锋霍地划将过来,她端着杯子晕头晕脑,也不知哪里错了,忐忑的瞠大了眼睛。

慕容琤失望透顶,早就知道她没心没肺,以前是,以後越发厉害,他该夸她定力好吗?他大婚娶了别的女人,她不难过吗?为什麽要说佳偶天成?难道她觉得他和王宓能成佳偶?分明是一世的怨偶,她这麽说究竟带着什麽样的心思?

他忽然觉得忍无可忍,那是种不得抒解的刻骨的恨,他惦记她,天天的牵肠挂肚,她却不是,她活得很滋润,根本已经把他忘了,怎麽有这样绝情的女人丝毫不念往日旧情?他的一腔爱意空付了流水,如今他倒成了撒不开手的人了。

他知道症结所在,因为他爱得比她深,两个人相处,陷得深的一方总归是吃亏的,他痛得久了已经习惯了,平时尚可以克制,可是一旦见到她就全然超出了他能够忍受的范围。

慕容琤吊着嘴角笑,「借阿嫂的吉言了,佳不佳的全看造化。」

慕容令仪和相彤面面相觑,他分明发了火,刀眉笑眼的样儿也教人害怕。

「阿嫂且稍待片刻,等我敬完了这一圈酒,有事同你商议,到时请借一步说话。」语气还是很平常的,他看了两个阿妹一眼,「留住阿嫂别教她走。」

谢弥生没想到他这麽不避讳,想拒绝又怕态度过激了引人怀疑,只得委婉道:「夫子有话这会儿就说吧,百年掐着时候睡的,耽搁了怕他犯困,况且我家殿下又不在京畿,我得早些回去。」

她倒爱把她家殿下举在头顶上,他听得刺耳,「在自己兄弟府上怕什麽?至於百年,可以先打发人送他回去,孩子在人堆里扎久了也闷得慌。」

谢弥生再想推诿,他已经旋到另一桌去了,她站在那里,心里七颠八倒乱了方寸,见慕容令仪看她便清了一下喉咙道:「大约是说你二兄的事……」想想不对又踌躇着问:「我说错话了吗?」

两个女孩木讷的摇头,「九兄今天古古怪怪的,不晓得他是什麽用意。」

谢弥生想逃也逃不掉,索性佯装从容,照旧吃她的席面喝她的酒,说真的其实喝得不多,不过酒劲儿可能有点大,两盏下去脚底下就轻飘飘起来,她扶额张望,本以为慕容琤还要应付会儿,她好找个机会辞出来,可是一转眼他又回来了,心平气和的往垂花门外比个手势,正色道:「阿嫂请。」

她站起来,犹豫了下,「要不然令仪陪我一道去吧,如今单见不合规矩了。」

慕容令仪仰起脸看他的反应,他轻飘飘扔了一句,「我的话只能私下和阿嫂说,请阿嫂移驾吧。」

真恨不得一把掐死她,他踅过身去,胸腔里溢满了愤怒,眼下他可以掌控朝局了,假以时日大邺的半壁江山都会落进他手里,他已经不须要再费尽周折算计了,他只要安然的等,等圣人寿终正寝,等二王登基、自知不足退位让贤,可是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似乎前尘往事再也记不住了,她是个不会回头的石像生,两只眼睛只知道往前看。

怎麽可以忘记呢?他不明白自己这样的死心塌地还有什麽意义,或许是他太自信,也或许是他太自私,他总以为她应该爱他,可是她突然放弃,一切都变得不是滋味了。

谢弥生还是怕闹大,她原本可以拒绝的,最後还是跟了出来。

外面刚下过雨,空气微凉有股凛冽的冷香,谢弥生抱着两臂站在檐下,「小郎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她在众人面前可以管他叫夫子,单独见面时倒换成小郎了?慕容琤嘲讪的笑笑,四下打量一番,「阿嫂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咱们的事?」

谢弥生噎了下气,冷着脸道:「我们有什麽事非得避人说?你不要故弄玄虚,没的大家脸上难看。」

「真的没什麽可避人的了?」他灼灼看着她,然後转身边走边道:「我在卬否等你,你最好是来,否则我一怒之下闯进广宁王府去,到时候就真的连里子都顾不成了。」

这人简直是个恶棍,谢弥生气得直打颤,乐陵君子往日的高风亮节都教狗吃了,弄得现在这样死皮赖脸的,真要是个名声败坏的倒又好说了,偏他是大邺的贤人,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这种人耍起横来,比外面的流氓可恶一百倍!

他的确善於要胁,轻轻一句话就捏住了她的七寸,她怕他兴风作浪,如今二王不在京畿,他要是撕破了脸不管不顾了,教她以後怎麽见人呢?可是当真跟他进卬否,她实在是没这个胆子,又不好叫上王府的女管事,只有招了元香和眉寿来,主仆三个一路倍道而进,还要左右留意怕人落眼,憋得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卬否里未点灯,死寂的一片,大概自她出嫁後院子就封了吧,所以宾客分布再广也没有到这里附近来的,所幸月色很好,雨後的天被洗刷过了,蓝是通透的蓝,一弯新月吊在枝头上,莹莹的一点清辉也足以照亮脚下的青石板。

谢弥生从垂花门进去,刚上台基就看见慕容琤站在香炉旁,绯红的喜服在月色下发乌,像凝固的血。

她脚下顿住了,不知该怎麽说开场白,他却对她身後的人扔了句:「滚。」

眉寿和元香吓了一跳,怔怔看着谢弥生等示下,也没容她开口,他击了下掌,院门外进来两个家奴,不由分说把人叉了出去,然後门扉一阖,偌大的院子里便只剩下他和她了。

谢弥生心里直抽抽,不敢说话,愣愣的瞪着他。

慕容琤慢慢踱过来,像逮着了猎物的狼,不紧不慢围着她转圈子,声音里带了些讥诮的味道,「以前也见过别人办喜事,最後一个到的应该是新妇才对,你比王宓来得还晚,是不是在向我表明什麽?」

谢弥生涨红了脸,这是个失误,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算错了时候,其实认真说起来全是因为他迎了早亲,明明一般要到擦黑才上女家去的,是他去得比别人早,迫不及待要把王氏女迎进门的,她高昂起脖子,不屈的反驳,「小郎想是误会了,我先头也和令仪她们说了,是因为百年身上不好耽搁了……」

「见鬼的小郎!」他低斥着打断她的话,「也别把孩子拿来搪塞我,你知道我在门上等了多久吗?从辰时起等到申时末,整整五个时辰望眼欲穿,你呢?全然不把我当回事,到天黑才来,这算什麽?不说你我之间的关系,单凭着我是你的授业恩师,你也不该这麽慢待我。」

「该随的份子我早就命人送到帐上了,人来不来在我,我又没有叫你等我。」她觉得他的控诉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他爱等是他的事,累了乏了也是他的事,为什麽要算到她的头上?

慕容琤却冷笑起来,「你道我为什麽撺掇二王插手南苑的事?就是为了调开他,好让我有机会接近你,你如今和我说来不来由你?你觉得你不来就能躲过我吗?」

谢弥生骇然看着他,「又是你?你为何有那麽多的心眼?要算计到什麽时候才算完?」

「你应该感谢我,南苑那头还保着他的安危,若是我使些坏心,趁乱之际拿捏住了他,朝廷也只当是叛兵作乱害了他性命,断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他仰起脖子长叹,「你还不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我是为了成全你,我要让你风风光光的做皇后,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不就是做皇后吗?我要让你没有後顾之忧,让你名正言顺……可惜你不愿意体谅我,因为我有错在先,你再也不相信我了。」

谢弥生被他说得恼恨起来,「题外话就别再罗嗦了,上回咱们说得很清楚,以後两不来去的,你还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麽?今天是你大婚,你这些小动作不怕给人落下口舌?」

慕容琤说:「我若是怕就不会做了。」一面靠过来,淡淡的鼻息洒在她耳畔,「细腰,还是你怕?」

「我当然怕。」她头里越发昏沉,踉跄的退後一步,「没别的事我就走了,以後也不要再干这样的事,你要是为我好,就别让我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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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之道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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