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记得好好养胎啊,十个月以後我来见我亲侄女。」说完这番打趣她的话,我便抱着两包糖炒山栗和一叠卷子,夹着一把油伞闷闷不乐地回赵府去了。

回到赵府天都黑透了,本来以为会下雨,结果连滴水星子都没见着,我将油伞丢进角落里,坐在床上抱着一包栗子慢慢吃,吃着吃着我便又走神了,於是赵偱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眼神涣散、一脸迷茫的大龄女青年坐在乱糟糟的被子上,无意识地剥着栗子。

看到赵偱我很是坦然,栗子壳被我丢在一个纸包里了,因此并没有污了室内,赵偱扫了一眼案桌,忽然问我,「药瓶呢?」

我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眨眨眼回道:「哦,不好意思,我带到国子监忘记拿回来了。」

见他不说话,我接着补充道:「我改天带回来。」事实上我觊觎那个小药瓶子有些日子了,里面的药膏倒是次要的,关键那个瓶子做得太好了,於是我皱皱眉继续道:「不过我最近接了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估计这几天都不回国子监了,等我什麽时候记得再说吧。」

他瞥了一眼案桌上的卷子和小册子,淡淡道:「夫人若是喜欢就留着吧,不必拿回来了。」

好了,这个瓶子是我的了,「那就不谢了。」我爬下床,将剩下的半包糖炒山栗搁在案桌上,又将装栗子壳的油纸包捏起来,放在角落里明天带走。

「夫人大晚上吃这麽多不大好,以後还是少吃些吧。」赵偱皱了皱眉。

过午不食的人真讨厌啊,我又不吃你的东西,你急什麽呢?说小气吧又不小气,可这计较起来真是偏执上到某个层次了,我叹一声:「我从小过的就是猪一样的日子,好吃懒做惯了,你莫介意。」

「夫人虽已不年轻,但懂得自省倒也不算迟。」

我张了张嘴,安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道:「三岁看老懂吗?我三岁的时候就很懒了,所以我注定是懒一辈子的人,不要试图拯救我了,你会失望的。」

可是这位少年太执着了,他是精力太旺盛了还是白天太闲了?大晚上的不睡觉给人上思想教育课,真的太适合为人师了,我心甘情愿从国子监那个鬼地方滚出来让贤。

被赵偱唠叨一阵之後,我抱着被子泪奔着滚到床里侧睡觉了,结果他随手翻了一下我带回来的小册子说:「国子监来了西域的学生?」

我抱着被子点点头,「据说语言底子还如幼儿,为此我深感忧虑。」

本以为他又要长篇大论一番,结果他不说了,脱了外袍便打算睡觉,不不不,这果断是不行的,少年你必须睡地上,不然就去书房窝着吧,这张床太小了,两个人睡难免挤得慌,多麽不自在、多麽不悠闲。

我连忙爬起来阻止他要掀被窝的手,心平气和道:「你看我都是猪了,你和我睡一张床太委屈你了,真的,所以……」我瞟了瞟外面,意思是你可以去书房睡觉。

赵偱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看得我真的魂都要跳出来了,我又不是敌军细作,你这麽看我干什麽?他捏着可怜被角的手慢慢松了开来,仍是看着我不急不忙道:「我看是夫人自己想要和离吧?」

「瞎扯!」我有些急,故而这语调起得偏高了,自己听着都吓一跳。

瞎扯瞎扯,我在心底里进行更进一步的严正抗议,明明是你小子送和离书给我,如今还赖到我头上来,无视最起码的道德,我收回方才说你适合去国子监教书的言辞。

赵偱眼神无波地看着我,眉头微皱了皱,将外袍重新穿好,一言不发地走了。

好吧,还是住在连翘那里舒服,省得回到赵府还要每天为了一张床作斗争。

游学青年并非我臆想中好吃懒做的纨裤子弟,这位勤奋青年在天色尚黑的时候就到了国子监,并成功吵醒舍监和各斋的斋长、斋谕,据说当时唯有童子科一群崽子们被周公拖走,躲猫猫去了,因而对此一无所知,保持一颗童心委实太重要了,只有死孩子们才能睡得幸福啊。

於是我到了国子监时,西斋的同僚们还围着这位长相奇特的游学青年上蹿下跳,可怜的童子科娃崽们削尖了小脑袋,想挤都挤不进去。

孙正林站在最外圈吼了一声,现场仍是一片混乱,小崽子们瞅瞅他,继续往里圈钻,孙正林正无奈,薛博士走过来,抬起那只发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於是孙正林重新吼了一次,小崽子们一回头,看到表情严肃的薛博士,终於被孙正林这狐假虎威的姿态吓住,纷纷耷拉着脑袋从人群中滚了出来。

薛博士冷着脸道:「回去罚抄『弟子规』。」於是孙正林趾高气昂,跟赶鸭子一样将一群小崽子赶回教舍去了。

所以我觉得我真是仁慈多了,当然是同薛博士比,薛博士气场强大,走到哪儿,哪儿人就散了,委实是国子监一朵奇葩,可惜年轻时没有好好保养,老得太快就变成了一朵皱巴巴的花。

而我也托薛博士的福,终於见到了这位游学青年的真面目,五官轮廓分明,身量同赵偱差不多,兴许还要再高一些,着装……不敢恭维,太艳了,艳得跟只雄孔雀似的,啧啧,一定要找机会让温连翘看看,指不定她会有新灵感,且这只孔雀青年还有一个中原名字叫李子。

我看到他名字的时候,真的就突然想吃李子了。

我咳了咳,薛博士同他说了几句话,大意是未来一个月由我领着他、揣着公款,在西京各大小角落进行各种腐败行为,比如吃饭喝酒、听戏、买吃食、买土产。

游学青年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然後乐呵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爽朗笑道:「你……我……」他纠结了一会儿,估计是实在不晓得怎麽表达,便只好尴尬笑了笑。

我在一旁陪着苦笑,偏过头打了个乾哈哈,压着嗓子对薛博士道:「老师您也忒不厚道了。」

薛博士瞧我一眼,缓缓道来,「赵偱跟着赵老将军在西域……」

打住!不要再和我提赵偱了,我相信人类可以突破语言障碍进行沟通的,比如我正在努力地打手势、做动作,试图让李子理解我要表达的内容,但是我气馁了,我决定这个月把自己变成哑巴和肢体行动障碍青年。

薛博士站在旁边幽幽道:「连永啊,晚上有灯会,领着李子去瞧瞧吧。」

我抬了袖子擦了擦眼睛,对李子道:「我们去灯会,灯会懂吗?」

李子手舞足蹈地表示听懂了,然後说了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他说:「等谁?」

算了,真的算了,我不挣扎了,兄弟,我还是带你去见了什麽叫灯会,之後再说好吗?

敬爱的薛博士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院子里如今空旷得很,我看看身边这个大高个子,再看看不远处的广业堂,想着成徽早上没课,就应该把游学青年丢到成徽那里,让他耐心地进行基础教育。

於是我同李子招了招手道:「你跟我过来。」

这回我语速放得极慢,李子似乎听明白了,便跟着我往广业堂走。

看到成徽我就跟看到救星一般,迅速将李子丢给了他,「来,成徽你还没见过这位游学青年吧,我来介绍下,这位青年的中原名字叫李子,就是你们家种的可以吃的那种李子,哦,我差点忘了……」

此时我将手里一包冷透的糖炒山栗放到成徽桌上,「这是我妹买给你吃的,我不邀功,说明她还忘不了你,仍时时刻刻惦记着你,好了,话题重新回到这个李子身上,他语言底子太差了,我不知从何教起,你懂得……」

成徽波澜不惊地看着我,等着我一口气说完,慢悠悠推过来一杯茶,「喝吧。」

紧接着这件事便朝着比我预期更圆满的形势发展了,成徽看了一眼李子慢慢说道:「若是李兄不介意,便由在下教你吧。」

李子显然对成徽很感兴趣,二话不说,拖了张椅子就在成徽桌子对面坐下了。

很好,没我什麽事了,先溜去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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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呸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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