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第 37 章

次日一早,淑娴便回了老太太,说是大夫人有喜了,她想去城外的观音庵拜拜,给她母子祈福,老太太听了倒也欢喜,便一口应准了,还破天荒分外和气地叫她进出小心,早点回来。

淑娴连连点头应了,带着秀杏和两个媳妇子上了车,一路朝观音庵奔去,到了那里便只携了秀杏同入,那两个媳妇原是在外头伺候,跟着家里的女主人们出门的,也不曾做过眼前服侍的事情,如今见她不用她们,她们倒正好自在,和车夫一道在外头等着。

这观音庵里的女尼向来与淑娴要好,皆因她常来上香,又出手阔绰,极舍得花钱添香油,又是余家大老爷身边最得宠的姨娘,因此总是对她礼遇有加巴结着,想想小小一座庵堂,维持生计并不容易,全靠女尼们日常化缘和普通平头百姓那么一点半点香油钱如何得意支撑?不过是仰仗着钱塘显里那些高门富户的内眷们时常来烧香许愿罢了。

这次一见她来,那净明师父便亲自来迎,又亲自领着她进去上香,完了接到里头上好的禅房休息,早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尼姑走进来,摆了一桌子还算新鲜可吃的点心。

“出家人日子清苦,这山野荒地的也没什么好东西买去,姨太太请讲究着用一些吧。”

净明亲手给淑娴倒了一杯清茶,淑娴道了生受,这才微笑着接过,二人相对而坐说些闲话,不过是谁家的夫人又来许了什么大愿心添了多少香油,谁家的小姐悄悄来问了姻缘。

“有意思,莫非这观音菩萨连月老的事情也管,如何上这里求姻缘来了?”

秀杏捂着嘴笑,却被淑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没规矩,佛门圣地岂是我等凡夫俗子随意妄言的地方?也不怕拔舌头下地狱。”

秀杏被说得低了头,净明却笑了起来:“姑娘哪里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原是理世间一切疾苦的,自然有求必应。”

说着又给淑娴添了一次茶,却见她眉心紧锁,双手按着胸口,忙问怎么了,淑娴只歪着不说话,倒是秀杏答了去,说是姨娘最近几日总是懒怠动,身上也乏得厉害。

“这还了得?姨太太身子金贵,万万不可耽搁了,我们后头有家医馆,里头的老先生常为四下乡邻看脉,都说是极妥当的,依贫尼愚见,就请姨太太挪一挪尊步,到那里去看一看如何?”

淑娴半闭着眼睛软软地靠在秀杏身上,一面轻声呻吟着,一面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这里净明忙叫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年轻姑子来,背起她就从后门走了出去。

原来淑娴常来上香,自然知道这附近有家医馆,今日来此地也正是为了这个,如何能不依?自然顺着净明的意思去了。

谁知万事冥冥之中皆有定数,那日常坐诊的老先生今天偏生出诊去了,只留下一个年纪轻轻的学生留在铺子里看守,淑娴因想好不容易出一趟门,这女子妊娠又不是什么大症候,但凡是个大夫都能看出来吧,便也不计较,由秀杏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进去,隔着帘子伸出了手腕。

那学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因为家里穷才被送到这里来做学徒,哪里见过什么女人,如今忽然看见这么一截白润如玉的皓腕伸到面前,顿时面红耳赤了起来,索性隔着厚厚的藏青色布帘子,别人也看不见他的窘态,否则可就当真尴尬了。

其实他向来跟着老先生做些打下手的活计,还从未单独给人诊过脉,只是当着这么一位雍容柔媚的少*妇人,他竟没来由的逞起能来。

迟疑着将三根手指按了下去,果然出手润滑细腻,小伙子心下一荡,忙收敛心神细细辨别,因毫无经验,只得闭上眼睛拼命回想医术里的解释,如今这位夫人的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当是滑脉,又听见那跟着来的丫鬟说有呕吐晕眩之征,月信也迟迟未来,当即暗自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有孕了,还好不是什么复杂的症候,要不他这一次上阵的新兵可就着实要给难住了。

“恭喜这位夫人,是喜脉。”

小伙子隔着帘子擦了擦额角密密的汗星子,淑娴却抿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这下可好,果然叫她猜中了。

站起来抬脚就走,秀杏忙丢下一锭银子急匆匆地追了出去,一回了观音庵,也不再多坐,只说身上不爽快就早点回去了,那净明听了这话哪里还敢多留她,又恭恭敬敬地送到大门外头,亲自扶着她的手上了车方罢。

回府后淑娴一件便是往老太太屋里去了,秀杏以为她会说出这个喜讯,没想到她却只字不提,只说了如何为大夫人许愿祈福,又趁着老太太高兴陪着她多坐了一会儿,直到伺候她吃过午饭才回到自己屋里。

又是一阵头晕,秀杏见她脸色不止是泛白,而是有些不寻常地发青,唬得劝她还是去回回大夫人,好生请个大夫看看,却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个没用的东西,要用人的时候你是什么用场也派不上,如今却专门来给我添乱了不是?我生了两个孩子,害喜是个什么样子我能不知道?怕什么?且先忍耐几日,最好老爷天天别来,管他在大夫人屋里也好,在红玉屋里也好,只别来我这里,最好乐得忘了有我这么个人。”

“姨娘这是……”

“哼,说给你听你也不懂,蠢东西。你去大姑娘那里把补汤的方子要过来,就说我的话,大夫人如今有了身子,大姑娘又快要出门了,实在忙得慌,我就不添乱了,只将方子抄一张来,我们自己屋里炖吧。那汤我曾经看着大姑娘配过一次,都是滋补阴气的好东西,寻常时候补身子,如今有了也能补胎气,且不用让她们知道,自有我的道理。”

秀杏见她不耐烦,忙答应着去了,不多时果然带着一张誊写地工工整整的方子回来,淑娴又立刻催着她下去按方子炖了,自己却越发要保养,回屋去好生躺下不提。

原来她的心思倒也不深,余天齐的为人她是知道的,他最是个怜香惜玉的惜花人,又最是个看似多情实无情的冷心人。如今他一颗心都扑在杜娇容的身上,她且不理,只一门心思伺候老太太,还要小心谨慎地伺候杜娇容,要叫余家所有人都看到她对大夫人如何尽心。

再者还要帮着二夫人三夫人理事,二夫人屋里的何姨娘等于是个聋子哑巴,万事不管只知道点头摇头的木头桩子一个,三夫人屋里没人,只有两个通房,又都是不识字的,如今她们两位要想再找个帮手自己偷偷闲,倒还真只有她。

等太太平平地过个十天半个月,再好好寻个时机,叫余天齐亲眼看看被他冷落多时却贤惠如初的她憔悴地晕倒在他面前,再由老太太那里派来的大夫亲口说出她有了身孕的喜讯,这样才够力道,保管叫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打心底觉得对不住她,只有这样,才能将他的心再拉回来。

当然,要能顺手踩那个小蹄子一脚,那就更好了。

想着想着越发得了意,午觉也不曾好睡,估摸着杜娇容该起来了,她便梳妆整齐了带着秀杏赶了过去,果然见杜娇容正坐在那里和铃儿说话,一张脸红润润的,到底是年轻,自己不过大她个十一二岁,竟已经气色不成气色了。

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淑娴这才想起自己出来之前又重新化过妆涂过胭脂,这才定心了些,笑吟吟地走上前去给杜娇容道喜请安,杜娇容也笑着让她坐。

“听见老太太说姨娘一早就出城去了,真真生受了,老爷听了很高兴,狠狠夸了姨娘一顿呢,说他屋里这么些人,真正体贴他的心思为他着想的,却唯有姨娘而已。”

“大夫人真真是折煞淑娴了,淑娴是老爷和夫人的奴才,只要老爷夫人好,淑娴自然也就好了,这点小事算什么。秀杏,还不快把我们在菩萨面前求的符拿来给铃儿姑娘。”

“是。”

秀杏依言从怀里摸出一方绢帕,打开后便见一枚叠得十分平整的黄色符纸。杜娇容忙命铃儿接下好生收了,一面又和颜悦色地与淑娴闲话家常,不多时依绫和悯罗也走了进来,她们是早得了喜讯的,自然也不用再道喜,只是脸上都止不住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大伯母,小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等他出来了,悯罗抱抱他可好?”

悯罗缠着杜娇容的胳膊撒娇,却被依绫拉扯着分了开去。

“看看你一点分寸也没有,我们夫人如今的身子哪里经得起你这么揉搓,小孩子身子可嫩了,可不敢给你抱。”

依绫亲热地揽着悯罗的肩戏谑,杜娇容看她姐妹俩一个娇一个憨倒也有趣,想想依绫虽然与悯罗同岁,如今却已经事事表露出与她的年纪不相称的沉稳,若果真能与自己贴心也好,到底还有四五年的功夫在家里可以好生教养,将来就算出了门子,心里也只认她这个夫人便罢。

想着便笑着揉了揉依绫的额头,依绫冲着她亲昵地做了个鬼脸,倒是淑娴坐在一边看着刺心,这个女儿,已经有多久不曾在她跟前流露过如此不拘一格的小女儿姿态了?

夜里到老太太那里侍奉过后,淑娴照旧陪着杜娇容回屋,彼时余天齐已经回来,正百无聊赖地自己跟自己走象棋,见她二人和和气气地携手进门,心里倒也十分畅快,不免对淑娴越发地满意。

半个月后便是中秋,因老太太最近高兴,三夫人便张罗着请了个戏班子到家里来唱一天戏热闹热闹,兼着念锦出阁在即,日后要想再这么齐全地聚在一处,只怕一两年里也撞不到几天了,便越发办得用心,酒席也都摆在园子里,正好水池边几棵高高的桂花树都开了花,甜香扑鼻十分怡人。

淑娴这半个月的日子并不好过,肚子不见大起来,头晕目眩的征兆却越发厉害,时时作呕吃不下饭,脸色铁青唇色发白,连头发都掉得特别厉害。

她只道是年纪大了怀胎艰辛,一心只为了屏住了能一举攫回余天齐的注意力,因此对自己身体的异样并不理论,只每天涂上浓浓的脂粉掩饰,强撑着与众人一道做事玩笑。

这日早晨,秀杏照旧打开胭脂盒子给她上妆,却被她一摆手拦住了。

“不用上胭脂,薄薄地涂一层粉就是。这衣裳太红了,你去拿件平常穿的,簪子也不要这个金凤的,万不可浓艳压了大夫人的风头,也不可太过素净惹老太太忌讳不喜,我们只要往人群里一站毫不眨眼就行,手脚麻利些,好戏就要开场了,总不能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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