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灿如飞星(一)
“兄台,你的马掌掉了。”
皱着眉头立在马旁的青年男子转头倨傲的看了一眼出言提醒的人,突然脚尖一点,人如一只银翼的蝶一般飞跃而起,一把将马上的人拉下马背,扔下一只黄灿灿的金锞子,手中马鞭一挥:“驾……”
青色的马儿吃痛,嗖的一声前窜,扬起滚滚烟尘,眨眼间便不见踪迹。
“十两黄金,买你的马!”
烟尘之中,夺马之人的声音骄傲又独断,让好心出言提醒的青年站在原地,惊讶过后,无奈的露出了苦笑。
“少主,我去把马给你抢回来!”
旁边一匹马上,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劲瘦少年愤而出声,手中马鞭一扬,就要催马上前。
“不用了!”马下的青衫少年急忙出声,一手拉住了那少年的缰绳,看似平平顺顺的动作,竟然不显山不露水,便将那己经扬起前蹄的马硬是拉停。
少年轻笑摇头:“随他去吧。”
“怎么能这样!”那少年显然极是不愤,却也不敢这样在马上与那少上讲话,一翻身落马,脸上兀自不平:“那人太过分了,您好心提醒他马瘸是因为马掌掉了,他却抢了你的马!”
“他一定是有急事。”青年脸上笑容不变:“他拉我下马的时候劲道用的极是巧妙,就算我毫无武功在身,也一定不会摔着。那人的心地不坏,抢马,估计也只是权宜之计。”
话音一顿,转头看向少年,笑容中带了几分调侃:“明持,以那人的骑术,莫说你追不上他,就算你追上了他,又真的能从他手中把马抢回来吗?恐怕到时候,你还要被人打了屁股。”
“少主你……”陆明持一时无语,少主爱说实话是没什么不好,可是有时候,这实话也未免太伤人了些。
心里头一阵郁闷,撅着嘴嘟嘟囔囔的说道:“那现在怎么办?马没了,我们要怎么到雁门去?仇将军还等着你去上任呢。”
“不急。”明明要上任的人是他,那青年却反而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苍梧的骑兵要到秋天才会犯边,我现在去了也是城里枯坐着,不如在路上多看看。”
陆明持看着自家不过才十七岁,涵养却己经好的像千年老妖精似的少主,纵然心里还是有气,却己经不说什么,只是牵着马,跟在慕容垂的后面,慢慢的上了路。
他知道自己家的少主,虽然还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阵仗,但是跟在家主的身边,小战小役不知道己经经历了多少。少主平时也许有些温吞甚至迟顿,可是一到与战事有关的事情上,就会变的分外缜密,调查民情,四处走访,也是他一惯的作风,那些看来没什么关系的小事,每每能在战阵的最关键处,发挥出谁也想不到的巨大作用。
十天之后,雁门。
“少主,你倒是快点啊,再晚,城门可就要关了,难不成你还想露宿野外不成?”陆明持清俊的小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望着前方遥遥欲坠的夕阳,只恨不得伸手把它位住,让它不要坠落才好。
“有什么关系?露宿不是也很好吗?”慕容垂脸上依旧是那种和和气气的笑,也不牵马缰,两只手中各握着一只马掌,不住的把玩着。
“拜托……”陆明持苦着脸拉长了声音:“少主,我们都睡了一个月的野外,吃了一个月的烤山鸡烤野猪烤兔子了。我现在只想找张软软的床,舒舒服服的睡一觉,然后美美的吃上一顿米饭面条,哪怕没有菜就着都行。”
“行军打仗,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行?”慕容垂的语声还是不紧不慢,却微微夹了一下马腹,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少主,你干吗老着看这两个马掌,这东西有这么好看吗?”陆明持放慢了马速,与慕容垂并排,好奇的看着他手中的东西,可是看来看去,也不过是两个马掌而已,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
“你仔细看看。”陆明持轻笑,伸出左手:“这个,是十天前,借走我的马的人所留下的。”
“什么借?!”陆明持不满的嚷:“那是抢,抢!”
“好吧,算是买,他毕竟有付了钱不是?”慕容垂笑着妥协,又伸出右手:“这一个,是昨天我在咱们雁门外围朝云与苍梧的互市上买的,是咱们朝云商人的货品。你仔细看看,他们有什么不同?”
陆明持伸手拿了过来,仔细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笑的明眸灿烂,得意说道:“苍梧马贼果然是蛮荒之地,明明用马用的这么多,可是你看这马掌打的,真丢人!还是咱们朝云地大物博,能工巧匠多!”
“草原民族,不擅精铁冶炼之法,也是难免。”慕容垂不予置评,只是谈然轻笑。
“你看了半天,就在看这个啊?”陆明持不免的撇嘴:“就算觉得朝云强大,也用不着这么陶……啊……”
陆明持猛的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下了慕容垂一跳,身子一歪,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怎么了?”
“你看!”陆明持一手直直的指向前方,眼睛里水汽氤氲,几乎都快哭了出来:“都怪少主,城门要关了!”
慕容垂抬头望去,果然前方目光极尽处,雁门高大的城门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合拢,将满天光晕不断收入门后。现在就算他们打马狂奔,也休想赶在城门关上之前进去。
雁门铁则,申时闭城,就算皇帝错过了关城门的时限,都要在城外窝上一夜,何况慕容垂到这里来,不过是做一个小小的副将。
“那个……”慕容垂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今晚,少主烤鱼给你吃好不好?我的手艺很不错的……”
“我不要啦……”陆明持拖长了嗓音喊:“我要睡软软的床,我要吃米饭和面条……”
在陆明持不断的哀嚎声中,雁门的城门哐当一声巨响,合拢了最后一丝缝隙。
数月之后,榆次王庭。
“你说什么?毫无收获?什么叫毫无收获?”梧皇一拳用力砸上桌案,怒气勃发:“如今正是秋季,雁门城附近五谷丰收,那些朝云奸商也赚的盆满钵满准备溜回朝云,这种时候去派出苍梧铁骑,哈山居然有脸跟我说,毫无收获?!”
“皇上熄怒!”传信的士兵吓的脸色苍白,将头严严的扣在地上,抬都不敢抬起来:“今年雁门换了个守将,也不知是什么人,用了一套歹毒至极的法子。
早在一月之前,他就秘密将城外居留的百姓村落,全部迁入内城之中,然后又命令全城壮丁集体出动,与数万守城军士一起,赶在哈山将军率大军到来之前,就将地里的东西无论熟与不熟,全部收的一干二净。
这还不算,他竟然还下了死令,从九月起一直到来年三月,城外互市交易全部停止,所有商人一律回关,如有违令,立斩不赦!”
“这几条命令一下来,导致我军铁骑到了雁门城下之后,一无后方补给,二不能以战养战,连自己生存都成问题,更不用说收取供物了。”
“哈山将军无奈之下,只能率大军先将雁门城围了起来,等待皇上的谕示!”
“蠢材!”梧皇又是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脸刷的一下就黑了,这种情况,神仙来了也没撤,他又能有什么办法?那小兵不懂厉害,这不是摆明了让他难堪吗?
王座之旁,一银衣男子面容之上一片不屑,看到梧皇脸色一变再变,几乎要憋涨出血来,才慢悠悠的开口:“父皇,不如……”
“孩儿愿为父皇解忧!”银衣男子的话尚未说完,王座另一边同样位置上的男子猛的出声打断,同时上前一步:“请父皇下旨,让孩儿前往雁门,无论朝云守将是谁,孩儿都定能让他们乖乖的像往年一样,送上足够的供物来!”
梧皇眼睛往那男子的方向瞟了一眼,不悦斥道:“陌儿正要说话,你打什么分岔?”
转了脸,又和颜悦色的说道:“陌儿,你刚才想说什么?”
秦陌眼光若有似无的瞟过同父异母的哥哥秦桑,眉梢一挑:“也没什么,孩儿只是想推举哥哥,去雁门解决此事。”
“你是这个想法啊?”梧皇的声音猛的降了下来,显是失望至极。他喜爱秦陌的母亲,秦陌又很争气,自幼就天资聪颖,他对这个儿子着实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一心指着他立下点什么功绩,将来好名正言顺的将皇位传给他,可是这个儿子却好像根本不理解他的苦心似的,从来都不曾主动争取过。
可是秦陌既然己经开口,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不冷不热的说道:“既然桑儿想去,那就去吧!”
秦桑的拳头紧紧在衣袖下握紧,用力低了头颅,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孩儿,遵命!”
下跪领了皇命,告了安,袍袖一摆,头也不回的冲出殿去。
待到满朝文武褪尽,秦陌突然起身到梧皇身边,皱眉说道:“父皇,朝云这次的守将,恐怕不简单。”
“哦?你怎么看?”梧皇对这个天资甚好的儿子甚是倚重,秦陌一说话,他便立刻询问意见。
秦陌面色凝重:“他这一手坚壁清野,将我苍梧铁骑置于极不利的境地。如果只是如此还好,只怕他诡计多端,还有什么利害的后招。孩儿希望能领一支精兵,悄悄潜于草原边境,如果哥哥一切顺利最好,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那人当真如此厉害?”梧皇鲜少见自己这个眼高于顶的儿子会有这般凝重的时候。
秦陌露出一丝笑容:“只希望一切都是孩儿的多虑。”
“好,你说怎样便怎样吧!榆次王庭的军队,随你差遣!”梧皇大手一挥,果断应允,转而换了话题:“陌儿,前些日子朕的大寿,难为你大老远的跑回来,送朕的那株千年老参,效果果然好的很。”
“父皇喜欢就好。”秦陌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一个淡青色的身影。
他连那个人的样子都没有记住,可是那人温润如夜风般的声音,却鬼使神差的让他至今都记得一清二楚。
摇摇头赶走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萍水相逢,路人匆匆,何必去费这样的心思?
“慕容副将,我可是都照你说的做了,现在可怎么办?那秦桑领着数万苍梧蛮子日夜攻打不休,我的士兵己经几天几夜没睡了,再这样下去,雁门迟早得被他们攻下来!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像往年一样,让他们抢点东西走呢,就当是喂狗了!”
己近中年的仇将军一进来,就如连珠炮般的数落了一大堆,他的面色憔悴,两个眼眶深深的陷了进去,这十数日来,他衣不解甲,亲自在城门上督战,两只眼睛早己熬的如血般通红,可是如今到了慕容垂这儿,看到这个十几岁的娃娃将军居然正在优哉游哉的喝茶读诗,不由得一股火往脑门上冲,直想冲上去揪着他的领子和他打一架!
“雁门边关重镇,历代守将皆极重城防,城高墙厚,就算苍梧的军队再多一倍,短时之内,也休想破城而入。”慕容垂不慌不恼,命人看了茶,亲自拉开椅子请仇将军坐下,慢条斯理的说道:“而且将军慌,末将跟将军保证,七天,只要再坚守七天,这些苍梧骑兵,必然会不战而退!”
“不行!”仇将军大吼:“本将的兵支持不了这么长时间了!今日本将就将丑话说在前头,本将是看在慕容大将军,你父亲的面子上,才听你的安排,如果你不能胜任此职,就趁早开口,本将要按自己的方法打了!”
仇将军一个边关大将,却要听一个小娃娃的命令,本来就己经窝囊的要命,现在慕容垂又造成这么危险的局面,也难怪他要借题发挥。
“三天!本将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内你想不出破敌的方法,就莫怪本将翻脸不认人,军法从事!”
“仇将军……”慕容垂眉头深深皱起。
“没得商量!做不做由你!”仇将军显是下定了决心,不留分毫情面。
慕容垂清俊的面容上快速闪过几丝复杂难明的神色,终于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好,三天就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