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什麽来路?」她低声问顾怀璧。

「不知道。」顾怀璧摇头,他探不出对方的内力气息,「别轻举妄动。」

他看向院子里的傅九辛和窦阿蔻,两人正在拜天地,不管对方来意是善是恶,都得等他们两个礼成了再说。

眼神一动,顾怀璧蓦然转头,看到门外正娉婷迈进一个女子,容貌姣好、身段窈窕倒还在其次,女子一开口,在座男人们有大半都酥了骨头,她道:「九哥哥,你成亲却不告诉我。」

语气似嗔还怨,带了一丝极其婉约的惆怅。

陈伯又在发火了。

柳青黛从自己的窗子中望过去,隐约能看到陈伯的屋子里跪了一地的少年,当中的苏洛阳被五花大绑起来,吊在屋中间,陈伯正拿着鞭子,一鞭一鞭的抽。

「蝉蜕,你翅膀硬了,连我的命令也敢忤逆了,你救了那妖女时,可曾想过我司幽国之未来?少主被那妖女迷了神智,抛去这里众多事宜,还将我司幽国地下石脂矿藏送给了新皇徐离谦,这罪责你如何担当?」

苏洛阳手被反剪,吊在空中晃晃荡荡,还是一脸玩世不恭的表情,听陈伯这样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笑嘻嘻道:「陈伯,就算没有窦阿蔻,少主也未必愿意接下这烂摊子,陈伯,你这思想得改改,一个女人能掀起多大波浪啊,至於吗?」

陈伯暴跳如雷,「她就是掀了,现在少主根本不回来了,你说你要怎麽办?」

里头还在吵嚷,柳青黛探回身子,将窗门「啪」的一声掩上,烦闷不已。

陈伯不是第一次发火了,自从傅九辛撂下话说不再回行宫後,陈伯彷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陈伯对傅九辛的失望显而易见,他恨傅九辛胸无大志,只会沉醉温柔乡,为了一个女人抛弃前程、抛弃家国,不堪大任,柳青黛听得多了,有时便会陡然生出不一样的想法。

她想,对於女人来说,要的不就是这麽一个心里把她放在第一位,为了她可以拿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去换的男人吗?那些胸怀天下的男人心里想的是权力、是财富,纵使留有一个小小的角落给女人,那女人也不过是在成功以後拿来点缀的一朵花,花嘛,鲜艳的、富贵的、淡雅的,什麽类型的没有,又何必执着於一朵?那种男人於女人来说终究不是良人。

夜渐渐沉寂下来,陈伯屋子里的声音也渐渐低了。

柳青黛觉得闷得慌,又把窗子打开,看着那轮满月揣测傅九辛此刻会在干什麽。

大概是牵着窦阿蔻一一走过龙凤镇的学堂书院、酒馆驿站,告诉她他童年时的趣事,可是在那些尚不懂情爱为何物的年岁里,分明是她柳青黛伴着傅九辛度过的啊。

柳青黛记得很清楚,那年龙凤镇恰是一场大雪。

清早,她站在自家门槛上,捧着一碗面疙瘩,一边看着白茫茫一片大雪,一边蹭着门框吃饭,然後她就注意到了,对门空置多年的院子今早搬来了一户人家。

院子前停了一辆马车,一个淡妆的妇人牵着一个小男孩,慢慢自车上下来,柳青黛找了一圈,没找着一个男人,看样子这是一对孤儿寡母。

被妇人牵着的小男孩彷佛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回过头来,柳青黛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一时不知该将目光放在何处。

他衣着朴素,甚至可说有些贫寒,可他身上的清贵之气却让柳青黛陡然意识到,他和她不一样,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光他身上那气质,就不是只靠几代的财富能薰陶得出来的。

柳青黛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端着碗坐在门牙子上吃饭的行为有何不妥,在那一刻,她忽然有些羞愧,为自己的贫贱和粗俗。

龙凤镇地方小,新搬进了一户人家的事情在一个月内还为人所津津乐道,长舌妇们打听出了小男孩的名字,说是叫傅九辛,但她们却打听不出他们的来历,只猜测是大户人家私逃出来的夫人。

柳青黛近来吃了饭也不出去和镇里的其他小女孩扮家家酒、跳房子,只是蹲在门槛上观察对门的那户人家。

对门向来很平静,大多数时间紧闭着院门,母子俩似乎都深居简出,不大露面,两个人都安静得很,柳青黛有时会怀疑对门是不是仍然是空着的,搬来的这对母子只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

偶尔有几次院门也会打开,那是傅九辛出来泼盆水或者别的什麽,然後等他回了房,院子里就又是一片寂静。

柳青黛的娘点点头,说对门的女人似乎还识相,知道自己身分敏感,不宜抛头露面,柳青黛的爹就咂咂嘴,说可惜她那副好相貌了,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和镇里这些婆娘们就是不一样,往往这时候两人就会吵起来,柳青黛就忽然厌烦起这样的生活。

真正同傅九辛有了交集,是在一个宁静的午後。

冬日午後,婆娘们相约在柳青黛家门口,搬着板凳一边晒太阳一边纳鞋底。

傅九辛的娘亲牵着他打门口走过,婆娘们本是在叽叽喳喳,说着张家长李家短,傅九辛的娘亲缓缓自她们面前走过,一群娘们顿时就噤了声,挤眉弄眼互相使着眼色。

待傅九辛他们走远了,才啐的一口吐在地上,不屑道:「啧,瞧她那走路样子,屁股一扭一扭,看着一副狐媚子样。」

柳青黛闻言也不由得看着傅九辛娘亲走路的背影,那样的高雅端庄,像是空山里一枝幽兰,她却觉得这样的姿势很好看,她希望她长大以後也能成为那样的女子,也只有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傅九辛。

「那可不,人家可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你以为是你呀,晃着两个奶子就寻汉子去了?」另一个素来以泼辣出名的女人闻言,嚼着瓜子笑道。

一群婆娘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以前柳青黛虽然不懂事,但也会跟着一同笑,这样粗野的趣味一直是她生活的调剂,而现在她却深深埋下了头。

傅九辛就要消失在拐角了,柳青黛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发狠居然追了上去,但她毕竟没有上前搭话的气势,只能偷偷跟在母子俩後头,看着做母亲的嘱咐了傅九辛几句,进了镇里的裁缝铺挑衣料。

傅九辛守在店门口,不一会儿,几个镇上的男孩子便围了上来。

穷人家的孩子自小便在街上混,为了一颗糖果、一颗包子都能打得头破血流,小小的就练就了一身慓悍的本事,他们早看不惯傅九辛文静的做派,起先是羡慕,羡慕傅九辛有那样一个漂亮的娘亲,羡慕傅九辛身上的衣服总是乾乾净净,而後羡慕变成了嫉妒,最後便成就了孩子之间的恶意。

他们朝傅九辛扔石头,喊他城里来的书呆子,後来不知哪一个先动的手,一群孩子仗着人多围了上去,推搡着傅九辛,朝他乾净的衣衫吐口水。

傅母闻言急急自店内走出,却拿这些野小子毫无办法,她拉开那些小男孩儿,将傅九辛护在怀里,男孩子们起了哄,说着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脏话胡话,傅母羞红了脸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柳青黛便是在此时冲了上去,她素来慓悍,冲上去後将那些野小子们的屁股一个个踹过去,一马当先一口口水呸在为首的男孩子脸上,没有修剪过的指甲往男孩子们脸上抓去,要论野,他们哪比得上柳青黛泼辣,当即一个个哭爹喊娘地逃走了。

柳青黛便是这麽认识的傅九辛,渐渐跟他熟悉起来,傅母感激她当日出手相救,也经常邀她来家里玩,这个女子纵使沦落困境,却始终将家中一切理得井井有条,她会温柔地替柳青黛梳通打结的长发,给她缝破了的衣裳,做一些精致清淡的点心。

这个家中没有父母粗俗的骂骂咧咧,没有为生活琐事所累的看不见尽头的枯燥,却有傅九辛身上淡淡的、清苦的味道和傅母软糯的絮絮轻语,柳青黛便是自那时开始学着矜持、学着温柔,学着傅母那样软糯地说话。

柳青黛开始频繁地跟在傅九辛屁股後头,缠着他学写字、学读书,自顾自地喊他九哥哥,傅九辛从来不主动热情,但也不拒绝,她要黏着他,他也随意。

柳青黛以为他们这样便是书中所说的青梅竹马了,大概会这麽一同长大,然後、如果……小女孩的心中有无数绮念,却在那年冬天因为傅母的死尽数破碎了。

傅母咳了一个月,药方吃了无数帖,终究是扛不过那年冬天的风寒雪,於一个夜半静悄悄地去了。

邻里帮衬着办了後事,却谁也不愿意照顾一个孤儿,自此傅九辛便再也没了家,只靠周遭施舍的几口饭勉强温饱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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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有爱三百两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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