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那一日,柳青黛偷了自家做的黄面馒头,正想送去给傅九辛,却见街头停了一辆马车,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牵着傅九辛的手,一同上了车。

柳青黛目送着马车缓缓驶出龙凤镇,也驶出她的世界,直到十年之後再度相遇,却已是人事皆非。

夜风有些凉了,柳青黛被冷风一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自回忆中醒过神来。

蝉蜕的消息说明日他要和窦阿蔻成亲了,不知他对着窦阿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殷殷之情。

柳青黛犹记得那一日窦阿蔻病重,他要离去之时将司幽国历代所传的玉牒交给自己,嘱咐自己若有意外,只要拿出这玉牒,便是陈伯也无可奈何。

他是这样的信任她,将玉牒也交给她,只希望她能保窦阿蔻一个周全,可那个时候,她眼睁睁看着窦阿蔻被陈伯拖出去,玉牒在手里紧了又紧,将手心硌得生疼,几次要开口,几次要拿出这玉牒,喉咙却被什麽哽住了。

那堵住她心肺喉咙的东西,如今想来是不知何时落下的嫉妒、恶意的种子,生根发芽,终於在看到窦阿蔻奄奄一息的时候,开出了最触目惊心的花。

原来感情不是谁先遇到就谁得先机,她从前那些自以为亲昵的年月,现在想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罢了。

柳青黛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明日她要往龙凤镇走一遭,纵使傅九辛不要她,但他总还得要回他司幽国的玉牒吧。

她握紧了贴身藏的玉牒,凭着这个,她也要为自己再争一争。

「九哥哥,你成亲却不告诉我。」

宾客间霎时一阵喧闹,一片的嗡嗡声,龙凤镇小,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茶余饭後能闲聊的谈资不多,现在来了个疑似要抢亲的姑娘,婆娘们都兴奋起来,嘬着牙等着看好戏,男人们看似在埋头吃饭,实则也支楞起了两只耳朵,心里羡慕这傅九辛艳福不浅。

唐寻真大怒,这柳青黛前日不来、明日不来,偏生挑这一天来,这不是找碴是什麽?

她早看出这柳青黛武功根基全无,一手按住鞭子,预备等她一有动作,就把她卷起来丢进河里头去,顾怀璧冲她微微摇头,以唇语道:「稍安,厉害的在後头。」

唐寻真忍了又忍,愤愤地坐下了。

「九哥哥。」柳青黛咬了咬唇,又唤了一声。

「唰」一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立刻随着这声娇滴滴的呼喊转向了一身喜服的新郎官,几十双眼睛灼灼地盯着他,看这新郎官会如何应对。

窦阿蔻自然也是听到了,她愣了一愣,弯了一半的腰僵住了,呆立在那里,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感到傅九辛碰了碰她的手,说道:「阿蔻,发什麽呆?拜过高堂,咱俩就礼成了。」

窦阿蔻惊了,「可是柳青黛……」

「我知道。」傅九辛淡淡道:「天大的事也得等礼成了再说。」

傅九辛又转向主持婚礼的司仪,「唱诺。」

那司仪好歹也是见多识广的,见过婚礼上野男人抢新娘的、野女人抢新郎的,甚至还有野男人抢新郎官的……於是只不过愣了片刻便立刻回了神,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仪式。

窦进财坐在椅子上,脸色很不好看。

他好容易愿意将窦阿蔻嫁给傅九辛,谁知道婚礼上会突然闯出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瞧那架势似乎还和傅九辛有一腿。

窦老爷很生气,他已经打算好了,若是这傅九辛真是那麽不识相,被那女人一叫就叫走了,他立刻在在座宾客中挑个老实的男人,正好,新娘也在、宾客也在,喜酒也摆了,那一切照旧,只是换一个新郎罢了。

可看到傅九辛还算是懂礼数,抛了那女人不理不睬,只专心与窦阿蔻一起,窦进财的面色也渐渐缓和下来,轻咳了一声,看着堂下跪着的那一双小儿女点头。

众人本是等着看一场两女抢一男的好戏,见傅九辛连正眼也没看柳青黛一下,仍然在屋内郑重地同窦阿蔻行礼、跪拜奉茶,每一个礼数都行得认真庄重,便也收了看热闹的心思,重又替他们欢喜起来。

柳青黛独自立在暗处,倒像是被彻底遗忘的一个小丑,彷佛她的存在是一个最多余的累赘,她生生将下唇咬出了血,看着屋里一身吉服的两人,红烛熠熠、交融生辉,娇小的新娘站在新郎官身边,真是一对璧人。

「礼成!」司仪一声高喊,寓意着两人终於结为了夫妻,宾客们一同起哄起来,笑闹着要两人洞房生娃,又起哄要傅九辛亲一个,一片喜乐融融。

傅九辛脸上也是难得一见的笑意,他笑得这样开怀还是柳青黛头一次见,至少他从没对她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眼见着两人就要进洞房了,柳青黛提高了嗓门,喊道:「九哥哥!」

这一声突兀的闯入,把热闹从中截断开来,顿时一片寂静。

傅九辛停住了脚,看着她道:「青黛可是来喝喜酒的?」

「不是,我……九哥哥,可否借一步说话?」她殷殷地看着他,只希冀他能给她一个隐秘的机会,而不是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将她不堪的私慾曝露出来。

「青黛,我已成婚,我身旁站着的是我的妻子,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抛下她,你有什麽话就在这里说吧。」

柳青黛愣住了,她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向她的各色各样的目光,他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她还未宣战,早已落败。

柳青黛难堪至极,她听见了宾客中有刻薄的妇人在讥笑,也有轻薄的男人在调笑,说着关於她的一些不能入耳的话。

她扬一扬脸,再扬一扬,把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从怀里掏出玉牒,直视着傅九辛的眼睛,「九哥哥,这个你也不要了吗?」

摊开的手心里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纹路奇特,莹白中带着一缕红,制成了一柄钥匙的形状。

窦阿蔻自眼前垂下的红盖头里拚命翻眼睛,特想看看那东西究竟是什麽,她上下左右摇晃脑袋,终於挪到了一个适合的角度,看到了柳青黛手里的玉牒。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形状奇怪的玉牒必定是一样重要的东西,说不定是被黄沙埋在地下的毫辉城迷宫的钥匙,这个东西对傅九辛来说一定是和身家性命一样的存在,它现在却在柳青黛手里。

窦阿蔻恐慌了,万一柳青黛拿这个玉牒来和她换阿辛,她换是不换呢?她窦家已经没落了,也没有那样的东西可以和玉牒相比,万一柳青黛拿着这个就把阿辛勾走了呢?

窦阿蔻正在替自己悲观的未来尽情地想像着,忽然听到身旁已经成为她丈夫的男人道:「我把玉牒交给你,本是想让你拿着它护阿蔻周全,既然它没有发挥作用,於我就无用了,随你处置吧。」

柳青黛浑身一颤,这可是司幽国历代所传啊,他为了一个阿蔻,说不要就不要了?

傅九辛目光落在柳青黛震惊的面容上,心里微叹,她还不知道她身後就跟着陈伯吧,陈伯找了这玉牒很久,却碍於玉牒在他身上不好动手,现在柳青黛这样做,等於是将自己曝露在陈伯的眼皮子底下,她以後日子大约不会好过了吧。

傅九辛初回龙凤镇,初次碰到柳青黛的时候,她为镇上恶霸纠缠,要娶她做第十八房小妾,柳青黛走投无路,他念在小时情谊救了她,让她跟在自己身边。

後来发生了那麽多事,他想小时的柳青黛虽说不上单纯,但到底还是善良的,於是将窦阿蔻托付给了她,结果却让他那麽的失望,人终究还是会变的。

傅九辛自认不是一个博爱的人,救了她一次却不能救她一辈子,何况落到这个光景,她是自作孽。

傅九辛垂眼想明白了,不带感情地对柳青黛下了逐客令,「青黛,回去吧,若是你愿意留下来喝一杯喜酒,我也欢迎。」

柳青黛摇摇欲坠,一颗心冰凉透顶,她这一次来原来是这样的自取其辱。

柳青黛勉强冲傅九辛笑了笑,又看了他身边被他保护得很好的窦阿蔻一眼,惨澹道:「不了,那我这就回去了。」

这一场众人以为要大闹一场的风波,就这样平淡地结束了。

顾怀璧敏锐地感觉到,随着柳青黛的黯然离去,那一阵强烈的杀气也倏忽不见了,他放下心来,若是真和隐在暗处的那人交手,他也没有全然的把握。

他冲唐寻真点点头,唐寻真也明白了,两人松了口气,暗想幸而傅九辛这回做得不错,没让他俩去收拾烂摊子,只是那块玉牒……他们刚才也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玉牒定关乎到毫辉城宝藏,不知傅九辛到时会如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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