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酒肉散人兴冲冲地拽着那个人到了傅九辛他们的桌边,「徒弟,这是我在集市上买回来的琴师,以後你们练武的时候,让他给你们奏琴听。」

顾怀璧与唐寻真对视一眼,彼此埋头喝粥,不闻不问。

谁都知道,要是谁搭了话,这买回来的麻烦就归了谁,酒肉散人终年不在城内,他一时兴起买回的活物,到头来都是清墉城里的人替他养着,小猫小狗的也就算了,这一回可是个男人。

傅九辛自然也没有理酒肉散人。

只有窦阿蔻把傅九辛的手掌从她眼前挪开,看着那个少年,悄声道:「师父,他会弹琴?」

酒肉散人很高兴有人赞同他的品味,「那是,徒儿,要不他就给你……」

「师父何时也学会了附庸风雅?」傅九辛轻巧地截过他的话头。

「路过集市刚好看到,价钱也便宜,一时兴起就买了,呵呵。」酒肉散人讪笑,他一向有些怕这个徒弟。

这边厢,酒肉散人和傅九辛在唇枪舌战地过招,那边厢,那个少年兀自走到了窦阿蔻身边,「我饿了,要喝你这碗粥。」

傅九辛挑了挑眉,好颐指气使的口气。

窦阿蔻浑然不觉身为一个被买回来的琴师,这个少年的态度未免有些跋扈,她高兴地把粥递给他,「给你。」

少年缓缓地喝完这碗粥,吐出两个字,「难喝。」

在座众人心里都有些愤怒,一个来路不明、被人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货,哪来的资格指手画脚啊,要不是他那张生得极好的脸,在座诸位早一板砖呼上去了。

只有窦阿蔻低下头,真心为自己的粥不合少年胃口而感到惭愧。

到这里也许你看出来了,是的,窦阿蔻是一个逆来顺受的憨人。

傅九辛淡淡地看着,他特意回窦家给窦阿蔻带的腊八粥进了少年的肚子,没有说话。

清墉城是江湖第一大派,说它大,不是指人数亦不是指规模,而是因为它诡异的行事作风。

清墉城的规矩是只要有人愿意拜清墉城为师,不管他或她身後所属何门何派,皆可上清墉城寻求庇护。

因此清墉城内可谓鱼龙混杂,既有善机窍的公孙墨家的门人,也有臭名昭着的七杀连环坞出身的杀手,还有像窦阿蔻这般家里有钱的公子小姐,可谓来者不拒。

所以清墉城在江湖上人脉极广,各家各派都得给它留个面子,也正因如此,清墉城里众人见识广、眼界阔,像酒肉散人买回来一个跋扈的少年琴师这样的小事情,也不过只是在那顿饭的时间内被众人议论了几许,饭後便无人再提及,不咸不淡地过去了。

酒肉散人带着少年先行回房作安排,窦阿蔻也想跟着去,被傅九辛看了一眼,自觉地拿了碗排队冲洗。

傅九辛就排在她後面,若有所思地看着低头不语的窦阿蔻,以他对窦阿蔻的了解,这憨人肯定对那少年上了心。

窦阿蔻确实是在想琴师少年,因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窦阿蔻出生皇商世家,从小衣食无忧,虽生母过世,然而窦家几个姨娘待她就像亲生女儿一般,到了十二岁被窦老爷送上清墉城练武。

虽然是离了家,但因为有傅九辛跟着,事事经手着落,从来没有苦过她,哪怕是练武,因为酒肉散人终年不见人影,她也练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日子过得滋润无比,三年时间就像涂了油的车毂辘,不声不响地就滑走了。

综上所述,窦阿蔻的人生就是一曲阳春白雪,从前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是傅九辛,英挺、阳刚,但也只见过他一个,现在来了一个琴师少年,却是和傅九辛截然不同的类型,妖、魅,带了那麽一点点危险的美感。

我们要原谅少女一颗蠢蠢欲动发春的心。

窦阿蔻想得入神,轮到她刷碗时,想也不想地把手伸到冷水里,然後被冻得回了神,甩手呵气。

腊月的天已经冷了,清墉城又在数千阶石梯之上,清晨起来缸里的水都结了一层薄冰,窦阿蔻娇生惯养,从来都是傅九辛替她洗刷的。

这一回也不例外,傅九辛默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碗,十指翻飞间溅起晶莹水珠,煞是好看。

窦阿蔻很喜欢先生的手,就像她喜欢先生的人,只是无论是手还是人,都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

这一次窦阿蔻难得地开了一回窍,她好像发现她的先生在生气,人还是那个人,碗还是那个碗,但她的先生就是有些不对劲。

傅九辛替窦阿蔻刷了碗,回头看到窦阿蔻纠结的脸,抿了抿嘴角,「还愣着做什麽?晚课不用做了?」

这一句戳到了窦阿蔻的死穴,顿时把她探究傅九辛的心思给打散了。

教晚课的不是她那个不负责任的酒肉师父,而是清墉城里出名严厉的城主明空散人,窦阿蔻看了看天色,魂飞魄散地狂奔而去。

身後傅九辛平平地讲了一句:「小姐,仪容。」

如同草原上迁徙的野牛一样轰隆隆狂奔,窦阿蔻刹那间止住了脚步,整理发带、衣带、裙子,莲步轻移,扭着小碎步慢腾腾消失在傅九辛视线里。

窦阿蔻到底是在最後一刻赶上了晚课,在明空散人眼皮子底下溜到自己座位上。

明空散人在台上讲心法,唐寻真竖起了一本书,凑到窦阿蔻耳旁嘀咕道:「阿蔻,我打听到了,你师父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叫徐离忍,好像家道中落,被充为庶人买卖的。」

窦阿蔻吓了一跳,「徐离?那不是煌朝皇家的姓氏吗?」

唐寻真家中无人从仕,不关心朝廷,没有像窦阿蔻那样大惊失色,「当然不是徐离啊,是姓徐,名离忍。」

「喔。」窦阿蔻应了一声,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想起徐离忍颓靡艳丽的样子来。

「哎呀,忘了记笔记了。」唐寻真忽然扭身,唰唰唰地记下明空散人说的口诀,然後又转头,「阿蔻啊,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徐离忍啦?」

窦阿蔻脸一红,「没、没有,真的没。」那说不上喜欢,只是第一眼看到这样一个姿容艳丽的男人时,产生了惊艳之感,继而有些兴趣罢了。

「那你喜欢什麽样的男子?」

一提到这个窦阿蔻就头大如斗,腊月二十八是她的生辰,这个月的生辰一过,她就年满十五及笄了,窦老爷一定在家里摩拳擦掌,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窦老爷的思想很传统,先送女儿去习武,待练就一身武艺,归家刚好及笄,顺水推舟就能把女儿许给别家,这样就算嫁进了别人家,夫家也没人敢欺负她。

窦阿蔻想到这个就心痛、胸痛、脑仁痛。

唐寻真絮絮叨叨,「那我举个例子,你是喜欢你先生那样的,还是喜欢徐离忍这样的,或者是顾怀璧那样的?反正我是喜欢你先生这样的。」

唐寻真看男人的眼光很质朴,她尤其中意粗犷的、豪迈的、肌肉纠结、浑身散发男人味儿的男人,但清墉城里她看得上眼的男人,顾怀璧太清秀、徐离忍太艳丽,统共就一个傅九辛稍微有那麽一丁点儿符合她的口味。

窦阿蔻很郁闷,「我啊?我喜欢大侠。」

她随口一扯,满心都是听到唐寻真喜欢傅九辛时的那一点儿难受。

唐寻真寻思了一下道:「现在江湖上的大侠都成家立业了,年轻的少侠还没有崭露头角,你这个要求很难啊。」

窦阿蔻继续扯,「那就找有潜质成为大侠的,潜力、潜能、潜质,师姐你懂不懂?」

唐寻真点头,「喔,那等我回了一言堂给你翻找翻找。」

唐寻真是江湖一言堂的大小姐,一言堂知道江湖大侠、少侠、女侠、小侠的所有轶事,列了一张江湖兵器谱、一张武林美人榜,男男女女都有。

窦阿蔻还想说什麽,忽然一枝狼毫笔从远处凌空飞来,坐在她前头的师弟妹们敏捷地躲闪开去,窦阿蔻反应迟钝,刚挪了一下屁股,毛笔「啪」的一下就打在她脸上,扔笔的人将力道和角度控制得很好,这一下像是在窦阿蔻脸上挥了一鞭,留下一道朱痕。

明空散人在台上吹胡子,「窦阿蔻,今夜亥时三刻至子时,祠堂罚跪。」

明空散人偏心,对自己的关门弟子唐寻真提也不提,唐寻真抱歉地看窦阿蔻一眼,吐了吐舌头。

祠堂是供奉清墉城历来城主先辈的地方,留了一盏忽明忽灭的烛火,阴森森的。

窦阿蔻在蒲团上抖抖抖,半夜三更的,凭空想了很多妖魔鬼怪自己吓自己。

这时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窦阿蔻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只是脚步声不仅很真切,而且越来越近,窦阿蔻霎时涌出许多念头来,荒村野鬼、山野诡事……

那脚步声直冲此处而来,在门外停了停,窦阿蔻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忽然门轻轻地扭开了,在深夜里发出「吱呀」一声,窦阿蔻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嗡一声断了。

她大叫一声,起身往外冲,冷不防被蒲团绊了一跤,整个人向前跌去,一张脸糊上了不知什麽东西。

「唔嗯。」窦阿蔻整张脸糊在一团棉质衣料上,清晰地感觉到里面有一个物件,有灼热的温度透过布料晕染上她的皮肤,窦阿蔻认真地摸索了一番,然後拔出自己的脸,抬头一看,撞进了傅九辛沉如水的眼睛。

她的脸糊上了傅九辛的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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