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先、先生,你好大……」窦阿蔻握着手中有变大趋势的物件,脑子一抽,异常诚恳地看着傅九辛。

「窦阿蔻,放手。」傅九辛声音一哑,语气却很平淡。

傅九辛的语气越平淡,他心里酝酿的心思就越澎湃,窦阿蔻深知这一点,火烧似的松了手,哭着看傅九辛,「先生,我错了!」

「无妨。」傅九辛把手中盘子一放,那是他给窦阿蔻送来的宵夜。

他轻飘飘落坐在椅上,居高临下睨着窦阿蔻,「你大了啊,知道欣赏男人、揩男人油了。」

窦阿蔻猛摇头,「不、不是,阿蔻只有先生一个男人,先生把我带大、给我换尿布、给我穿衣服、给我洗澡……」先生的恩情比天大。

傅九辛一挑眉,看着她点头,「不错,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癸水是……」

一语戳中要害,窦阿蔻汗涔涔,「先生你不要说了。」

傅九辛比窦阿蔻大五岁,傅九辛被捡到窦家的时候,他十岁,窦阿蔻五岁,那个时候的窦老爷忙於经商,长年天南地北的跑,窦夫人刚去世,窦老爷来不及纳妾,窦家就一个奶妈子管着窦阿蔻。

奶妈老了不大得力,自己都顾不过来,遑论还要照顾小小的窦阿蔻,窦老爷本着商人无利不图的精神,便把捡来的傅九辛当成奶爹来使。

於是一个孩子带了一个更小的孩子,天凉风长、莺飞草长,在那一段青葱时光里相约着磕磕绊绊一同长大。

那个时候窦阿蔻还是喊傅九辛阿辛的,具体追溯起来她什麽时候开始喊傅九辛先生,还得回到十年前的那天。

十年前的一个中午,窦家煮猫耳朵吃。

厨子懒,说是猫耳朵,其实就是面团上揪下来的一长条,扔进锅里煮熟就端上桌。

窦阿蔻连汤带食吃了个乾乾净净,喝出一身汗,趁着这日阳光大炽,奶娘打发窦阿蔻和傅九辛去洗澡。

一刻钟後,窦家宅院响起一阵鬼哭狼号,奶娘颤颤巍巍举步出去查看,看到两个孩子缠在一处,窦阿蔻大哭不止,傅九辛脸色通红。

「奶娘,阿辛藏了一个猫耳朵不给我吃。」窦阿蔻见奶娘来了,立刻哭诉道。

猫耳朵?奶娘老眼昏花,眯着眼睛半晌才看到窦阿蔻两手放在傅九辛腿间,手里捏了一个什麽,顿时魂飞魄散。

「小姐,赶紧松手,那不是猫耳朵!」

「怎麽不是?」窦阿蔻低头看了看手里傅九辛小小的「猫耳朵」道:「它长在阿辛身上,不让我吃。」

「阿弥陀佛,男女有别……」奶娘一边念叨,一边掰开窦阿蔻的手解救傅九辛,她抱起窦阿蔻的时候,看了傅九辛一眼,「小姐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

从那时起,窦阿蔻再也没和傅九辛一起洗过澡;从那时起,窦阿蔻被勒令不准叫傅九辛阿辛,得叫他先生;从那时起,窦阿蔻的阿辛长大了,开始对她不假颜色了。

这样想来,窦阿蔻和傅九辛的「猫耳朵」其实颇有渊源,如今已经十五岁的窦阿蔻呆呆地想,原来先生的猫耳朵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她今夜惹恼了傅九辛,被收回了夜宵没得吃,饿着肚子跪了半宿。

先生气归气,到底狠不下心肠来放她一人不管,在祠堂外守了半夜,任由夜风沁凉,吹散了他被窦阿蔻无心之举挑拨起的燥热。

窦阿蔻出祠堂的时候,真诚地对傅九辛致谢,「先生,你对我真好。」

傅九辛轻哼一声:「明日临字帖十遍。」

他决定不为所动,哪怕窦阿蔻向他妩媚地笑。

第二天,清墉城在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中苏醒过来,开始蓬勃起来。

酒肉散人难得回城一趟,因为还没有听够徐离忍的琴声,特意在城里逗留了几天,顺带地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徒儿,於是顺带地教窦阿蔻一招半式。

窦阿蔻使的是大刀,按酒肉散人的话来说,窦阿蔻轻功不行、心法不精、灵活不足、巧劲不够,唯一有的只是一把好力气,她不使刀谁使刀。

同期几个师姐、师妹,唐寻真使的是一条百蝶穿花的镂空银鞭,其余人等或使绸带、或使剑、或使匕首,看着既轻盈又英气,窦阿蔻很艳羡。

「回神。」酒肉散人刀背敲在窦阿蔻脑袋上,唤回她的神智,「今日教你这几招可记住了?我再演示一遍,然後你自己练。」

「喔。」窦阿蔻听话地舞刀,招式之间的起承转合倒还流畅。

她力气大,虽然没什麽花俏的技艺,但舞起来大开大合、虎虎生风,旁人一时也近不得身。

酒肉散人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麽,命人去叫了徐离忍来。

窦阿蔻正在舞,忽然眼角瞥到一个白色的身形,抱着古琴静立在一旁,她一分神,记错了招式,下盘不稳差点儿摔倒,连忙用刀撑地支持住身形。

酒肉散人趁势插入道:「正好,阿蔻你休息一会儿,让徐离忍奏一曲,你琢磨琢磨,最好能随着他的琴声舞刀。」

窦阿蔻偷眼看徐离忍,他换下了昨日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罩了一件清墉城最普通的白衣,这麽素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居然也透出一丝丝醉生梦死的绮丽来。

徐离忍摆好琴,垂手拨弄,一串琴音流泻出来,窦阿蔻慌忙开始舞刀。

她跟着他的节奏,僵硬地踩着点摆弄一招一式,围观群众一阵哄笑,窦阿蔻汗颜,红着脸倒没有退缩,坚持着聆听徐离忍的琴声。

琴与刀渐渐地融会和鸣,他琴声铿锵、她刀势凌厉,阳光洒在清墉城舞象台上,照着这一琴一刀,在沉雄斑斓的大地上快意江湖。

窦阿蔻越舞越有信心,刀锋流光转的间隙看了徐离忍一眼,正好撞见徐离忍也在看她,还冲她微微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春花从绽放到纷纷坠落枝头,浮光掠影的一瞬间,窦阿蔻心一跳、脸一红,脚下虚浮踉跄一下,停了刀气喘吁吁。

一刻钟前来的傅九辛立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不声不响地静立在花荫下,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顾怀璧搭着他的肩,眉飞色舞,「哎呀,傅兄,小师妹的油菜花好像开了呀。」

傅九辛抬了抬眼,没有说话。

徐离忍的琴声也没有留住酒肉散人,老头子说苏州酒坊酿的老黄酒这会儿该启封了,腊月喝黄酒正是好时候,於是抛下两个徒弟和买回来的琴师,当天下午就下了清墉城。

酒肉散人一走,窦阿蔻重又落回傅九辛的手里,傅九辛安排她的衣食住行,也安排她一日的功课行程。

「下午站梅花桩。」傅九辛如是说。

窦阿蔻提出要求,「先生,可不可以让徐离忍奏琴陪我?」

傅九辛点头,「也好,琴声静心。」

窦阿蔻觉得今天的先生出奇的好说话、出奇的善解人意,她高兴地站上梅花桩,冲徐离忍投去一眼。

不知为什麽,她尤其喜欢看徐离忍垂眼奏琴的样子,看他鬓边一缕乌发柔婉地搭在他的肩上,白衣乌发桐木琴,真好看。

傅九辛好像没看到窦阿蔻和徐离忍的眉来眼去,面色如常。

窦阿蔻在梅花桩上闭目凝神,立起一脚,琴声清朗,直上九重霄,舞象台地势又高,清风伴着琴声令人心旷神怡。

一刻钟後,窦阿蔻没有那麽惬意了,她中午喝的是昨日剩下没喝完的腊八粥,水多米少,等於喝了一碗稀汤,现在她开始有些内急。

她在梅花桩上扭了一扭,给傅九辛使眼色,傅九辛正沉醉於徐离忍的琴声中,压根没看见窦阿蔻抽筋的眼,窦阿蔻咬咬牙,忍了。

一曲罢了,窦阿蔻急忙要开口,忽听傅九辛道:「好曲,琴师,不如再奏一曲流水。」

徐离忍依言弹奏,他琴艺高超,轻拨七弦,琴声淙淙如流水,叮咚如山泉,彷若一条清凌的小溪跳跃山涧间。

窦阿蔻听得汗流浃背,那啥也很想像流水那般,飞流直下一泻千里,她要哭了。

傅九辛这时才发现窦阿蔻的异状一般,惊讶地挑眉,「小姐,练武须静心,如你这般浮躁不好。」

他自一旁拿出一个箩筐,筐里十数个黑色铁弹,撒在窦阿蔻站立的梅花桩周围。

那是江湖磅礡堂的独门暗器,磅礡堂擅以火药制暗器,清墉城内就有一个磅礡堂的弟子成日鼓捣火石,曾经炸毁清墉城的食堂,这些铁弹就是她最新鼓捣出来的东西,一经撞击就会爆炸。

窦阿蔻眼瞅着脚下那些危险物品,站立在梅花桩上一动也不敢动,她有点明白先生这是生气了,虽然她不明白先生为何要生气。

傅九辛立在梅花桩下,淡淡提点,「小姐,静心。」

这折磨人的站梅花桩,在徐离忍又一曲流水之後结束了,傅九辛点头,「小姐,你可以下来了。」

窦阿蔻在梅花桩上摇摇摆摆,看着底下的铁弹举步维艰,傅九辛自然地伸出手臂虚扶一扶,窦阿蔻如溺水中飘来一根浮木,抓住傅九辛的手往下跳。

她自高处跳下,整个人被傅九辛兜了个满怀,傅九辛不动声色抱住她,掂了掂重量,唔,的确是长肉了,软乎乎的。

窦阿蔻很快就从傅九辛怀里挣脱出来,蹩着脚冲向茅厕,这回傅九辛没有提醒她注意仪容,他还在回味刚才的一瞬。

蹲在茅房里的窦阿蔻泪流满面,後来她再也没有提出练武时要徐离忍作陪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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