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母亲的葬礼上我没有掉一滴泪。那个年纪，对死亡这件事已经有了认识。我茫然地坐在门口看着礼堂中央母亲的遗体，母亲被白色的雏菊簇拥着，穿着她生前最爱的白色连衣裙，乌黑的长发绾成一个髻，妥帖而整齐地压在脑下。因为画过妆，两边的脸颊显出不正常的红晕。嘴唇上涂着大红色的口红，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把母亲的嘴唇弄得如此鲜艳，就像从她口中吐出一朵娇艳的玫瑰。

“言言。”身后有人叫我。我依然盯着礼堂中央，没有回头。李姨走过来坐在我身旁，紧紧抱着我，“可怜的孩子……”所有的人都是，带着怜悯的眼神打量这个坐着一言不发的女孩，大家都觉得，我是一个可怜的孤儿了。

李阿姨是母亲的同事，我们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她是母亲的好友，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很少和别人来往。那天就是她去医院接的我，和母亲。

伏在李姨的肩膀上，我眼睛仍然死死盯着那一片白色，眨都不愿眨一下。在那片白色上方，母亲笑靥如花，温和地看着我，就像每次看着我一样。不管我怎么犯错，母亲从来不骂我，更不会动手打我。很多次我发现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出了房间却笑盈盈的洗衣做饭，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母亲的葬礼，就像她的人一样，清冷简单，我看着他们抬起母亲的棺柩，李阿姨拉我站起来，言言，去看看你妈妈最后一眼吧。我站起身，看着他们无声地抬着母亲擦着我的衣袖走过。就这样，母亲走了，从我身边，到另一个世界。而我，直到他们消失在我的视线，始终没有一滴眼泪。也许，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是一个狠心的人。

没有开灯，我蜷着身体缩在墙角。外面雷电交加，每有一个闪电，房间里就亮的如同白昼。我紧紧捂住耳朵，还是不能阻止雷声击打我的耳膜。每一次轰响，都像炸在我的心上。我用尽力气抱住自己，却还是不停地哆嗦。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丢下我一个人去死。她吞下整瓶安眠药的时候在想什么？还记不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个我？她不给我父亲，现在自己也抛弃了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们全都要抛弃我？我狠狠咬着嘴唇，渗出了血也不松开。我睁着眼睛在地上坐了一夜。

如果不是江柄生出现，我不知道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会被送到孤儿院，也许会流落街头，变成可怜的乞丐。除了母亲，我没有其他亲人。但是这些都没有发生，因为就在母亲下葬后的第二天，一个叫做江柄生的男人出现。

我抱着母亲温煦的微笑，就像落水的人抱着一根浮木。缩在墙角，光着脚。这个姿势让我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核，体温聚集到胸前的位置。我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任凭门被敲得叮咚作响。

一阵安静之后，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我依旧埋着头，感觉有人在走近。

“言言。”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抬起头，看到一张隐忍的脸。也许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这张脸显得疲惫，青色的胡子茬爬满下巴。眼睛微红，细碎的眼角皱纹似乎在诠释他的历史。

“言言。”他深深看我，目光如井。

我打量着他的脸，抿着嘴不说话。

“言言，你坐在这里多久啦？”李阿姨也在。

江柄生闻言伸手过来拉我，手快触到我的胳膊时被我一闪躲过。我重心不稳，差点摔倒，李阿姨见势，上来扶我。

“呀，怎么这么烫！”李阿姨叫起来。

仰起脸想看清楚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但是却眼前一黑。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束焦急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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