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见他站在我跟前一动不动,我们对视了好一会,我心想,莫非他就是那种传说中暗恋了我很久,现在终於鼓起勇气告白的人?也许我的春天到了,我立即醒神,对他报以灿烂微笑,满心期待收获一朵桃花。
兴许被我的热情一鼓励,他终於忍不住开口,「同学,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的,是的。」我点头如葱蒜,还猴急地咽了下口水等下文,他该不会是要约我吧?很好,够直接,我欣赏!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小眼睛感激地看着我,「真谢谢你啊,我终於可以跟我女朋友坐一起了。」
那一刻,我窘到无地自容,握着拳恨不得挖个坑,把花痴的自己埋了,而且还隐隐听到某只蝴蝶的笑声,这女人笑什麽?还不是你害的?我决定此生再不入自习室,它太伤我心了。
我是个善於总结的人,对自己近来种种反常的心态、反常的行为进行了一次深刻的检讨,最後我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我的人生失去了为之奋斗的目标,其实除了恋爱跟学习,还有许多种排解寂寞的方法,比如说找个工作,向钱看齐。
俗话说得好啊,钞票永远比男人牢靠。
正好这个周末有场校园招聘会,在肖雨她们的坚持下,我忍痛买了一身黑漆漆的职业套装当战衣,然後雄纠纠、气昂昂地杀去学校体育馆,开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求职。
一进馆内,我只想到一个词,人山人海,这里的人比非洲难民还多,每条道、每个摊位上都排了长长的人龙,一个个手里拿着履历,或兴奋、或忐忑、或翘首、或低盼地等待着,也难怪,在金融海啸的摧残下,失业如同饥荒,震得人心惶惶。
我属於一见到人多就头疼,一想到要排队就胃疼的人,见了这阵仗立刻想打退堂鼓,可脑海里忽然闪过昨晚在综合论坛里看到的一个帖子,说一个女人如果没有爱情有事业可以叫女强,有爱情没事业可以叫小言,爱情事业都有的是喜剧,两者皆无的那是赚人热泪的悲剧。
我是打死也不要当双失青年演悲剧的,於是眼一闭、牙一咬、拳一握就往人堆里横冲直撞,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一次又一次被人墙推出来以後,我无知无畏的勇士精神受到严重打击,终於败下阵来,心比黄花菜还凉。
就在我面如死灰,正鸵鸟地想要撤退的时候,惊喜的发现,十点钟方向的一个摊位上只有小猫三几只问津,而且那些人大部分都是兴冲冲地去,又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天可怜见,我当即死灰复燃了。
人们常说,头脑发热时,冲动下做出的蠢事不可以被原谅,指的就是我这样的。
我那时很盲目,不管三七二十一,龇起白牙规规矩矩的把履历给放到桌上,压根连人家招的是什麽职位都没看清楚,正要离开时,那个一直低头看报纸的男人忽然喊住我,「这位同学,请你等一等。」天哪,他的声音好听得如同天籁。
我立刻站定,笑得跟傻瓜似的,谨记室友们传授的求职第一要诀,微笑,这是通往成功的桥梁。
他缓缓地抬起头,彼此对视的那一刻,我惊艳得虎躯一震,此男的长相是绝对的妖孽,好看得要人命!
他挥挥手中那张我昨晚连夜赶工copy网路各大名家智慧的履历,黑亮的眼睛里有两簇火苗在跃动,慢吞吞地问我,「同学,你的履历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沉溺在祸水美色中的我还没回过神来,心跳得飞快,声音也不自觉飙高,「绝对没错!我就是要投这里的。」就冲着他这张养眼的脸,我也坚决要投的,哪里会有错。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悲悯,表情幽深难测,有那麽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然後大方地指了指桌子旁立着的那块招聘启事的广告。
我顺着方向望去,一看到公司的名字,泄气了,再瞄瞄招聘的职位,窘了,同步翻译、资料库工程师、区域经理……每看一行字我的气焰就减一分,到最後完全是负成长了,十分挫败地发现根本没一样是我能胜任的。
不过我还是不自量力地死撑着,「这个……我认为职业无分贵贱,能力也无关证书……」
「嗯,你这麽说也没错。」他突然笑起来,笑得连肩膀都在颤动,然後慢条斯理地浏览我的履历,悠悠地问:「多益四百二十五分?这分数没达到我们的标准。」
我用侥幸的心理把多益四百二十五分也写了上去丰富履历,希望可以蒙骗世人,但很显然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连人家一根毫毛都骗不了就挂了,我垂下头看着地上,声细如蚊,「其实就差一点……」
他长得很撩人,说出的话却毒舌得很,「一亿跟一千万也只是差了一个零,你说这能一样吗?」
我没什麽求职经验,被别人一刁难就难掩本色,朝他狰狞地磨牙霍霍,「是不一样!」
他似乎没在意,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电脑能力怎麽没写?」
「我一时忘记了。」我僵硬着脸,有气无力地吐出这苍白的理由,真相是我一直没考过电脑检定,而上个学期重考的那一回成绩还没出来,生死未定。
他接着又往下看履历,似发现了新大陆般微挑了语气,「哦,你还会法语?」
提到这点我顿时来了精神,就不信这妖孽也会法语,当下眉开眼笑,骄傲地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对,法语是我的第二外语。」想想觉得气势还不够高昂,我又不知死活地补充了一句,「而且非常流利。」只有老天懂我,其实我只会日常的类似「笨猪」这样的问候语而已。
就在我得意连连的时候,他冷不丁地叽哩呱啦说了一大通话,见我还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他才淡淡开口,「现在请你翻译一下我刚才说的话。」
我一下子懵了,他他他……居然真的会法语,而且流利得跟我们外籍教授一样纯正,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撞到人家枪口上了,更伤心的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们,霎时头顶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接着我还很挫败地听到他轻轻的、朗朗的笑声,就像一千根针刺在我心里,讽刺我的幼稚无知。
我顿时怒了,觉得再怎麽样也不能让尊严扫地,於是我帅气的一拍桌子,满意地看他被我吓得愣了愣,再嚣张地把我那张履历抓回来,末了朝他示威般挥舞了拳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才不稀罕!」然後昂首阔步离开了体育馆,天哪,这翻身做主人的感觉还真爽。
就这样,我成了陶渊明的忠实追随者,坚定不移的奉行「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做人原则,却把「凡事留一线,日後好相见」的处世原则抛弃了。
回到宿舍跟她们说起这事的时候我还很得意,懒懒地趴在床头指点江山,「我跟你们说,这做人哪就得争一口气,不就是一份工作嘛,他跩什麽啊。」
肖雨翻了翻白眼,不顾姐妹情谊地深刻打击我,「那是因为人家看不上你,就你这水准也敢报那公司?人家连扫地的都是个人物。」
谢芳菲一边化妆一边点头附议,「是啊,那家公司的待遇是出名的好,一入职就配车配宿舍,我上次还听说有五个博士争他们的一个总经理助理呢。」
「竞争这麽激烈?」蝴蝶飞一下子来了兴致,追问道:「然後呢?这挺难选的吧。」
谢芳菲完成美容大业,优雅地站起身把包包挽在手上,临出门前极为妩媚地回眸一笑,「最後人家录取了一个博士班毕业的研究人员。」寝室霎时一片沉默。
蝴蝶飞爬上床,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安慰说:「小黛,有那麽多博士陪你阵亡也不算冤枉,你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