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墨竹跟着沈大娘去了地里,免不了被人询问。
沈大娘也不避讳,笑呵呵地解释道:「这是我家媳妇亲哥哥的书童,如今得了亲家哥哥的嘱托来这边找我家媳妇了。」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当初几家流放,却唯独江妙伽的哥哥江沉没受牵累,众人虽然不知这是何故,但是都道江妙伽好运气,能有良民身分的哥哥还在京城。而江妙伽只是女子,又有亲兄长帮衬,自然不会过得太差。
唐大婶乐呵呵地道:「那敢情好,你家媳妇也算苦尽甘来了。」
众人纷纷点头。那可不,苦是在陈家受的,甘却是在嫁给沈思阮之後。
沈大娘乐得合不拢嘴,给看热闹的人一人舀了一碗绿豆汤。
江氏虽然离的距离有些远,可到底听说了,而且还是从姚氏嘴里听说的。
姚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站在地头上,拿着蒲扇搧着,笑道:「哎哟,我的好大嫂,还忙活呢,小心灌了水又都跑人家地里去了,唐大婶若是去告你,那就不好了。哎呀,看我说的,你侄子可是出息了,听说在翰林院供职呢,多矜贵啊,大嫂不好好去巴结巴结?」
江氏听得一头雾水,可又拉不下脸皮去问姚氏。听她一口一个侄子,难不成是那江沉果真没事,还做了官?江氏想知道,便厚着脸皮问了其他人,待从其他人嘴里得知竟然是真的是江沉着人找来了,这才後悔不迭。
当初流放的时候不光陈家,就是江家也不信那江沉能摆脱罪名,都以为只是皇帝暂时碍於他探花郎的称呼,才暂且放过他。可谁知半多年过去,那江沉非但没有获罪,反倒做了清贵的翰林,而且还遣了之前的书童跑来这千里之遥寻找他的亲妹妹。
假若当时她好好对待江妙伽,好好地护着江妙伽,不让儿子将江妙伽卖了,那麽现在她侄子是不是该对她感恩戴德?自家是不是也就不用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江氏懊悔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她偷偷凑近沈家地头,看着在和那些帮工忙来忙去的人正是墨竹,心下更是叫苦不迭。
墨竹看着瘦弱,挑起水来倒是步伐稳健。等他又挑了水过来,忽然被人拉住,转头一看,便见满脸沧桑的江氏正满脸凄苦地拉着他。墨竹从江妙伽嘴里知道了陈家人的险恶,再看见江氏,满眼的厌恶和憎恨挡也挡不住。
「墨竹啊,我侄子他……」江氏只着急地辩白,反倒没有看清墨竹眼中的厌恶。
墨竹甩开她的拉扯,冷笑道:「这位大婶认错人了吧,我可不认识你。」
江氏脸一僵,有些讪讪,「这怎能不认识了呢?才半年不见而已。」
墨竹竖起扁担,打量江氏,发现江氏变老了许多,鬓角甚至有了白丝。可在这些都是她自找的,墨竹并不想同情她,「我家少爷只有一个亲妹子,可没有什麽其他的亲戚。」说着,墨竹便担起水桶往地里走去。
江氏凄惶地看着,更加懊恼之前得罪了江妙伽。若不再去跟江妙伽认个错?江氏想罢,也不干活了,匆匆忙忙地便往沈家跑去。
而江妙伽因为有了哥哥的消息,心情变得很好,做着绣活都忍不住哼着小曲儿。
「妙伽啊。」江氏推开院门便喊。
江妙伽眉头一皱,便知江氏为何而来。她穿上鞋出来,也不请江氏进屋,问道:「你来做什麽?」
江氏搓搓粗糙的手,笑道:「妙伽啊,以前是姑母的不是,你最是善良,定不会与姑母计较的对不对?」
江妙伽笑,「不,我很计较,曾经我对你们良善的时候,你们不把我当人看,现在我怎麽可能不计较?你还是哪里来的回哪去吧,沈家永远不欢迎你。」
江氏的脸涨得通红,一会儿的工夫便被人责难了两回,再厚的脸皮也不好看。她抖了抖嘴角的肌肉道:「那什麽,我先回去了,等、等墨竹回去的时候,我再来让他捎些东西给你哥哥。」说着便走了。
江妙伽刚要将院门关上,就见陈语嫣推开门出来了。陈语嫣的眼珠子灵动地转了转,笑道:「妙伽姐姐,听说你哥哥派人来了?」
江妙伽点头,「是啊,我哥哥的书童。对了,上次托你问的事怎麽样了?」
陈语嫣一拍脑袋,懊恼道:「看我,忘记正事了。我爹说百户那边现在也还没消息,让再等等看看。」
虽然心里担忧,但江妙伽还是道了谢,将门关上了。
傍晚,墨竹跟着沈大娘回来。墨竹将江氏去找他的事说了,江妙伽笑,「怪不得,估计是从你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又找到我这儿来了。」
墨竹抓抓脑袋,「小姐别搭理她。哼,当初若不是咱们家,哪能有他们陈家好日子过?简直就是忘恩负义。等我回去和少爷说了,定让他们得不了好。」
江妙伽安抚道:「好了,别气了。他们一家已经流放到此处,只要不犯大的罪过,也只能待在这里了。」
外面,沈大娘准备好了晚饭招呼两人吃饭,「行了,有话待会再说,先吃饭。待会熊大过来,让墨竹去他家凑合几天。」
若是沈思阮在家,墨竹倒是可以在自家住着,眼下家里没个男人,留外男住在家里是不妥当的。
三人吃了晚饭,墨竹便跟着来接人的熊大走了。
沈大娘洗了碗,拉着江妙伽的手,有些忐忑不安,「妙伽啊,那个……你哥哥、你哥哥会不会派人再接你回京城啊?」其实江家来人找江妙伽,沈大娘既高兴又担忧,高兴是替江妙伽高兴,担忧却是担心江妙伽会离开沈家回京城去。
看着沈大娘担忧的脸,江妙伽将头枕在沈大娘的肩上,柔声道:「娘,既然嫁给思阮,我就不会离开。况且,我们江家是戴罪之身,虽然我哥哥免去罪责,可我却是不能轻易离开的。除非思阮再进几步,能够回京城,否则我是回不去的。」
沈大娘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而墨竹不可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等沈家的地浇了一遍水後,便要告辞了。
江妙伽给哥哥写了长长的信,又将自己给哥哥做的鞋袜和衣服整齐地放进包袱里,这才将包袱递给墨竹,「到了京城,只管拣好的说给哥哥听就好,不该说的就不用说了。他现在官职太小,人微言轻,与他说了糟心事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墨竹听着,心里却不以为意。自家少爷什麽性子他一清二楚,他若是只说了好听的,少爷定是不信,还不如实话实说。将小姐的情况说个明白,少爷也许会有好的法子也未可知。但是为了让江妙伽安心,他也只能一一听着,然後答应。
出了门,熊大牵着牛车等在那里,待会好送墨竹去县城找同行的商队。
这时,突然见江氏抱着一个包袱跑来,边跑边喊:「墨竹啊,等一等。」江氏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将包袱塞给墨竹,「这是、这是我给侄子做的衣服。」
江妙伽眯了眯眼,将包袱取过来,然後又塞给江氏,用眼神示意墨竹上牛车,这才道:「衣服、鞋袜我已经给哥哥准备了,就不麻烦陈太太了。」
江氏眉头一皱,眼泪就流了出来,「妙伽啊,以前是姑母的不是,错待了你,让你受了委屈,可你现在也过了好日子了,再看看姑母,家里过得困难,紧巴巴的,你表妹也不得已去做了妾侍,都这样了,你还不能消气吗?」
江氏边哭边看墨竹,见他没什麽反应,继续哭道:「都是一家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姑母家里才是你的娘家啊,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姑母的心呐?」
而墨竹又不糊涂,只对江氏声情并茂的演戏嗤之以鼻,拍了拍熊大的肩膀,就见熊大甩了甩鞭子,牛车缓缓地出发。
江氏一滞,哭声顿时停住。
沈大娘瞪着江氏,呸了一声,「还嫌家门口的粪便不够多是吗,要不要我再去倒一桶?」
江氏的脸都白了,想起那日的恶心,她忽然觉得鼻端又闻见了那不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