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凌霄瞪着死鱼眼,警告道:「别以为这样能蒙混过去!」
「因为——」雪影豁出去了,「我喜欢你啦!」
啊她说了!她竟然说了!在雪影想将自己用棉被卷起来滚到角落去以前,凌霄已经快一步压住她的手脚,不让她做出害自己伤口恶化的傻事。
该说他没有想过会是这个答案,还是说,他压根儿没想过这丫头会这么直接的表白?当下凌霄整张脸,连脖子都红透了,想要凶狠地瞪着害得他失控的始作俑者却做不到,只能俯下身,将脸埋在她颈边。
「你啊……」
他竟然因为这四个字,心里满满的哀怨与不谅解,立时烟消云散。
所以……所以……是怎样?虽然凌霄双腿跨在她身体两边,不让自己的身体压在她身上,可是整个人还是罩住了她,令雪影既不安又羞怯,更不用提想克制都克制不了的喜悦。
只是单单与他肌肤相贴,与他亲近,她就傻乎乎地觉得开心!
凌霄一手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上了这四年来老是欺负他的恶劣脸孔,唯一的不同,是那张俊脸上泛着别扭的红晕,「你想我会让你用这四个字就交代过去吗?」他低下头,吻住她不知所措的嘴,发泄似地,想象过去无数个夜里他有机会这么在她身上报复,就满怀着不甘,每一个动作却都无比轻柔,最剧烈的恐怕是胸腔内的悸动,简直地动山摇。
直到他也气喘不休才放她一马,在雪影脸红心跳的当儿,他道:「其它先让你欠着。」睡了山大王还想跑?没有一辈子用身体偿还,别想他会善罢罢休!
凌曦原本想留他们多住一阵子,可一来雪影已康复,二来凌霄想尽快将黑冰送回去给任苍夜,休息了半个月他们还是出发了。
凌曦给了他们一辆两匹马拉的大马车和走官道的令牌,用不上七天就能回到青阳城。
当然,凌霄并没有先回青阳城,而是绕到黄田村,先送小胖回去。
一趟天京行,原本就早熟的孩子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手里捧着父亲的骨灰。
凌曦动用了天京的人脉找到小胖的母亲,才知道她生下小胖没多久就离开胡一把再嫁了,小胖最终决定不和母亲相认,不打扰她已经重新建立起的美满家庭。
一路上,小胖总是尽可能学习驾车,彷佛不愿意成为累赘,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凌霄还是自己来,放任雪影在马车内与小胖斗嘴玩闹。
他知道小胖是配合雪影,其实笑容和过去已经不再相同。
「小胖。」凌霄喊他时,小胖立刻就来到他身边。而车内的雪影已经打起了盹。
「如果你还想当大侠,就到青阳城来找我拜师吧,我会教你武功。」凌霄道。
小胖没想到凌霄愿意收他为徒,有些惊讶,但却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自己天真得可笑。
父亲临死前说的话,一直在他脑海回响。
装死就没事了。
是啊!无能为力的平凡人,只能装死,也只好装死,像他这样平凡又不甘平凡的傻瓜,最终不就因此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如果没有你替雪影引开敌人的注意力,恐怕我到的时候,你和雪影都难逃一死吧?」他突然道。
雪影告诉他,她之所以能瞬间扑倒当年追杀她,把她逼到坠海的宗宣禾,是因为宗宣禾变态地享受着虐杀胡一把的快感。
小胖愕然无语。
「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弱小反抗,有时也会酿成巨大风暴,掀起革命呢。」
小胖低下头,身子颤抖,凌霄只是瞥了他一眼,没在这个小鬼终于成为男人,流下真正的男儿泪时打扰他。
毕竟他是一个七岁小孩,能够把一个大路痴跟一个大白痴平安从青阳城带到天京,他凭的只是奶奶的叮哮与路人的指点,凌曦和凌霄知道这件事时都不禁赞叹了。
这个胡小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对了,那个大路痴最后当然被凌曦找到了,似乎打算赖在昭宁公主府,直到今年中秋再和阿曦一起回青阳城。
「我手下还缺一个秘书助理,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试试,薪水就用你和奶奶的食宿跟你的学费来抵,我会把旅费和雇驴车的钱暂放在你们村长那,你下定决心的话,就带着奶奶一起上路吧。」
星眠谷。
曾经是少数离开了西大陆的月獠族暂时落脚的他乡,权力更迭,物换星移,却成了他们仅存的立足之地,尽管有如人间仙境,对这群总是满心凄怆的「外来者」而言,他们是否曾经感念在天之涯,海之角,终究有这么一块美丽的山谷,收留他们?
肉身入土,千年万年后沧海也成桑田,谁不是过客?谁又明白千年前,万年前朝思暮想的根,不过是大地孕育的一杯黄土,几经风化水流,殊途同归,他乡终究也是故乡。
最早时,星眠谷里的月獠族在死后并不入土为安,而是火化后把骨灰洒向西,期待魂归故土。
后来在这里落地生根有了后,后人不舍长辈,坟冢就开始出现了,但是他们也不铺张,立个碑,只求某一日想起时能找到这片坟头,上来说说话也就行了。
时日一久,有些碑上的名字早就模糊不清。也许再过个几十年,有些族人会离开星眠谷,不再只是当个外来者,就像河水流入大海一样地融入外面的世界吧?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自己的愁怅与遗憾,他们绝不会是最悲伤,也绝不会是最孤独的。
阎樱把信读完,用两杯茶,压在木牌前。
别人用石碑,姓雪的老头偏偏要用木牌,他说等木牌腐朽了,就当做没事,什么都没有,肉身随风去,也不用那些连见都没见过的后人再啰哩叭嗦的来祭拜了,他反正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至少木牌在这些还记得他的人仍在世时,倒不会这么快腐朽。
用木牌还算好呢,有些人连入土为安都怕麻烦。他们这些黑羽殿的尤甚,每次去出一趟任务,能回来都算捡到的。
如果哪天我死了,尸体没捡回来就算了,肖像画我每年都自己画好换一张,就贴在我常休息的地方,画像在时,你们想到就去倒杯酒就行了,画像没了,就没了。
可是老陈,你画这张一点都不像你……
是啊!哪有人把自己画得这么帅的?
某座山洞里,画像早就不在了,但到现在山洞里还是常常出现倒满的酒杯。
以前每到雪迅的生日忌日,阎樱和雪影总会上来祭上一杯茶,老头不喝酒,说酒会坏事。
这八年来,就只有阎樱会上来了。
信是从天京寄来的,兰玺竟然动用了平日给宫主送密件的管道,直接送回月狩宫指名给她。
还没细读内容,当阎樱看到字迹时,双手都颤抖了。
雪影除了报平安,还写着她可能不会那么快回去,请师尊今年依然先替她给老头的坟祭上一杯茶。
那丫头果然还活着。八年来,阎樱首度笑开怀,尽管笑里有泪。
「真是太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