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车里,邵稹的大包袱放在一角,圆滚滚的,杜甯知道里面除了他的衣服,还有昨天带回来的那些金银。

你不怕我偷了你的金银吗?上车的时候,杜甯忽而问邵稹。

邵稹不以为意,这包袱十斤七两,下车的时候我会再秤。

杜甯无言以对了。

正胡思乱想间,马车忽而慢下来,杜甯听到前方传来好些人的说话声。

马车停下,邵稹拉住缰绳,冷冷地看着前面拦路的人。

「老七。」吴三笑着,露出一口黄牙,拱拱手,「兄弟在此等候多时了。」

「三兄这是何意?」邵稹坐在车上,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人不多,不过三五个。

「无他。」吴三扛着一柄大刀,慢悠悠地走上前来,「我吴三寻思,老七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再见,特地来送一程。」

「哦?」邵稹笑笑,「多谢三兄,方才送行之时我见三兄不在,还以为三兄不来了呢。」

「稹郎,出什麽事了?」这时隔着车帷,杜甯的声音传来。

邵稹低声道:「无事,待在车上别出来。」

「哟,小美人害怕了。」吴三笑得猥琐,「稹郎?哼,什麽表妹,那日听她这麽唤你,我就觉得不对,如何?这两日可过得舒服?」

周围人一阵哄笑。

杜甯在车里又羞又怕,邵稹看着他们,面无表情,「三兄欲如何?」

「就是想来讨些说法。」吴三将大刀握在手里,吹吹刀刃,「老七,你上山最迟,昨日兄长分你的金银却不少,可有兄弟不服呢,今日你下了山便不是山寨中人,这里规矩你知道,过路可要付钱。」

「原来如此。」邵稹冷笑,「我要是不给呢?」只见他身形一跃,「锵」地拔刀出鞘。

自从上山落草,邵稹虽每日将刀佩在身上,却像个摆设,而今日亮刀竟是头一回,众贼但见那利刃寒光如雪,凡打杀来去之人一看就知道是上乘的宝刀。

吴三看得眼红,一咽唾沫,大喝:「上!」说罢与众贼一涌而起,挥刀劈去。

邵稹沉着提气,横刀迎敌,左劈右刺。

杜甯听得外面刀兵锵锵、惨叫起伏,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她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又不敢出去看,急得满眼泪水。

突然马车被撞了一下,杜甯尖叫起来。

未几,只听外面一声惨呼,然後突然安静了,杜甯睁着眼睛,只觉呼吸都没有了。

「甯儿。」外面传来邵稹喘气的声音,「无事吗?」

杜甯听到他的声音像听到天籁一样,泪水夺眶而出,「无……无事。」她急忙道:「稹郎,你……」

「我无事。」邵稹道:「待在里面别出来。」

杜甯只觉心跳从来没有这样快过,她连忙将车帷撩开一条缝,车外邵稹的衣服上染了大片血迹,正弯腰拖着什麽,下一瞬,她看到地上躺着半边血淋淋的人形,一阵恐惧涌上来,杜甯脸色煞白,掩住嘴巴。

「老七!」正在这时,突然一声大吼传来,杜甯再度浑身僵住。

这次来的却是王四,他领着好几个人赶来,看到马车前横七竖八的屍首,再看衣袍染血的邵稹,惊得说不出话来。

「吴三欲杀人劫财。」邵稹一手握着刀柄,简短地说。

众人将屍首收拾,王四看一眼死状难看的吴三,叹口气,「我在寨中不见吴三,又听人说他一早领了人下山,就猜到他有坏心,不想竟险恶至此,劫自家兄弟的财,他也真做得出来。」

「他想的可不只是劫财。」邵稹平静地说,用布仔细擦着刀,「兄长昨日将我的山头分给吴三,他得了这些好处,自然不肯我再回来。」

王四吃惊地看他,「你是说……」

邵稹淡笑,「四兄,兄长与二兄貌合神离,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吴三乃二兄臂膀,兄长将我的山头划给吴三之时,便已想到了今日。」

王四听着这话,蹙起眉头。

邵稹将刀收入鞘中,回头望望马车,拉车的马正在路边啃草,车厢一动也不动,里面的人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麽样。

「四兄。」他对王四笑笑,「我还须赶路,吴三的事劳你与兄长说一声。」

王四爽快地点头,「好。」

邵稹拍拍他的肩头,坐到御者的位子上。

「老七。」王四忽然道:「你还回来吗?」

邵稹看向他,笑笑却没有答话。

他轻喝一声,扬鞭赶着马车向前驶去。

马车重新上路,杜甯的心情却大不一样,方才的打斗声犹在耳边,还有地上的屍首,杜甯怎样甩头也甩不掉那情景。

山风灌进车里,一身冷汗被风吹散,杜甯「哈啾」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邵稹在外面问。

「不是。」杜甯吸吸鼻子。

「我包袱里有厚袍子。」邵稹道。

杜甯本能地想说不要,可感到自己身上的确冷,想了想,依言去拆邵稹的包袱。

邵稹赶车看着路,听着车厢里没了声音才回头,却见车帷撩开,杜甯钻了出来。

她身上披着昨天缝的那件赭色袍子,又宽又大,袖子都拖到了车板上。

「出来做什麽?」邵稹看看她,「害怕?」

「不是。」杜甯被一语说中,有些脸热,嗫嚅地否认,「嗯……透气。」

邵稹扬扬眉,转过头去继续赶车,杜甯就抱膝坐在他後面,靠着车沿。

「还有多久能到山下?」她问。

「再过半个时辰。」邵稹道:「山下往北十里是利州地界了。」说着他看杜甯一眼,「你不是要去商州寻你舅父吗?到了利州上了大道,马车慢慢走,五六日也就到了。」

「嗯。」说到要去商州寻亲,杜甯的心安定一些。

杜甯的亲戚不多,父亲这边最近的是大伯,可是他要把自己嫁去阆州,杜甯是不会回去的了;而母亲那边兄妹数人,二舅父从前最疼爱她,杜甯以前知道二舅父在商州为官,逃婚的时候就打算去投奔他。

「稹郎,你还会回去做山贼吗?」杜甯望着後退的莽莽山野,忽然问道。

「不会。」邵稹道。

杜甯没想到他那麽爽快就说了出来,愣了一下,「为何?你怕还有人要杀你?」

邵稹不答,却指指天空下的山野,「你觉得这山大吗?」

「大。」杜甯点头。

邵稹道:「我也觉得大,这里最盛之时聚集过上万人打家劫舍,连州兵都怕。」

「这麽厉害?」杜甯睁大眼睛,「後来呢?」

「那时的山贼大多是灾荒的流民,落草为寇乃是不得已,且此地不算富庶,光靠打劫也养不起许多人,几十个山寨争利打杀,又兼官府围剿,最後只剩下一个百来人的山寨。」

杜甯想了想,「然後你去当了田七?」

邵稹无视她的岔话,继续道:「如今天下安定,各地剿匪越加得力,做山贼终不得长久。」说着他自嘲地笑笑,「偏巧几个匪首还各怀心思。」

杜甯看着他,若有所思。

阳光下,他迎着山风,眼睛微微眯起,眉锋和眼角构起好看的轮廓。

「稹郎。」过了会,杜甯说:「其实你早就想走了吧,如果不曾遇到我,你也会下山对吗?」

「嗯?」邵稹意外地看她一眼,片刻笑笑,斥一声挥动竹鞭,赶着马车绕开一块大石,走上另一条更加宽阔的道路。

邵稹说得不错,半个时辰以後,马车走到了平地,再前行十余里,太阳晒到中天之时,马车走进了一处县邑。

恰逢圩日,散集回家的商贩和民人在城门进进出出。

邵稹将马车在城门边上停住,跳下来,敲敲车板,「出来吧,到了。」

片刻,杜甯撩起车帷探出头来,她双颊红扑扑的,茫然地望着四周,揉揉惺忪的眼睛。

「睡过去了?」邵稹将马车的缰绳系在树上,伸手到车厢里把他的包袱拿出来。

「这是何处?」杜甯问他。

「芦县。」邵稹一边回答一边掂了掂包袱,觉得没少斤两,对杜甯说:「我走了。」

「走?」杜甯懵然。

「你忘了我们在山上说的?」邵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要我还债,带你下山,如今我践诺了。」

「不对!」杜甯摇头道:「下山是下山,还债是还债,要用钱来还。」

「哦?」邵稹狡黠地一笑,「我可没答应用钱来还,哦,是了……」他好像想起什麽,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在杜甯面前扬了扬,「既然还了债,这契书归我了。」

杜甯目瞪口呆,忙下意识地打开自己的包袱,被她塞在最底下的契书果然不翼而飞。

「你什麽时候……还我!」她急得脸红,伸手去夺,不料邵稹轻轻一让,她扑了个空。

这时马车的缰绳不知道什麽时候松了,拉车的马拖着车走起来。

「哎哟!」杜甯没坐稳,被颠得一下倒在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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