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冬月（3）
买房子的事敲定后，年关渐近，腊月二十八那日，施明澜带着施正如期入京。邵庄当日就得到了消息，正月初二上门拜年时，特意带了一幅古画、一块上好的端砚作为见面礼。
进了门，施家一派过年的喜庆气氛，家里多了不少陌生的仆妇，一边行礼一边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荆长贵引着他往里走，笑道：“都是润州家里服侍的人，听说小姐要嫁人了，都想为小姐送嫁，大爷就带他们一起来了。乡下人不懂规矩，您见谅。”
邵庄微微颔首，笑容在众多注视中愈发谦和，跟在他身后的楚清却暗自吃惊，奴仆为主家送嫁，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事。
到了二门外，内院的热闹清晰可闻，待走上二门东侧的游廊，只见有几个女孩子正在穿堂前的院子里玩雪，大红、桃红或粉红的身影在阳光下鲜亮活泼，他们刚走几步，一个雪球迎面飞来，径直砸向邵庄。
所幸他反应很快，抬起衣袖挡了挡，不过仍有少许飞散的雪沙落在前襟，甚至滑进了衣领中，脖颈里冰凉的感觉让他微微皱起眉。
院子里顿时一静，扔雪球的那个穿桃红色小袄的姑娘更是呆在了原地。
雪沙眨眼就被体温融化，在娇贵的浅色衣料上留下湿痕，楚清立刻掏出手帕为邵庄擦拭，荆长贵也反应过来，忙道：“世子恕罪，周三小姐不是故意的！”
听他这么说，院子里的姑娘才知晓邵庄的身份，纷纷面露惊惶，周三小姐姿容秀美的小脸更是变得煞白。
大年初二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施家的亲戚，邵庄心里不由划过一丝疑问，姓周？施家在京城有姓周的亲戚吗？
“怎么了？”
院子左边突然响起一声问询，大家闻声看去，原来是正在穿堂西边花厅里待客的施乔走了出来。
她穿着件银红牡丹穿花的宽袖袄，梳着高髻，发间绕着莹润的珠箍，插了支赤金衔珠的凤钗，含笑立在花厅门口的冬青树旁，看起来比平常少了几分娇柔，多了几分华美。
她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情景，落在邵庄身上，正巧于他四目相对。
“施妹妹，怎么了？”
荆长贵正要出声解释，又有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黄衣姑娘从花厅里出来，一看到她，周三小姐变得更加忐忑。
黄衣姑娘看到邵庄明显一怔，施乔便介绍道：“世子，这位是周大小姐，是我父亲朋友的女儿。”又指了指院子里的姑娘，“这几位是周姐姐的妹妹。”
周大小姐连忙带着妹妹们上前行礼。
邵庄颔首受了她们的礼，态度宽容，却也冷淡。
他对施乔道：“雪沾到身上了，我先更衣再去见长辈们。”
施乔心知肯定是周家的姑娘闯了祸，但既然他不追究，她乐得省事，遂笑道：“那我带你去更衣。”
“不用了，你继续陪客人吧，让小卉带路即可。”
施乔自然没有意见，低声吩咐小卉：“去找香云。”
二爷在生意场上应酬多，新衣裳多不说，料子还都很华贵，小卉会意，曲膝对邵庄道：“您跟我来。”
邵庄随小卉往东跨院走，楚清、荆长贵等人连忙跟上，北风从庭院中掠过，树梢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邵庄回头对仍站在花厅门口的施乔道：“起风了，进去吧。”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周家的姑娘们不约而同露出惊异之色。
“周姐姐，我们回厅里坐吧。”施乔笑道，又招呼院子里的姑娘们，“几位妹妹冷吗？不如进屋烤烤火？”
刚才差点闯下大祸，周家的姑娘们都有些心有余悸，闻言连连点头，叫了各自的丫鬟过去拍干净身上的雪。
周大小姐提裙进了屋，施乔落后一步，吩咐人打热水来，结果偏头却发现周三小姐望着东跨院的方向愣神。
她不由盯着周三小姐，高高挑起眉。
周三小姐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下意识偏了偏视线，与施乔的目光对上。她脑子里轰一声，脸顿时烧得通红，羞愧地低下头。
施乔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
东跨院里，邵庄换了件崭新的紫红色镶灰貂毛直，仍旧由荆长贵引着进了正院。
正房的厅堂里只有服侍的下人，施老太太等人都在烧着火炕的东次间，听说邵庄来了，施老太太忙道：“快请进来！”
丫鬟打起门帘，邵庄含笑而入，坐在炕前左侧玫瑰椅上的周太太不由觉得眼前一亮。
待邵庄行了礼，施老太太便介绍道：“这是原杭州府同知周大人的太太。”然后对周太太道，“这就是刚与我们家雪娘定了亲的信国公世子。”
邵庄笑着向周太太作揖，周太太连忙起身还礼，一副愧不敢当的样子。
这时，外面丫鬟禀道：“大爷、二爷和周大人过来了！”
除了老太太，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邵庄回身朝门口看去，只见三个男子先后走进来，为首的一位穿着石青色细布圆领袍，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五官跟施乔姐弟俩有六分相像，有着特别明亮的目光和磊落的笑容，让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胸襟宽广的人。
邵庄微微有些惊讶，他还以为施明澜是个不苟言笑的读书人。
“这是邵世子吧？”施明澜驻足打量他，没有故意拿乔，也没有小心翼翼，就像普通的岳丈看女婿一样，亲切随和。
邵庄更惊讶了。
不知为何，施明澜如此态度，他反而紧张起来，愣了愣才躬身道：“见过岳父大人，您叫我善迁便是。”
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施明澜微微挑眉，笑着颔首。
邵庄又向施明泓作揖，站在施明泓旁边的四旬男子连忙侧身避过，紧接着上前行礼道：“下官周春禹见过邵大人。”
邵庄客气地点了点头，看向施明澜。
“周兄是润州人，延泰九年壬辰科进士。”施明澜笑道，“他原在杭州府任同知，年前述职得了户部段尚书的青眼，开了年便会到户部任郎中。”
户部设有十三清吏司，各司长官为郎中，正五品，在京城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