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雪夜悲怆曲

001 雪夜悲怆曲

引子

大雪弥漫的文锡城,从天到地,都是一片白茫茫。狂风吹起雪沫到处飞扬,空气能见度不足五米。贺晓晖从突然熄火的车子里爬出来,腹部的剧痛让她没法,只能爬行。一步,两步……纯白的雪地上,洒出一行刺目的血迹。

她这是要死了。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伸出的手,也不知道那儿有上帝能给的最后一根稻草。阵痛加剧,一阵湿滑落在腿间。

贺晓晖颤抖着双手,把衣服解开……

狂风呼啸,大雪纷飞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咬断脐带,又脱下所有的衣服,颤颤巍巍包裹住血淋淋的那个小东西。

“孩子……”全身冰冷,她连一滴泪都流不出,“都怪妈妈不好,不该硬要争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身体冷到没知觉,神志也渐渐涣散。四十分钟之后,只穿了薄薄衣裤的她,保持着怀抱婴儿的姿势,断了气息。

一个小小的孩子慢慢走到大街上。黑色的镶着丰厚皮草的风帽里,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带着和他此时此刻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冷酷。连最后嘴角扬起的笑,都阴森森的。

他俯下身,一只黑猫从他怀中跳出。

文锡的传统,黑猫沾过的尸体,灵魂必将不能安息。

所以,孩子乐得看黑猫爬上贺晓晖的身体,又站在她脑袋上。

过了一会儿,血腥气吸引了黑猫,使黑猫跳下来,并用嘴和爪子把包裹并不严实的棉衣扒开。

冷风直灌。

本来还在“哼哼”哭泣的婴儿,很快没了声儿。

像这样的暴风雪,用不着一个小时,再健壮的婴儿不吃不喝,也抗不过去吧?

这是天意,无需他亲手血刃,所有的眼中钉就一起被拔除。

孩子召唤了黑猫:“森迪——”黑猫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猫,逐步消失在风雪中。

隔了十几米远,高楼的阴影下,一辆银魅蓦然亮起雪亮的车灯!

冬去春来,莺飞草长,秋尽冬至,又是一年……

这一年,已是十七年后——

001

文锡国之南,群山环抱之中,有一个琼山县。

这一年夏天,琼山县立高中里,有个叫“苏茗悦”的女生接到了来自夏国“金孔雀舞蹈学校”的邀请函。

苏茗悦,真是个漂亮的女孩。

她长着雪白晶莹一张鹅蛋脸,青烟一样的柳叶眉下,一双大眼睛闪亮如星。那一圈浓密的眼睫毛,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其长而上翘。身姿纤秾有度,一件十分平常的绿衬衫穿在她身上,不仅不怪异,反而清奇出挑。也因此,入学当天她就得了个“苏天仙”的美称。

苏天仙在琼山高中的人气很高,从高一起,就一直收来自于各个年级各个班级的情书,不过,她偏偏只在意一个人。

那个人,叫贺聆风!

光从长相看,这个叫“贺聆风”的男生绝对算得上“外貌协会”的优质会员,身高一米八二,体型匀称,五官立体。不仅如此,这个家伙高一时获得过全国物理竞赛特等奖,高二获得过国际数学比赛一等奖,刚刚结束的高考预考,七门科目,总分八百七十分,他考八百五十,除了社会学和国文课主观题被扣分之外,几乎门门满分。

然而,因为是“孤儿”的缘故吧,像这样一个外貌出众、学霸体质的男生,在学校里一直非常低调。从来不回应女生对他的示好,包括看见“苏天仙”,也目不斜视。遇见了就遇见了,擦肩而过,也就擦肩而过,同学两年,他从来没正眼看过苏茗悦一次。

这换作谁,心里也难以平静!

舞蹈社团的姐妹们说:学霸的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他们喜欢和他们一样学霸体质的女生。

苏茗悦勤奋练舞之余,就头悬梁锥刺股,玩了命刻苦学习。无奈国文外语数理化,统统都那么难。“苏天仙”勉强挤入班级中流偏上,一查校内排名和贺聆风的总分,立马自惭形秽。

高中生辩论赛市级选拔会场设在琼山时,她精心准备,也想挤入学校代表队,哪怕做个编外也行,结果,废了好大劲儿,也只是获得了代表队队长的好感,送给她一张内场票,能近距离看贺聆风在台上口若悬河,而已。

这次,“金孔雀舞蹈学校”发来的邀请函,无疑是及时雨。

虽然舞蹈和数理化不搭界,但是,“金孔雀舞蹈学校”,那可是夏国有名的舞蹈学校。创办人杨卉女士是国际上享有盛名的舞蹈家,在“金孔雀”学舞的人,不仅能够得到杨卉女士的亲自指导,还有很多参加高规格赛事的机会,并且,直接进杨卉女士的“金孔雀”舞蹈团参加表演的机会也很多。

可以这么说,对于学舞蹈的人来说,接到这份邀请函,等于拿到了前往舞蹈圣地的通行证!

这么一来,一直底气不足的苏茗悦,这会儿终于找到了自信。

捏着邀请函,苏茗悦在家里走来走去,走了十几回,终于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在离开之前,去找那个一年来,从来不看正眼自己一眼的贺聆风!

她想问贺聆风几个问题:第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第二,如果不是,可不可以正眼瞧我?第三,你知道我有机会去深造了吗?第四——今天仍旧穿一件绿色衬衫的苏茗悦面红耳赤,心跳加速默念:“贺聆风,我其实很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像我喜欢你一样也喜欢我?”

贺聆风的家在山里,需坐公交到达,然后再走一截。看到绿树成荫那里建造了一排低矮的平房,就到了。

贺聆风在屋子里,桌子上放着的,则是刚刚送到没多久的两份大学招生意向书。

其中一份,来自于国内排名靠前的文津大学。

琼山地处偏僻,琼山高中生源质量一般,能被这所大学相中,贺聆风也算开了琼山高中录取道路上的先河。

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在第二份招生意向书。

放在前一份纯纸质招生意向书旁边,第二份招生意向书实在奢华得不同寻常。光看封面上密集垂落的藤蔓以及其上生长的叶子吧,全部金光闪闪。那不乏沉稳的金色闪光,分明来自于纯度为百分之九十九的足金。

打开来,文采横溢的“招生意向”之后署名逼格也高得一塌糊涂:文锡皇家高等学院。

皇家学院,顾名思义,能够去那里上的人非富即贵。

但是,贺聆风忍不住低下头看,自己身上的T恤只有四块钱,裤子贵一点,得有八块钱。再打量屋子里面陈设,一个词:简陋;再来一个词:寒酸!

哪儿刺激到“皇家学院招生部”那群眼睛全在头顶上的工作人员们了呢?

所以,想来想去,可以这么认定:这份招生意向书,来得绝对蹊跷。

肩膀被轻轻敲了一下。

贺聆风连忙跳起来。转身看见一片绿,然后一片绿中显露出肤光胜雪的她。

“苏天仙?”脱口而出苏茗悦的外号。

苏茗悦一怔,继而窃喜。

贺聆风顿时慌了手脚。墙角堆着脏衣服和臭球鞋,桌子上也是书本散乱。还有那份镀了真金的招生意向书,心中十分不安,所以,他更要将它塞进一堆稿纸本的下面。

这堆稿纸摞起来,差不多有两尺高。

“全是你演算习题留下来的呀。”苏茗悦咂舌感叹。

贺聆风想要招呼她,扳起暖水瓶,空的,碗柜里连块馒头都没有。想起来自己买了一袋瓜子,准备休息时解馋,等翻出来才发现,老鼠已经跑进去,替他剥了一半。

贺聆风顿时感到非常尴尬。

屋子很矮,空间很局促,他个人这会儿不知道该把手脚放在哪里,只好说:“不好意思,事先不知道你会来!”目光每每和她相碰,一触便即移开。

那几个问题在苏茗悦心里都演练熟了,苏茗悦冲口而出:“贺聆风,你觉得我很丑吗?”

“怎么会?”贺聆风连忙否认。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正眼看我?”

贺聆风被迫把目光扭转回来,和她四目相对。苏茗悦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目光流转,深情款款。贺聆风紧张得手心冒汗,思忖了半天,才组织出话来:“你,那个,太耀眼,我……我不敢。”

“我要出国深造了,你知道吗?”

贺聆风“啊”了一声,并不明白她的意思,低下头,声音反而闷闷的,低低说:“那,真的要恭喜你。”

“贺聆风,其实——”练习了许多遍,这会儿,苏茗悦还是得给自己打打气,深呼吸,眼睛一闭,一睁,大声道:“我很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呆了对方。贺聆风急忙摇手:“不要开玩笑了,我、我这样子,怎么配得上你。”苏茗悦直直盯着他,他不觉喉咙发干,脑袋发胀,欲转身,被苏茗悦拽住。

苏茗悦转到他前面,诧异问:“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在学校里,你多么突出,你竟不知道?”停顿一会儿,她突然领悟道:“因为是‘孤儿’吗?”

贺聆风脸一白。

她连忙表明心态:“那我不在乎。而且,你知道我的情况吗?我的情况也不是很好,”羞于启齿,最终她坦诚以对,“我爸爸是赌徒,每个月都要去崇光市的赌场,输光了钱,输光了房子,现在连茶园都抵给赌场……”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如果你介意我的情况,那我无话可说。”情绪蓦地低落,失望转身。

她想到计划好的步骤还有一句话,也确定如果不问,她一定会遗憾终生。

可是鼓足了勇气,也准备硬起头皮,偏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头发上长着一缕紫、一缕蓝的少年站在门口,举起右手,大拇指翘起来往后面指:“聆风,有人找。”一眼看见屋子里原来有俩,这个长“紫蓝”头发的少年立马神情古怪。“噢,那个,”他嗫嚅,“如果不方便,我让外面那个走。”

苏茗悦不说话,贺聆风也就不说话。

长“紫蓝”头发的少年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恍然大悟:“那……我知道了!”

紫蓝道歉的声音传进来:“对不起哦,聆风他没时间见你。”不一会儿就变成着急地阻拦:“你可不能进去,真的,没得允许真的不可以进去哦!”

苏茗悦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关键时刻,她的左手被人拾起。贺聆风站在她身边,拉着她,微笑说:“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感觉,等了一个世纪仿佛。苏茗悦一下子开心地差点哭了。明亮的眼睛里水光闪闪,她喜笑颜开:“嗯!”

可是,刚走出门来,他们两个竟然一起呆住。

却见一个长着栗色头发的女孩迎面而来。和穿一件普普通通款式绿衬衫的苏茗悦不一样,只见她那一头浓密的栗色头发打着精致得卷儿,大部分蓬松披散在挺直的后背。只有两鬓两缕,编起来往后拢去,露出整张脸,面容精致,目光深邃。她的穿着也很讲究,一条白色立领宝蓝色收腰连衣裙,上身修身设计,腰间那条白色的皮腰带则束出纤腰盈盈一握,下摆宽松,初夏的风儿轻轻吹拂,裙裾飘飘。

这份高贵典雅的风姿,顿时让一贯自信的苏茗悦压力大增。

虽然她对自己的长相永远都很自信,但是这一次她还是感觉出:自己的头发永远都是单调的纯黑,任何时候也都只用一条丝绢简单扎起,确实潦草。而有着一个赌徒父亲的家庭里,能够找出的质量比较好的绿色的衬衫,和这个女孩子身上的裙子比,就、相差太远。

被誉为琼山高中的“天仙”没错,她也一直相信自己本来就是天然去雕饰的清水芙蓉。

可是碰到一看就是从豪华大宅里出来的公主,“天仙”也好,“清水芙蓉”也罢,难免卑微。

这位栗色头发的公主突然上前,伸手用力抱住贺聆风,让苏茗悦更受到打击。

对方好闻的馨香不仅缠绕住了贺聆风,萦绕鼻端时,自己都忍不住陶醉。苏茗悦听到那女孩对贺聆风说:“聆风,我终于找到你了。虽然你躲得这么好,让我找得好辛苦,但是能够找到你,我真的好高兴。”

贺聆风傻了似的,既不说话,也不推开她。

苏茗悦喃喃问:“这个人、这个人,她和你认识吗?”

贺聆风陷在了对某种往事的追忆里,并不回应,只嘴巴里吐出一个名字:“姚婧,是你吗——”

一支利箭结结实实扎在心上,苏茗悦眼睛蓦然一阵模糊。她颤抖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样的女朋友。”疾步往外跑了几步,停下来,渴望后面会有阻止的声音响起。可是,没有。突如其来的那个栗色头发的“公主”,显然占据他全部注意力。

长着栗色头发的“公主”,扬起她那双甚是迷人的深褐色眼睛,含情脉脉对贺聆风说:“聆风,能够找到你,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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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语青空莫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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