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朱雀是在甲板上找到的。
桑陌歌在找到她时,她正扶着栏杆不停地喘息着,而头上的面纱第一次揭开来。
借助着月光,决尘终于看到她的脸。
两弯柳叶眉,衬得目似秋水,五官端正淑静。
其实,她本算个美人,只是一张脸抹了胭脂,扁显得妖艳和不自然。
听纾薇说,朱雀其实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太婆,只是本身用了什么返老还童的药,才保持了三十多的面容。
决尘缓缓走到她身后。她听到脚步声,惊慌地转过身,似乎还没从惊惧中回过神来。
看到是决尘后,她才松了口气。
“我们在找你。”决尘道。
“找我?你不怕我杀了你?”
决尘却显得异常冷静:“朱雀杀人不会再杀第二次,不对么?”
朱雀怔住,笑道:“找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懂。”
“你适才在房间里跟谁说话?”
朱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懂。”她道。
“你一定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
“不知道。”
“小叶子的迷药是你下的?你可见到鬼王宫了?”
“没有!”朱雀狠狠瞪了他一眼,推开他走开了。
“你知不知道——下一个死的,很可能是你。”决尘望着她的背影道。
她停了一下,转过来想要说什么,红唇翕动着,最终还是止住了话,朝船舱里走去。
桑陌歌耸耸肩,问道:“这种人,难道不该死?”
决尘刚想接话,却有人先说了出来:
“没有人是该死的。”
说话的人走了过来,一身黑衣,更衬得一张脸妖艳异常。
“鬼王宫!”决尘诧异得叫了起来,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他!
“嘿,小鬼!”鬼王走过来,跟他击掌。
“纾微看见你肯定很高兴。”决尘难掩心中的惊喜,道。
“我哪有那么受欢迎……”
“你确实很不受欢迎。”桑陌歌在一旁看着天边,道。
“哦?”鬼王好整以暇望着他,“这位,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天下第一的桑……”
“承蒙赏识。”他面无表情。
“哪里哪里。”鬼王一脸坏笑。
两个大眼望着小眼,就差中间没冒出火焰来,想起之前两人还交过一次手,对对方的态度应该好不到哪里。
决尘望着桑陌歌和鬼王,两个人一样高,同样的漂亮,只是桑陌歌肩膀略显宽阔,鬼王更显女气而已。
——相当般配的一对呢……一种邪恶的念头从他心底冒出来。
桑陌歌问着鬼王宫:“船上有命案,你可知道?”
“不知道——这些东西关我什么事。”
“就在同一条船上,竟然不懂?亏你还是什么‘采花怪盗’。”
“在你眼皮底下作案,你却抓不到凶手,你算什么‘天下第一’。”
“好了好了!”决尘挡在两人中间,以免发生冲突,两个高手打架好玩不到哪里。
两人看对方一眼后,开始沉默。
“鬼王宫,小叶子就在纾薇那里,你还不去看看。”
“啊!我正是来找那个小鬼的,也不知道一整晚都跑哪去。”
“他中了迷药,恐怕明日才能醒了。”
船上一夜都没有安静下来,船客因为害怕聚在一起,有的则待在房间里,一直亮着灯,不敢入睡,生怕这么一睡,把自己的命都睡没。
整条船都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中渡到天亮。
而小叶子,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醒了过来。
纾薇原本伏在桌上沉睡着,听到小叶子站起来的声音,醒了过来。
“小叶子!”
“姐姐……”小叶子捂着额头,“我怎么到了这里。”
“你昨晚在朱雀的房间昏了过去。”
“朱雀?我在那里?”
“你不记得了?”
小叶子疑惑地摇头。
“啊……”纾微愕然,原本以为能得到凶手的一丝线索。现在一连串的疑问剪不断理还乱。
“师傅呢?”小叶子问道。
“鬼王宫——诶?睡着之前还在这里的。”纾薇纳闷,房里就有躺在床上熟睡的决尘和靠在窗边闭目养神的桑陌歌,鬼王宫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暇多想,因为她望见了窗外,如一头巨兽般躺在海上的洄洛岛。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远处雌伏着的岛屿也展现在人眼前。
——洄洛岛。
终于到了。
众人终究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晚,不禁松了口气。大家都在甲板上,呼吸着洄洛岛特有的混杂着桃花香的空气。
“好久都没回家了……”纾薇喃喃,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如童年般温暖的阳光,照着她的笑脸。
洄洛岛因为地理位置,成为桃花得天独厚的生长之地,所以上古便有“桃花岛”之称,当年纾天希开辟洄洛岛时,就是被这里各色的桃花吸引,才萌生了盘踞之意,从此便有许多江湖侠客在这里聚集,大家或来观赏一年一度的“桃花祭”,或来隐居久住,日久了,这里便成了人们寻宝求师之地。
“师傅一直想要来这里,说要到桃花林去。”小叶子望着远处的岛屿,道。
“桃花林么?”纾薇脑海泛起童年里关于桃花林的回忆。
洄洛岛成为人们向往之地,而洄洛岛的桃花也被人们所推崇,既有能治愈白毒的“千年碧桃”,又有“百毒之王”之誉的夭桃。总之,练武之人修身养性的首先之地,便是洄洛岛,而桃树最多的地方,便是洄洛岛的桃花林。
“鬼王,要去桃花林干什么?”
“说是他有病,必须到那里,才能治好。”
“既然顺路,为什么要和我们分手?”
“因为,他不想见姐姐和决尘哥哥。”
“为什么?他讨厌我们?”
“不是不是!只是,不想见罢了。”
不想见罢了——在世人眼中永远充当“坏人”的鬼王宫,自身又有什么苦衷?
纾薇有时候觉得鬼王宫很可怜,虽然杀人无数,但他心底却善良,至少,对她,对决尘都是这样。
抑或,他自己又有什么苦衷?
过了一刻钟后,鬼王宫推着门走了进来。
“你干嘛了呢?”纾薇问,然后看到他右手上明显的血。
手背上是被利器划过的痕迹,鲜血从破开的裂缝流出来。
“你怎么受伤了?”
“有点事,不要紧。”
“你这伤不痛么?”
“去去去,这点小伤我还怕?”鬼王坐下来,道。
“不怕这个你还不怕死?”背后传来桑陌歌低沉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他斜靠着窗口已经醒了过来。
“随便拿甲板上的刀在手背上乱割,自残也不要这种方式,你就不怕没流血流死就过伤风冷死?”
“……”鬼王宫无言,习惯性摆出一副笑容。
“把手拿来。”桑陌歌蹲在他面前,道。
“不要。”鬼王宫坏坏地笑,硬是不动。
另他惊讶的是,桑陌歌一把抓过他的手,撕开自己的袖子,紧盯着伤口包扎起来。
“……”鬼王宫依然是笑,但是笑得许些不自然起来。
纾薇在一旁和小叶子看着,窃窃笑起来。
“你师傅他……”纾薇跟小叶子咬耳朵。
“他跟我说过,其实江湖,并不是人人都讨厌,他一生做过许多坏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对他好。”
“哦……”纾薇暧昧地欷歔一声。
洄洛岛。
“咚”一声,大船靠在了洄洛岛的码头,水手抛锚,把船固定在岸边。
船客有些下了船,有些要到东瀛去的,则在这里休息一天之后继续上路。
决尘和纾微几人牵着马走了下来。
纾薇踏进岛上的第一片土地那一刻,便觉得全身都畅快起来。
“我家就在岛的桃花林,先稍作休息,再赶路,如何?”
决尘点头赞同,而桑陌歌正好顺路,并没有急事,表示无所谓。那个阔公子,也正好要去桃花林,开始不好缠着他们硬是说自己去,在几番劝阻之下才肯跟他们同路。
几人来到一家酒店暂作休憩。
如若不是在这一家酒楼上听到议论,纾薇也不会知道桃花林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哎,你听说了没有,桃花林那里闹鬼了。”有人道。
“你可别说啊——听说是诈尸!有人桃花林后面那片墓林,死人全部都爬出来了!现在想起来我都怕。”
“现在啊,桃花林谁还敢去?那些僵尸爬得到处都是,我看啊,没过几天,桃花林就要毁了。”
“等到僵尸爬到这里,整个洄洛岛都要被毁掉!”
这一句话确实把众人吓到了,议论声到处都是。
纾微喝道一半的水突然停住,“刷”一声,她掠过桌子,把其中一个人揪了起来。
“干……干嘛!”那人无辜道。
少女此时的眼神不是焦虑,而是接近于可怕,她几乎是威胁道:“你刚才说——桃花岛毁了?”
那人被纾微的气势吓到,畏畏缩缩道:“没、没有,小姐你先放手。”
旁边有人劝阻道:“小姐,只是有一点麻烦罢了,其他的什么事都没有。”
“那洄洛阁怎么样了?”
“僵尸把整个洄洛阁的围墙全部堵住,但是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也出不来,不打紧……”
纾微舒了口气。
“但是,恐怕过几天也要倾巢了。”有人道,她又开始急了起来。
“小姐,你也是桃花岛的人吧,我看的那里挺危险的,迟早要闹出事情,你还是去把你家人带出来快点走才是。”
被这话刺激到,纾微二话不说,走过来拉起决尘就走!
决尘被一把拉起来,下了一跳:“哎哎哎,你别激动。”
“激动什么嘛你看我家都要完了啦!”
他愣了一下——之前无论怎么样,都没见到她吼过——而现在这么激动的纾微,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而她的眼眶泛红,水汪汪的含着泪水。
“你别别别急嘛,大家都会帮你的,再说你爹神通广大还怕这些么?”
纾微冷静少许,坐下来一个人在那里憋气。
“我们都帮会你。”决尘对她道。
“姐姐别怕。”小叶子也跑过来,握住她的手。
桑陌歌,鬼王宫,还有阔少爷高诚都走过来:“我们都是朋友。”
纾微看着几张笑脸。
膨胀的微热感,似乎就要从心底破蛹而出,伸出细微的触角,触动着神经。
——如果要找出一个“离家出走”褒义解释,应该是“能够认识很多同生共死的朋友”。
(作者的话:这句话完完全全是仿造落落的小说而写的,不知道用在武侠的题材是否合适?……)
六人来到桃花林附近时,黄昏欲罢
斜阳还露出一点点小角,挂在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宛如溺水的兽,苟延残喘,想要钻出水面呼吸最后一口气。昏黄色撒在桃花林,也照在六人身上。
“我先进去试探。”桑陌歌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轻装,显得身材更加精秀。
“让我去,我轻功比你好。”鬼王阻止他,道。
“桃花林一共有一百零八条岔路,各式各样,一般人走不出几步远就回不来了,你沿着前方小径一直走,遇到两个岔道后就回来,千万不要再往前。”纾微道。
“嗯。”鬼王宫点点头,带上黑布蒙住嘴鼻。
“你……小心点。”桑陌歌嘴上说道,却别着头不看他,尽量摆出一副无情的样子。
鬼王宫似乎很诧异他会这么说,挥挥手道:“知道了,死不了!”
说罢,转身走进了桃花林,黑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茂密的桃花树枝间。
高诚整整自己的狐帽,对桑陌歌说:“你们两个,很配。”
“乱说话,小心我把你舌头割掉。”桑陌歌冷冷道。
高诚哪管他,继续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你们两个人,肯定有前途。”
“恨他还来不及,想要我们两个和好?做梦。”
“谁说的,我看你们一开始就看对方很顺眼,不然怎么还会帮他包扎伤口……哎,你怎么笑了?”
他笑,却不好意思别过头去——其实桑陌歌自然地笑起来很好看,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糖果一样纯真。
只是接下来五人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因为等了一刻钟后,没见鬼王宫回来。
鬼王的武功少说也是天下数一数二,怎么探个路都那么久,再说,走到第一个岔路并不远……
夕阳已经消逝,天空逐渐变得昏暗,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我去找他。”桑陌歌道,握着腰间的佩剑。
“不。”决尘道,“我们一起去找他。”
“你们一起去只怕……”
“万一你也出事怎么办?”
桑陌歌终是点头同意,提醒道:“慢走点。”于是抽出宝剑“鬼风”走在最前面,决尘则牵着小叶子,后面跟着纾薇,随着高诚走在最后面。
桃花林四季都绽放桃花,如今正是冬日最寒冷的时候,桃花更茂,粉红色,淡蓝色,紫色,绚烂已极,傲然开放于枝头。有的随着清风轻轻摇摆,有的随着寒风吹得簌簌而落,在地上铺开一层斑斓的色毯。
若不是桃花林深邃如迷宫,又处处暗含玄机,也可算是天下第一无二的美景。
五个人全身戒备,然而这里却出奇的安静。
少顷,便来到了第一个分岔路。
两条桃花小径,向两个方向蜿蜒而去,一条开着绿色的“素桃”,另一条则是褐色的“赤桃”。
而这里,却没有鬼王宫的身影。
纾微急道,“桃花阵无时无刻不再变化,要是再找不到他就惨了!”
“看!”高诚指着一旁的树丛。
那里的,一簇桃花树被打得歪向一旁,或被横切成两半,横七竖八地倒成一片。
“鬼王应该跑那去了。”高诚道,“还不去找他?”
“等等。”决尘拉住他,疑惑道:“他疯了么?干嘛要砍树?”
“肯定是遇到什么东西了。”高诚道。
“不可能,他要是见到什么东西,想到的是躲而不是乱砍。”桑陌歌道,“我要去找他,你们就呆在这里。”
“我也要去!”决尘道。
“给我等着。”桑陌歌转过头,眼神多了一份严厉和担忧。
“那……你小心点。”决尘道。
——这种时候,只怕最担心鬼王的,就是他了罢。
“你们待在这里,我待会就回来。”
桑陌歌收起自己的佩剑,徐徐走进了那片歪倒的桃树丛。
四人都是没什么武功的,所以待在原地,哪里都不敢去。
纾微满脸焦虑,想是担忧自己的父母,决尘看着她的脸也甚是揪心。
——承诺过要送她回家,但是没想到麻烦那么大!如今碰上了这些事情,是谁都难以预料,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地走下去。
一瞬间,他想到逍遥墨,想到阁主沈离云,想到师傅的安危,想到沈上痕的笑容,心里乱成一团。
但他还是拍拍纾微的手,对这她微笑。纾微虽然担忧,但看到他宛若小孩子般纯净的笑容,不禁得心里也欣慰许多。
这时,高诚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怎么了?”
“有声音,在那里。”高诚指着另一处。
那里,傲然开放的梅随着寒风吹得颤动,却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怎么什么东西都觉得奇怪……”决尘还没有说完,便被更加大的声响惊动。
四人站了起来,望着那一处。
地上的梅花,竟开始微微地蠕动起来。
仔细看才知道,并不是梅花在动,而是泥土,梅花覆盖之下的土!
微微隆起了一个土堆后,那东西也破土而出——竟是一只惨白的手臂。
决尘悚然望着那只手慢慢地从地里掘出来,然后是整条手臂,然后是肩膀,最后是头部、腰部、脚……
少顷,一个惨白的僵尸便出现在地上。
那东西脸色惨白血污,爬着蠕虫,灰白色的眼球往上翻着,紧紧盯着他们,喉咙里发出咳咳的声音,正一寸一寸地爬过来。
——死……死鬼诈尸?!
小叶子吓得哭出来,纾微把他护在身后,手里掏出匕首,狠狠地掷了过去!
匕首插在僵尸的脑袋上,僵尸吃痛,含糊地咳了几声,乌黑色的脑浆顺着脑袋流下来,那怪物抽搐两下,便不省人事。
决尘舒了口气,然后又在下一秒钟提了起来。
躺在地上的尸体又“咳咳”两声,发出狼嚎一般的怒吼,沾满脑汁的头颅抬了起来。
纾微尖叫起来:“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四人后退几步,决尘情急之下,从袖中挥出剧毒段断肠粉,白烟向僵尸飘去,却看见他“呜呜”几声,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咬咬牙,掏出硫磺水的瓶子,一把洒向僵尸。
“先辈,对不起了!”
只听得“兹兹”有声,硫磺触到僵尸的那一刻,每一寸肌肤便随着冒着白泡,僵尸开始呻吟,但难以抑制硫磺的侵蚀,随着白烟冒起,身体随着溶解,化成了蒸汽消失了。
骨头都没有留下的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滩水迹。
四人缓了口气,不敢想象前一秒所看到的东西。
然而,随着纾微的尖叫,四个人又开始惊恐起来。
只见纾微所站的地方,一只手宛如流沙中的甲虫般伸了出来,抓住了纾微的靴子,手以下的部位慢慢从地里钻出来,欲要择人而食!
决尘方寸大乱,在衣里乱掏,才知道硫磺水已经用完了。
只是一刹那,情况完全变了。
桃花树后,地上的泥土,涌出来无数条污秽的手臂!
四周都是人,死过的人,一眨眼冒出来无数个,个个表情呆滞,眼球灰白,手脚僵硬地四处走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纾薇的脚还缠在那一只手中,任她怎么踢踹都挣脱不。
情急之下小叶子掏出一把短刀,往那条手腕削去!银光一闪,一只手被生生截了出来,依然保持着抓住纾薇靴子的动作。
纾薇忍住恶心把还在抽搐的手掰开,甩向一边,却没想到那只手正好打在一只僵尸的脸上!
怪物受到刺激,呻吟两声,伸着手向这边摇摇摆摆地走来。
中间撞到了其他的僵尸,乱成一团的怪物群,簇拥着向四人这边挪了过来!
纾薇开始尖叫。
决尘脑力一片空白,只记得他就要被僵尸抓住的那一刻,纾微的手伸了过来,然后护在他身前。
她拿着一只断竹,在前方疯狂地乱挥。
只为求生,不顾一切的乱刺,只见血肉横飞,僵尸倒下一片。
两人逃出来时,两人衣服上全是血污,纾薇精疲力竭。
离他们五步之远,那些手脚僵硬的怪物依然涌成一堆,挤得跌跌撞撞。
“小叶子!”决尘呼喊着又想要冲过去。
然而,那些东西早已把另外两个人所在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那里除了僵尸疯狂的呼喊之外,没有两人的任何动静。
决尘喊着,什么都不顾,只想要冲过去,把那些僵尸揪出来,救出小叶子。
然而他冲过去没几步,被纾薇拉住了。
“你干嘛!”他吼道。
“你别走,我们快逃,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逃什么?!小叶子还在里面!”
“没机会了!”纾薇叫得比他更大声,使他瞬间冷静了下来。“我不想你死。”少女沾满血的脸上,沾上了泪水。
决尘怔住了。
五步外,围在外围的那些僵尸似乎因争抢不到食物,已经改变了注意,朝他们扑来!
决尘咬着牙,白靴一抬,把眼前的一只僵尸踢飞出去。
纾薇止不住地哽咽着,绝望地看着决尘帮他挡住逼近的僵尸。
少年在这时候突然转过身。
他向纾薇伸出手,说:“走!”
纾薇擦擦嘴角的血迹,握住他的手。
两个人朝开着绿色素桃的岔路跑走,逐渐远离了僵尸的叫声。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着,也不知跑了多远,决尘感觉到牵着的手陡然松开。
“哎哟!”纾薇叫了一声,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他停了下来,看着捂着脚的纾薇,问:“你还能走么?”
“好像……不行了。”纾微喘着气,道,“这什么东西?”纾微看着绊倒自己的东西——从泥土里耸出来的一株植物,短短的一截,长着小枝小叶,开在末梢开出了红色小花。
她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僵尸的手。
“那……先休息罢。”决尘望着四周依然寂静的树林道。
然而,谁又能预料这里静寂多久?
“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纾薇道。
“那些僵尸毫无神智,看出并不是蛊毒,也不是巫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我爹他们会不会有事?”
“放心,你爹肯定能应付过来。”
“我……”纾微想要说什么,最终各无从下口,还是低下头。
决尘看她肩膀止不住的抽动着,慌忙道:“别哭别哭,我还在这里。”
——他知道,失去了小叶子,自己父亲又生死未卜,就是他自己也承受不过来。
“我娘死得早,爹是最疼我的,大姨二姨都对我不好,就唯有爹爹站在我这边,每每做什么事情,都是爹帮着我扛着承担下来,我……我……”
决尘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
陡然,纾薇停止了说话。
决尘顺着她的视线向后看,悚然一跳。
——有一堆的僵尸,毫无知觉的僵尸,朝着他们这边缓缓走来!
决尘当下挡在纾薇的身前。
“现在怎么办!”纾薇道。
决尘呼吸急促,努力提起心神望着四周,豁然看到身后的隐隐约约的小道:“这里,这里有路。”
“可是会迷路的!”纾微犹豫道。
“你管他屁迷路,先保命再说!”说罢牵着她向后退了进去。
事实证明,决尘的决定是对的。
两人顺着羊肠小道走,曲径通幽处,眼前茂密的桃树豁然开朗,一片空地展现在眼前。
空地中间,坐落着一座小房子,幽深僻静,似是与外界断绝了关联。
决尘和纾薇走了过去,几只忽略了冬天的喜鹊在地上啄食着小米,被两人惊动后飞到不远处的桃树枝头上,眨巴着望着两个陌生人。
决尘首先走到小屋的门前,侧耳贴着门板听着。
没有丝毫声响。
他敲着门,轻轻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门板被敲得“磕磕”响,然而没有人来应。
“对不起,我要开门啦!”决尘大声说道,依然没有回答。
他转身对纾微说,“撬门。”
纾微乜了他一眼,掏出小簪子,在门上糊弄着决尘看不懂的花招,然后“嘎唧”一声,门被轻易地打开了。
决尘讶异道:“你什么不会,这种功夫倒一流。”
“你别管!”
“谁教你的?”
“我爹。”
“你爹教你这个?”
“……你别管!”
两个人走进去,望见内室布置简洁,要窗便是窗,要床便是床,还种着少许盆栽,精致非常的小居,能住在这里,真是好不惬意。
然而最吸引他的,却不是漂亮的布置,而是墙上挂着的画。
这些画也不知道是不是赝品,竟涵盖了从上古舜帝遗留到现在的画作,若不是决尘涉猎众多,也不会发觉它的珍贵,有马逵的《赏梅图》,有马远的《山水》,马麟的《花卉》,还有长达整张墙壁的“清明河上图”,其中的一些画竟还是失传已久的宝物,那些江湖人苦苦追寻的作品竟也能在这儿找到!
(PS:这些马什么的《XX》画作什么的是俺随便在网上找的,请大家海纳百川点,就不要用专业人士的眼光来看待呵……我还什么年纪,什么画的我真的就不知道,叫我画画都不会,对了,我画“没有鳞片的鱼”很好……)
“有人吗!”决尘几乎不是用疑问的口气喊道。
没有人应。
“也许真的没人?”纾微狐疑道。
“不可能,外面还放着鸟食呢,主人不然是出去了,不然就是躲起来。”
“那敢情好办。”纾微说完,向一面墙走去,然后拿走一张贵到连决尘都不认识的画作,拉着决尘就要往外走。
果然,一张木门打了开来,走出来一个老头子。
“两位,找我有事?”老头捋了捋山羊须道。
“我们有难了。”决尘道。
“哦?什么难把你们吹我这边来?要知道,我这里可是很难找到的。”
“外面……外面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
“你是说那些会走路的东西……”
决尘和纾薇点点头。
“哦……那些啊。”老头子想罢,坐了下来,“坐下来吧。”
看出两人的犹豫,又道:“别怕,我这里,不怕那些僵尸进来的。”
两人方才坐了下来,老头子给他们两个倒了两杯碧桃茶,道:“听说那些东西会咬人的。”
决尘提起神来:“你可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
“当然知道。”老头喝了口茶,道,“这些东西本是人的尸体,只是被下了药起死回生罢了。”
“下药?”
“嗯,桃花树的药。”
决尘看着纾微,她摇摇头,表示也没有见过什么能够起死回生的桃花。
“你们可知道一种叫做‘霄桃’的桃花?”
两人摇头。
“这种东西只有在苗疆才能看到,当年妖女红娘便是用这种桃花的毒把夫君救活。那一年的苗疆大瘟疫便是由此发生,据说那一年,整个苗寨的人得了一种怪病,四肢僵硬神智不清,而本身也会变得狂兽一般,见人就咬!疾病就这样感染下去,直至把整个苗寨都摧毁掉!最后还是纾恩天,也就是当今的洄洛岛主,一把火烧了妖女和整个寨子,方才抑制了疾病的传播。”
“你是说——我爹知道这些?”纾薇道。
“嗯。”老天看着她道,“你是纾恩天的女儿?长这么大了……”
老头又道,“其实那些并不是疾病,而是最初妖女红娘救活的夫君带来的病毒。”
“你是说——那个妖女的夫君就是僵尸吧。”
“没错,也就跟现在外边的那些东西一样。被那些东西咬过的人,也会因为感染上桃花毒而变成僵尸,当初就是因为妖女的夫君不停地咬人,导致整个苗寨都染上病毒——其实他们早已经死了,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现在那些僵尸,也就中了那‘霄桃’的毒?”
“恩。”老头对他们道,“你们有没有看到那种,像竹笋一样从地上钻出来的小枝?那个便是‘霄桃’。”
“是那个!”纾微想起刚才在路上绊倒自己的那株植物。
“那些僵尸便是‘霄桃’散发的毒素所致,说回来就是——”他靠了过来,“有人在桃花林里种下‘霄桃’。”
“有人种的?谁种的?”
“应该是这样……那些霄桃,世上其实只有一人拥有种子,也只有她才能种得活霄桃。”
“谁?”
“妖女红娘。”老头道。
决尘疑道:“她已经死了——这里的霄桃不可能是她种的。”
“我又没说是她种,或许是别的什么人——妖女把种子和种树之道传授给此人。”
“为什么把霄桃种在桃花林……”
“废话,桃花林到处是桃花树,既然想杀人又不留痕迹不在这里种还在哪里。”
决尘对他的理由半信半疑,又问道:“你不怕这些僵尸么?”
“不可能有的,僵尸循着霄桃而来,这间小房子四周三丈以外并没有‘霄桃’。”
“没想到桃花林中还有安全之地……”
“那你可否知道,解除霄桃毒的方法?”纾薇问道。
老人点点头,道:“你爹之所以没有办法,是他没有找到除了烧掉桃花林以外的解除桃花毒的方法,他一日不下手,整个洄洛岛临近灾难之日又近了一天。方法有其实是有,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很难——霄桃之所以能够存活,还是要靠主人的精气支撑,杀了宿主,霄桃便会枯萎,方法就是找到种下桃花之人,把那人杀掉。”
“那人到底是谁?”
“如果我知道也不会这样了,桃花林毕竟是老夫本生的一部分,可不想在有有生之年看到它被毁掉,哦,对了,我有一样东西给你们。”
说罢,他转身向一间内室走去,少顷,又徐徐走来,手上多了一样东西——一把小匕首。
“你们接下来要去除妖的吧?我只怕你们将来诛妖之路会艰险异常,这把‘残翼’,能够帮助你们,请好生保管。”
决尘接下了匕首,只见得此物通体雪白,散发着莹莹的雪光,如冰一般的纯洁冷峻。
“残翼”一出,魑魅魍魉皆避之。
“谢谢你了。”决尘收下匕首道。
“但愿你们成功。”老头望着他们道,“你们要不今晚就走,要不在我这里住一宿,要不直接就……”
老头还没说完,窗外黑影打断了他的话。
“谁?”他警惕道,走上前去。
那人也并不再躲闪,化作一道白光掠了过来。
——原本白衣白裙早已沾染了污血,少了白纱遮面,一头黑发披散下来,遮住半边面庞,想来过来的时候遇上僵尸经历过一场血战。
朱雀。
老头见到朱雀并不闪躲,而是继续走过去,眼里有一瞬间迷茫:“冥儿……”
朱雀阴冷冷地道:“把匕首给我!”眼里有可怕的光。
“冥儿,你还有脸回来!”老头梗了口气,愤怒道。
“得不到天下,我自然回来,干你屁事。”说罢,精光一闪,她竟如鬼魅一般飘了过来,闪到老头身边,直接往老人的喉头上一捏。幸而力道不大,老头子咳了两声,依然清醒着。
“你……这个不孝女。”他奋力挤出这句话,然而朱雀力度又加大了些,使他脸色变得淤紫说不下话,眼珠都快蹦了出来——现在才知道,那老头便是朱雀的亲爹。
没想到朱雀为人狠毒,连自己爹都要迫害!
朱雀一手掐住老人的喉头,一只手掌摊开,威胁决尘道:“把它给我。”
“你说给我就给么?也太小看我。”
“拿来!否则可别怪我不守本则,再杀你一次!”
决尘愤怒至极,向她手掌碎了一口,道:“老妖婆!”
朱雀哪受得了这样的耻辱,一掌推了过来,把决尘推出一丈开外,他撞在墙上,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血吐了出来。
“决尘!”纾微跑过去,对朱雀吼道,“你这个千刀万剐的老巫婆,杀了你都不泄恨!”眼看朱雀又要反手一掌推向纾薇,窗外的动静使她怔住。
窗外,那白色的窗纸上映出一个个摇摇摆摆的人影,那一声声恐怖的呻吟声,隔着窗纸传到室内。
陡然间,一双双惨白的手臂破窗而出,僵尸一张张惨白的脸透了进来!
僵尸顺着窗,像蠕虫一般爬了进来,灰白的眼珠子贪婪地瞪着四人。
就在那时,老头子推开了朱雀。
朱雀猝不及防,被推倒下去。
老头跌过来,对纾薇喊道:“霄桃已经开到这里来了,你们快点离开,我在……”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心口处,从后面洞穿而过的匕首。
阴笑在他身后,他奄奄一息,颤抖着转过头看着朱雀。
看着自己的女儿亲手杀死自己。
他眼中除了仇恨,还有失望和怜爱。最后支撑不住身子,倒了下去。
纾薇哭了出来,对朱雀喊道:“你怎么连你爹都不要了,简直不是人!”
朱雀笑得歇斯底里,并不理会她。
而她身后的窗口,门口处,僵尸呼喊着一寸寸爬了过来,欲要择人而噬。
然而她并不理会身后的一切,手上凝聚了极尽内力的白光,掌心指的地方,便是决尘这边。
等到了白光最胜时,便会打向两人。
决尘在那一刻闭上眼睛,知道九死一生。
就在她将要出手的一刹那,一只肮脏的手瞬间攀了过来,她惨叫一声,掌力一滞。
白光消失,决尘和纾薇躲过了一击,抓住朱雀的僵尸救了两人一命。
他望向那个抓住朱雀的僵尸,不禁瞪大了眼睛。
“安总管!”他喊道。
眼前的僵尸,虽然被折磨得狼藉不已,但那张脸,依然分辨得出,是他从小到大都觉得最慈善的脸庞。
“安总管”转过头来,那双只剩眼白的眼睛,那张痉挛着的脸朝他这边转来。
明明已经是个半死人,“安总管”却在看着决尘,似是向着他传递着什么信息。
若不是决尘胸中剧痛,他早已爬过去抓住安总管。
——就算是被咬又怎么样?那是从小到大都关爱着自己的人,就算是被他咬了又怎么样!
“安总管”看着他们,张开血红的嘴呻吟几声,蹲了下去压住朱雀的身躯,往朱雀的喉头上一咬!
眼看着他尽情地啃噬着,决尘闭上了眼睛。
而越来越多的僵尸看到了美味的食物,更加急迫地爬了过来,想要一起享受美餐。
房间里回荡着朱雀的惨叫,和僵尸欢乐的呻吟。
老头子突然转醒,虽然口吐鲜血,但他依然极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决尘身后的墙上指着。
决尘向后看去——那里,是一个凸起来的开关。
老头鲜红的嘴唇翕动着,努力吐出每一个音节:“不……要……出……来……”
决尘被纾薇拉走的那一刻,最后看了安总管一眼,然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走!”纾薇拉着他,按动开关,身后的墙陡然转了一圈,两个人猝不及防倒了进去,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