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脚趾头】
马车一路颠簸,等到了地儿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那两个人解开绑在云安在双脚上的绳子,绑在她手腕上的绳子却没有解开,他们将她拉下来。
“走!”其中一个人拽着捆绑云安在手腕的绳子,拉着她往前走。另外一个人朝着她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笑。
云安在有些慌神。
他们居然没有带她去僻静的地方“处理”掉,而去到了一条十分热闹的小巷。虽然是一大早上,已经一片喧嚣了。
云安在瞟见巷子口的石墩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泥滚子巷”几个字。
这是一条十分脏乱的巷子,总是能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巷子两旁的二楼里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娇笑声。与这两种声音相映衬着的还有女子、孩提的哭泣声。
“坐这!”拉着云安在的那个人一拉,云安在跟上不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昨儿刚下了一场暴雨,泥滚子巷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青砖铺地,全是泥地。
云安在摔在泥坑里,污泥染脏了她蔷薇色的长裙。
她很慌,几乎是本能地抓了把泥土抹在脸上。
因为她身上也染了大片淤泥,那两个人倒是没怎么在意她的脸。
“真是麻烦!”那人握着拳头差点挥过来,被另外一个人拦住了。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两句,虽然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收了拳头,催促着云安动作麻利点,别给他们惹麻烦。
云安在吓得身子一颤,急忙爬起来,听话地坐在那个人说的地方——脏兮兮的干草堆上。
她的确被那人的拳头吓到了,无论是幼时生活在镇西,还是这几年养在卫国公府里,她向来都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谁跟她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指责、拌嘴这种事情都是不曾有过的。更何况是朝着她亮拳头?
许是真的惊到了,她身子发颤地蜷缩在甘草堆上抱着膝,瑟瑟发抖。
竟是连掉落了一只鞋子都浑然不觉。
低着头坐在云安在身边还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她们身边站着一些人,骂骂咧咧的。显然并不是和劫持云安在的人是一伙的。其实云安在也知道拉她过来的这两个人并非昨夜劫持她的那些黑衣人。那些黑衣人武艺高强,而这两个人明显只是最下等的地痞流氓。
“啧,有没有乖巧一点的七八岁的小姑娘?”一个一脸刻薄的妇人走过来,既傲慢,又嫌弃。她甚至用手捏着帕子捂住唇鼻,嫌弃这儿臭烘烘的。
“有有有!”两三个人争先恐后地迎上去,口若悬河地介绍其自己手中的“货物”。
到最后一个看上去稍微壮实一些的小姑娘被一两银子买走了。那妇人领着小姑娘的耳朵,像买了一头畜生。
到这时候,云安在还怎么会不明白这条泥滚子巷专做的就是这种人口买卖的生意!这些人居然要把她卖了!云安在又怒又怕。
当然,这泥滚子巷还有别的生意,只是云安在还没有想到罢了。
泥滚子巷越来越热闹。
一大早的时候,多是一些妇人、管家来给家中挑买童养媳和粗实丫鬟。等过了辰时,再来泥滚子巷“挑货”的人就变了一拨。
这一拨买主显然没有早些时候那些人体面。
男的污言碎语,女的脸上擦着浓厚的白.粉,穿得花枝招展的。
而那些还没有卖出去的七八岁以下的小姑娘再也无人问津。
云安在始终低着头,她知道越来越多的人围着她,打量她。
就算她满身淤泥,又深深低着头。可是一瞧她的身量,就知道是个尤物。凌乱的长发垂下来,半遮了脸,脸上又脏兮兮的。可是哪怕只是个侧脸,或者是眉眼低垂的轮廓,都能瞧出来绝对是个美人儿。
云安在的容貌在宫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更何况这泥滚子巷。
这些落在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像一盆盆污水浇在云安在的身上,她紧紧攥着拳,涂着蔻丹的指甲嵌进掌心,丝丝血痕从掌心沁出来。
云安在终于明白背后的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干脆杀掉她,也没有直接将她卖掉,而是将她弄到这里来。
这是在故意羞辱她。
那些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就是凌迟的刀。
云安在贝齿轻扣唇瓣,将嘴唇咬得发白。她眼眶里蓄着泪,硬生生憋着不哭出来。
“哟,脸生得很呐。”一个一字眉、斗鸡眼的汉子走过来,“这货来路不明的吧。”
他先前已经打量了云安在很久,这才走到那两个汉子面前。
“嘿嘿,”其中一个人急忙赔笑,“这位爷,咱们兄弟就是借贵地行个方便。至于这货嘛,嘿嘿,哪有什么来路明不明的说法。货色好就行喽!”
说着,他朝着那斗鸡眼挤了挤眉毛,露出一种只有男人间才会懂的笑来。
“小爷也不跟你们墨迹,这货,小爷我是相中了。开个价吧,痛快点!”
两个人对视一眼,年纪稍大些的那个就朝着斗鸡眼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五两银子?你们这是讹人吧!都能买仨婆娘了!”
“这位爷,一分价钱一分货,咱们兄弟手里头这货可是不愁出不去的。要不是咱们兄弟着急脱手,那是五两银子也不会卖的!”
“就是啊!”另外一个人附和,“一瞧您就是有钱人,哪在乎这么点银子。为了美人,值得啊!”
斗鸡眼咬了咬牙,说:“三两银子!就这个价!出不出?”
两个人有些犹豫,他们又不是第一回干这事儿。向来会相看货色,自然知晓一口咬定五两银子总会出手的。可是这回这买卖有些急,实在是拖不得。
“我出四两银子。”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扭着身子走过来。
明明已经入了秋,她还穿着薄纱裙,橘红的短衫领口开得很大。里面的裹肚很低,几乎藏不住里面的圆润。她的脸上涂着夸张的胭脂,满头珠花,一股子廉价胭脂水粉的香气散开。瞧着就知道是做什么行当的人。
“秦六娘,你跟我抢货是不是!”斗鸡眼急了。
“爷,别动气嘛。”秦六娘酥手拂过斗鸡眼的胸口,“过了我秦六娘的手,那才算是女人呦。到时候啊,她在花风楼等着您第一个来开.苞。”
斗鸡眼眼珠子一转,目光在云安在身上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
“嘿,秦六娘,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
“一定。”秦六娘笑着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斗鸡眼的喉结,惹得斗鸡眼红着眼睛骂了句脏话。
“四两就四两,一手钱一手货。”
云安在被拉了起来,绳子的另一口塞给了秦六娘。
两个人掂了掂手里的四两银子,乐呵呵地走开了。他们正筹划着用这四两银子都干些什么事儿好。他们两个走出泥滚子巷,经过一棵粗壮的柳树时,忽然冲过来几个黑衣人。
手起刀落,就将他们两个抹了脖子。
他们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好像看见了好日子在前头等着他们。
“跟姐姐走吧,姐姐以后会好好疼你的。保你当咱们花风楼的头牌。瞧瞧这双手,手腕子都勒红了。”秦六娘心疼地捧起云安在的手吹了吹。
云安在抬起眼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本来就攥成拳的双手,猛地抬起,砸在秦六娘的脸上。
云安在转身就跑,好似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她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哎呦!”秦六娘捂着鼻子,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
秦六娘看着云安在跌跌撞撞朝前跑远的身影,吐了一口,怒骂:“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贱.人抓回来!花了老娘这么多银子还想跑!看抓回来怎么拾弄你!追!”
刚刚卖入青楼的小姑娘总是要死要活的。秦六娘早就有了对付她们软硬兼施的经验。她如今每次逛泥滚子巷的时候都是带着护院的,就是防着这些想跑的小姑娘!
云安在知道后面有人追她,她一声不吭,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跑。她知道虽然希望渺茫,可是现在是唯一逃走的机会。
萧且驾马疾行,马速如风。
忽然从旁边的小巷里跑出来一个小姑娘,不看路似地跑到他马前。
他急忙拉住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抬起,整匹马拉成一条直线,几乎立起来。马背上的萧且靠着长腿的力量夹住马腹,将马头调转了个方向后,才将它稳住。
萧且面色冷硬,紧抿的唇带着天生的怒意。
他的马虽然没踩在云安在的身上,可是云安在跌倒在地,用手压着脚踝,像是极痛苦的模样。
云安在快要痛死了。
她不要命地跑出来,没想到撞到萧且。萧且调转马头的时候,她也生生停下脚步。她先前跑得快了些,猛地停下,一个趔趄就栽倒了,然后就崴了脚。
萧且不由扫了一眼云安在。
云安在从脸颊到裙角都染着淤泥,狼狈不堪。萧夺的目光下移,落在云安在的脚上。云安在的脚小巧、匀称、白皙。尤其是脚趾头,一个挨着一个,圆润可爱。明明染着淤泥,可丝毫不显肮脏,反而将她的小脚衬托得更加白皙。
有点稀奇。
萧且就多看了一眼。
“大哥!出什么事儿了?”又有四五个人骑着马过来。
而秦六娘和她的护院们也都追了出来。
萧且抬头,眯着眼睛看着逃进泥滚子巷的一道身影。他抽.出挂在马鞍旁的弓箭,拉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钻进泥滚子巷的人影应声倒地。
下一刻,一道利箭就朝萧且后心射了过来。
萧且没有回头,举刀而挡。
清脆鸣响声后,利箭折成两段,落到地上。
“萧且!我要杀了你!”藏于屋顶的人举着刀纵身一跃,朝着萧且杀过来。
萧且冷笑。
他手腕翻转,霎时刀光晃过。
收刀。
一颗人头就从半空掉了下来,落到地上弹了两下,又滚到云安在脚边。
云安在呆呆看着脚边的人头,人头脖颈处还在汩汩往外淌血,他的眼睛还没有合上,嘴边也半开着,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
云安在想起这人临死前声嘶力竭的怒喊——萧且!我要杀了你!
这个人叫萧且。
有人在秦六娘耳边说了两句,秦六娘立刻换上一副巴结的笑脸。
“原来是萧爷!您这刀……”
萧且冰冷的目光扫过来,秦六娘好似吞了一口冰碴子一样,再也发不出声来。
萧且又看了一眼马下的云安在,然后调转马头,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