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从武安到凉州,他们一行人足足又走了十七八天,终于在二月二十的那一日,到了凉州城外。
荀先生亲自迎到了城门口,高耸宽厚的城墙屹立在这大魏西边的风沙之地。顾明妧稍稍的挽起帘子看了一眼,天高云阔,四野苍茫,不远处的雪山在白云中若隐若现,巍峨秀丽。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她听见外面有一众将士臣僚们朗声拜叩的声音,一直传到她的耳中。
“臣等恭迎肃王殿下和王妃回归封地。”
三呼千岁之后,李昇请了他们起来,他一向是个平易近人的上位者,和荀先生还有师徒之谊,这次他们两人足有一年没见,凉州的大小事务全由荀先生一人处理。
李昇笑着道:“这一年辛苦先生了。”
“倒也无妨。”荀先生朝李昇拱了拱手,抬起头对李昇道:“老臣请了个幕僚帮忙,有他在,老臣却也轻松不少。”
“什么人能得先生的青眼?”
李昇非常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荀有道却只是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视线远远的向顾明妧的马车望过去。
车里面坐的,便是他师兄所说的身带凤命的顾家三小姐吗?荀有道的眉心皱了皱,见李昇正同其他人说话,只是微微的勾了勾唇角。
这位殿下……怕是如今还被蒙在鼓里呢!
……
顾明妧却是坐着马车一直到了肃王府的门口。
凉州地广人稀,肃王府规制颇大,叶妈妈前两日就已经先赶路回来,如今早已经在府上打点好了一切。顾明妧下了马车,又被扶着坐上了一辆青骓小车,叶妈妈走在她身边,每到一处便向她小声介绍。
顾明妧以前在书上看到过,太*祖立国之后,广封藩王,藩王府的规制都有定数,虽说是个王府,其实是和京城的皇宫差不多的,也设东西南北四门。她是第一次过来,从正南的端礼门进来,沿着王府一侧的宫道缓行,路过承运殿、存心殿,来到李昇和顾明妧所要居住的清宁宫。
王府屋舍众多,四周的夹道和穿堂门口都守着穿有甲胄的侍卫。
顾明妧到了清宁宫便歇息了下来,叶妈妈早已经命人将这王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在了殿外,向顾明妧请安。
顾明妧坐在清宁宫的正殿中,抬起头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跪在下面,那些人整齐划一的向她跪拜道:“奴婢给王妃请安。”
这跟自己想象中的景象还是有些区别,前世她虽然在宫里当贵妃,但能随意指派的,也不过才一个宫的人手。如今看着殿外跪拜着着的上百人,她心里多少有些惊讶。
她还没有做好要掌管这些人的心理准备,况且这么多人,只服侍她和李昇两个人,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叶妈妈,你先让她们下去吧,明儿我对着名册,再一一过目。”顾明妧走了一路,这时候也有些乏了。李昇还在前头接见群臣,他才回来而已,倒是一下子忙了起来,好像有很多事情等着办一样。
可他毕竟是这里的藩王,又一年多没回来,忙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顾明妧让自己不去多想,请叶妈妈派人将他们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送进来。她现在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再换上干净的衣服。越往西走风沙越大,之前在武安的时候还不觉得,但这两日顾明妧却是有些受不了了,身上好些地方起了干燥的疹子,抓上去有些痒痒的。
春雨取了干净的衣服送过来给她,悄声说道:“夫人,这王府真大,也不知道厨房在哪儿,奴婢方才出去吩咐人打水来,那边回说要我们稍等一会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来。”
一切都还不熟悉,只能慢慢的磨合,顾明妧心里有一些忐忑,却听外面小丫鬟传话说长喜公公来了。
长喜已经换上了宦官的衣裳,胳膊上挽着浮尘,看上去一下子气派了起来。春雨见了他倒是吓了一跳,虽然她们陪嫁过来的几个丫鬟多半也猜出了他的身份,但却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穿成这样,心里有些奇怪。
“奴才给王妃请安。”长喜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想来是他带的小徒弟。
“你起来吧。”顾明妧小声道,她前世也是习惯了让太监服侍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却有些不习惯了。
长喜便站了起来道:“王爷外头还有一些事务,让王妃现行休息,这清宁宫后后头的月华殿里有从郊外引进来的温泉,王妃若是想要沐浴,就去那里吧。”
没想到这王府中还有温泉……
她早就听说有些藩王因为世袭罔替,经常搜刮民脂民膏,过着奢靡的生活,她原本以为……李昇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人。
长喜瞧见顾明妧蹙了蹙眉心,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浅笑道:“有一年王爷受了重伤,愈后身体孱弱,有个游医说要用温泉医治,在里面泡九九八十一日才能痊愈,所以荀先生做主把城外的温泉引了进来。”
“王爷他受过重伤?”顾明妧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都没有仔细看过李昇的身体,只是掌心抵在他胸口的时候,能感觉到有一处狰狞的伤疤,但她没有勇气睁开眼去看。
“王爷现在已经痊愈了,王妃不用挂心。”长喜乐的看顾明妧这样担心李昇,他们家王爷太苦哈哈的了,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得了这样一个仙女下凡一样的王妃,他决定一会儿等顾明妧去了月华殿,他就悄悄的去把王爷喊回来,住在别人家总是不方便的,如今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就应该大大方方的在一起洗鸳鸯浴。
顾明妧哪里能猜出长喜的想法,见他眉梢上带着笑意,只当他想留下来服侍她,稍稍有些尴尬道:“你下去吧,我这里用不着你服侍,你以后还同以前一样,只要服侍好王爷就可以了。”
至于李昇进了内院,那就该她这个王妃服侍了,这是责无旁贷的事情。
……
月华殿的温泉水温正好,顾明妧稍稍吃了一些东西垫肚子之后,便让春雨服侍着她过来了。大殿里四处氤氲着热气,雪白的绞绡纱微微飘动,她伏在一块平坦的太湖石上,有些昏昏欲睡。
她已经和李昇来了凉州,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她就可以和他在这里厮守终生,他们以后会生儿育女,然后一起看着子女长大,他们慢慢老去。
顾明妧心里想到这些,竟觉得十分美满。归根究底,她还是一个怕死的人,她不想像前世一样死去,所以对今生的一切格外珍惜。
李昇从殿外进来,便正好看见顾明妧半*裸着后背,嫣红的脸颊枕在白皙修长的手臂上,及腰的长发顺着太湖石缓缓落到水中,星眸惺忪、朱唇微启、肌若凝脂、气吐幽兰。
他实在有些后悔就这样进来了,身体几乎是瞬间就有了本能的反应,嗓子里像要喷火一样。
春雨很快就发现了李昇,正要福身行礼,却被李昇给拦住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春雨往顾明妧那边扫了一眼,见她并没有动静,只乖乖的退到了殿外。他们两个是夫妻了,做一些亲密的事情也是无可厚非的。
李昇觉得脚步都有些沉重,缓缓的走到水池的边上。他身上还穿着厚实的蟒袍,这时候额头上的汗都已经滑落了下来。
顾明妧差点就真的睡着了,看看窗外的天色,开口道:“春雨,把汗巾拿过来吧。”顾明妧说完,身体稍稍坐起来,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轻甩到一旁,露出白皙如玉的后背。
这还是李昇第一次看见她的身体,玲珑的腰线不足一握,娇美丰润的臀瓣着实诱人。李昇的头脑轰一下涌上热流,他伸手在鼻翼下一探,猩红的血液沾了满指。
若是在这里再停留一秒,只怕他就要忍不住了。
李昇深呼了一口气,急忙退后几步,从月华殿中离开。
“春雨……春雨……”顾明妧见没有人答应,又转身喊了几句。
春雨还侯在门口,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却是瞧见李昇从殿中飞快的奔走了出来,捂着鼻子的指缝中似乎还有鲜血。他朝着里面指了指,神色尴尬,示意她赶紧进去。
“你怎么跑到外面去了?”顾明妧看见春雨匆匆进来,忍不住问她。
春雨本想如实以对,又想起方才王爷流鼻血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便扯谎道:“奴婢觉得里面有些闷热,所以出去透了一会儿气,以后奴婢再也不走开了。”
顾明妧哪里知道她刚才的美人出浴早已经被李昇给看去了,只笑着道:“没关系,你在外面候着就行了,里面是有些热。”
春雨替顾明妧取来了汗巾,帮她擦干了身上的水珠。顾明妧最近身量渐长,一双白皙的长腿均匀纤细,就连胸口那两团都比从前更鼓胀了几分。娇嫩丰盈、粉腮红润、眸含秋水样子实在是勾魂摄魄的。她便是一个女的,瞧见顾明妧这幅模样,都是打心眼里赞叹,更何况是李昇这样的男人,难怪会忍得鼻血都涌出来了。
顾明妧回到谨身殿的时候,李昇已经在房里等她了。
他身上的石青色四爪金龙蟒袍已经换了下来,只穿了一身随常的直缀中衣,看上去难得的闲适。茶几上放着热茶和几样糕点。顾明妧走到了跟前,才发现他喝得是胎菊茶。
“大冷天的,你怎么喝起了菊花茶?”菊花性寒凉,冬天喝是有些凉的。
李昇只是嗯了一声,抬头见顾明妧依旧脸色绯红,漆黑的长睫忽闪忽闪的,他忍不住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低下头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瓣被顶开,顾明妧眯着眸子,有些茫然的看进李昇的眼眸中。她身上只穿着丝质的中衣,外面披着一件氅袍,腰间的系带缓缓松开,衣物随着光滑的肌肤滑落。
房里烧着热热的地龙,一点儿也不觉得冷,顾明妧觉得浑身燥热。李昇的手指触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她本能的曲起了双腿,身子软成了一滩水,靠在他的怀中轻喘着。
他都几乎就要尝到她的甜美了,但最后却还是忍住了。他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失了自己的原则。
李昇帮顾明妧系好了腰带,让她靠坐在自己身边。
“这是岳父大人写过来的信。”他指着茶几上的一个信封,开口道:“最近朝中发生了一些事情,你们顾家也出了一点小事。”
李昇已经听荀先生说起了太子立侧妃的事情,他原本并不关心这些,但如今侧妃的人选是顾明妧的二姐,就由不得他不紧张起来了。
那个顾明烟可是在自己面前都能毫无仪态的随意重伤和抹黑顾明妧的人。太子为什么会立她为侧妃呢?这实在是有些让人看不明白。
顾明妧闻言,倒是稍稍一愣,之前在武安的时候她也收到了周氏的信,上面写顾明珠已经有了身孕,她还特意让于妈妈出门买了好些东西稍去京城。她们一个个的成亲生子,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就连周怡月如今看上去也很幸福。
“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顾明妧一边问,一边打开了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抽出来,低头看了起来。
顾翰清说顾明烟被太子立为了侧妃,出阁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十六。这实在让顾明妧觉得有些疑心,太子难道真的喜欢上了顾明烟吗?他是那样乖张桀骜的人,实在看不懂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顾明妧低头,眉心稍稍的蹙了起来,回想起太子李睿每次看她时那种毫不掩饰欲望的眼神,心里便还觉得有些后怕:“太子殿下做事向来毫无章法,只怕这次立二姐姐做侧妃,并非什么好事。”
顾翰清一向是个纯臣,也没有让子女攀龙附凤的心思,这次顾明烟的婚事,多半是另有隐情。只可惜他在信中却什么都没有写,想来也是不想让顾明妧太担心了。
“是齐国公在早朝的时候提出来的,听说是因为你二姐姐私下中和太子有过接触,所以被太子给看上了。”李昇对顾明烟那样的人敬而远之,不过从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来看,顾明烟实在不像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希望你二姐姐从今以后能好自为之,改改她的性子。”
“你怎么知道我二姐姐性子不好?”
顾明妧随口就问了一句,却见李昇的表情有些尴尬,她越发好奇了起来,故意拉着他的袖子道:“快说快说……难道你们?”她盯着他看了片刻,李昇却是面色都红了,只急忙道:“你可别胡说……我连正眼都不曾看过她的。”
顾明妧忽然笑了起来,李昇这才明白她是在逗自己,只揽着她的腰不松开,拉着她那娇嫩的小手,往自己身上摸过去,拿东西像一根铁杵一样硬邦邦的,李昇的眸色有些魅惑,顾明妧却是伸手按在了他的胸口,俯身低下了头去。
李昇最后把顾明妧揉在了怀中,喘着粗气道:“你母亲告诉我,你是七月初七生的。”但他知道……他肯定是等到那一天了。
“那又怎样?”顾明妧脸颊娇红,用清冽的菊花茶漱了漱口,靠在李昇胸口:“我是你的……这一生一世……都是你的了。”
……
京城的三月已是草长莺飞,周怡姗的婚事也定在了五月份。
眨眼间曾经一起嬉戏厮混过的小姐妹们,一个个的都出阁了。
顾明烟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身着凤冠霞帔的模样,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样好看的一天,仿佛今日出了这一道门,将来等待她的,就是无尽的荣宠。
周氏和顾翰清都太小看她了,她有哪一点比不上顾明妧和顾明珠?为什么她们的眼中就只有她们两个呢?顾明烟的心里陡然多了一丝不屑,站起来对着身后前来迎亲的宫人道:“我们走吧!”
她总有一天要让他们看清楚真正的自己,她才是那个能笑到最后的人,将来她是君王的女人,他们所有人都是要向她俯首称臣的。
顾明烟从厅中跨了出去,走在逶迤的红毯上,她缓缓的转过头,看见方姨娘躲在不起眼的角落中落泪。她心里仿佛划过了一丝涟漪,但很快就消失了。
因是立的侧妃,又在太子妃一年的孝中,所以司礼监并没有大肆铺张,只是派了迎亲的队伍过来,敲敲打打的热闹了一阵子,就把顾明烟给抬进了东宫。
太子从头到尾连人影都没有出现。不过也是,只有太子妃才能有太子亲自迎娶,一个侧字,其实就注定了顾明烟将来身为妾氏的身份。
如果将来太子能等大宝,那她必然也有所封赏,但她所出的孩子,一样也是庶子。
……
延寿堂里的一株海棠花开了,老太太请了周氏和顾翰清去赏花。
从去年开始,家里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老太太虽然很少管事,可她心里却是明白的。就比如这一次顾明烟嫁给了太子当侧妃,这实在不像是顾翰清的安排。
他们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所以很多事情都瞒着她,可她还没有咽气呢!
顾翰清和周氏很快就到了延寿堂,外面迎亲的人才走不久,下人们都在收拾东西,也只有这延寿堂里,看上去依旧是清净的。
老太太喜欢礼佛,厅中点着檀香,闻着让人凝神静气的,心绪都平静了好多。
“老太太不是说让赏花吗?”周氏才坐了下来,就瞧见丫鬟带上了隔扇出门了,她心里有些忐忑。
“都到了这份上了,你和老大当真还有心思赏花?”老太太抬起头看着他们两人,蹙着眉心道:“老爷你如今是连我这个母亲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母亲这话怎么说?”顾翰清实在不想让老太太担忧,但有些事情又确实瞒不住。他怕自己的事情波及到二房,所以想了个法子,把二老爷顾翰文调任去了山西。那里是顾家的祖籍,顾翰文又曾经待过一阵子,也算有些名望。
“二老都告诉我了,说你打算致仕。”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他怨你这时候把他给撵出京城,找我诉苦呢,我心里却寻思着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有什么苦衷吧?”
顾翰清面色如常,见老太太还是问了,只回道:“母亲一直教导儿子要知恩图报,当年祖父曾让儿子投在了柳太傅的门下,后来儿子高中,被国公爷所喜,柳太傅素来和国公爷有些嫌隙,所以就跟儿子断了来往,后来柳家遭难,好些人都受了牵连,但儿子却也因此没有收到牵连,所以就想了法子,将柳太傅的独生女救了下来……”
老太太听他说到这里……忽然就反应了过来,指着他问道:“所以……所以……三丫头她?”
“老太太不要怪老爷,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周氏哪里还忍心去怪顾翰清,这一阵子他受到的煎熬实在不少,他一世经营出来现在的这份基业,如今说放弃就要放弃了。
老太太渐渐就安定了下来,缓缓落座,将手里的蜜蜡佛珠拨得啪啪做响,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上书致仕吧,避一避风头总是好的。”
……
东宫里张灯结彩,从顾明烟进府到现在,唢呐声一直都没有断过。训练有素的宫女服侍在顾明烟的身边,她坐在铺着鲜红色床单的牙床上,心里忍不住忐忑了起来。
太子虽然桀骜,却也是长相俊美的人,他们李家的人素来有一个好皮囊,李昇看上去英武伟岸、太子则是阴郁中带着一丝的邪魅。但此时顾明烟的心中,却涌起了莫大的自信。她终于嫁给了太子,她再也不是顾家姐妹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了。
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她!
顾明烟忽然笑了起来,嘴角勾起优美的弧度来,她挺直了脊背,努力让自己显得不卑不亢,在细微的深呼吸中,听见门外传来太监的报唱声……
“太子殿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