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3)

丈夫(3)

许多人的视线已集中到那个糊水出口处。

改改妈看看表,知道快要放糊水了,就从车上取下小桶,装模做样朝出口走过去。

那儿已经挤满了人,大多是女人,穿靴子,卷袖子,占着有利地盘。

男人则负责传送,把女人抢到的糊水运到大路上车上的大桶里。

女人依旧寸土必争地占据那个能抢上糊水的位置。

改改妈因此吃尽苦头。

她即使能侥幸占有一个位置,但在往道上大桶中运输的间隙,别人便乘虚而入鸠占“凤”

巢。

于是,一切得从头开始,挤,骂,抢,装,成了她难以摆脱的轮回。

即使拼个满头大汗腿软腰酸,她那个大桶也从没满过。

累倒在其次,最叫改改妈寒心的是受气。

狼多肉少,当你一趟一趟挤出挤进,自然会有一些受害者被牵连离开他原来的位置。

唾沫星马上会向你飞来。

在这个特殊的竞技场上,她总是弱者。

骂,她骂不过人,再说她不敢骂。

因为动口的后面往往是动手。

任何一个男人都可将她扔进那条污水沟。

她终于发现,一个没有男人做坚强后盾的女人总是一个心虚的弱者。

在村里其他劳动中诸如浇水时,改改妈照样觉出了自己的惶。

一个女人,半夜三更孤零零候在荒郊野外,凄酸可想而知。

她怕狗,怕鬼,怕不安好心的男人。

一夜,她叫一个老光棍按在麦田里欺负了一顿。

她为此流了不少眼泪,却一直不敢给丈夫说,因为丈夫不相信一个男人能强奸一个女人。

他说连熟悉门道的丈夫有时都做不到随意进出,谁能“强”

行“奸”

上一个跳弹得很凶的“陌生”

女人。

屁!

改改妈心里骂他,她想说跳弹总得有劲嘛。

但她不敢说出口来,反倒“就是”

“就是”

地迎合丈夫。

改改妈最讨厌的女人是“马帮子。

这是个**,泼妇。

见到她的时候,“马帮子”

总要哼哼咛咛浪声浪气唱,一边唱一边斜眼望她,把丈夫在身边的优越感和快乐表现得淋漓尽致。

改改妈忘不了某个黄昏,“马帮子”

坐在男人拉着的架子车上夸张地笑,把腿软腰酸挪不动脚步的改改妈衬托得伤心了一夜。

她和“马帮子”

吵过好几架,或者说,“马帮子”

骂过她许多次(因为“吵架”

时,改改妈不敢还口)。

她只还过一次口,就叫“马帮子”

推倒在糊水沟里,弄得浑身都是泥。

她不是打不过她,她相信,真正交起手来,“马帮子”

不是对手,至少,她能打个平局。

但她不敢打,她看到“马帮子”

的男人恶狠狠地望她。

她只有掉泪。

她发现,自打那次被“马帮子”

推下沟后,女人们见了她不冷不热的,似乎有些可怜她。

她知道她们是惯于欺软怕硬的。

“马帮子”

一如既往地占据着一个好位置。

改改妈鼻腔里冷哼了一声,她似乎觉得“马帮子”

与往常不同,虽然说笑声很高,但高得极不自然,仿佛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某种东西。

改改妈估计“马帮子”

看到了她。

——看不到才怪呢。

她甚至能想象出“马帮子”

见到她和丈夫时情不自禁的那种酸劲。

这是肯定的。

因为“马帮子”

是个“见不得叫花子端鼎碗”

的货色,见不得过得比她好的女人,她和她发生纠纷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忌妒改改妈花钱大方,想买啥就买啥,而她自己家的油酱醋全得从鸡屁股里往外抠。

改改妈望着“马帮子”

极力用外现的说笑掩饰自己内在醋浪的样子感到很开心。

她转过身去,在男人丛中找了半天,才找到了毫不起眼的“马帮子”

男人。

他正蹲在墙根里,贪婪地吸着自己丈夫施舍给他的那支过滤嘴香烟。

最惹眼的,是他的那双破球鞋,正咧着大口,露出了恶心的黑乎乎的脚指头。

改改妈耸耸鼻头。

她望着自家男人那双原本贼亮但此时被尘土罩得土头土脑的皮鞋,感到极不舒服,产生了强烈的想替丈夫拭鞋的**。

她有些埋怨丈夫走路时不择地方。

路上尽是坦土你可以不在路上走嘛,路旁地埂上不是照样可以着足吗?又想起丈夫是同几个拉糊水的男人一路喧谈来的,总不能叫他抛下谈话对象像袋鼠一样跳上地埂吧?心中便打消对丈夫的埋怨了,暗暗嘀咕道:“乡里就是糟糕,多好的衣裳也穿不出个眉眼”

即令尘土蒙蔽了丈夫皮鞋的贼亮,但相较于“马帮子”

男人的破球鞋,对比还是相当强烈。

改改妈用不着看“马帮子”

就能觉察出“马帮子”

正恶毒地看她。

她估计“马帮子”

肯定将两个男人对比过了,因自惭形秽而恶气上涌。

改改妈快意地笑了,拢拢头发,扭扭腰肢,以便使“马帮子”

们看到自己因抹了发油显得亮如黑瀑的秀发,进而将她们那像毡块的黄毛衬得越加丑陋。

改改妈搔首弄姿一阵,才转过身子,不经意似地瞟一眼“马帮子”

,却发现她正对着几个女人乱迸唾沫星,竟似一点也没注意她的表演。

“轰——”

一股白白的糊水喷出水泥罐口。

人们一下子向前涌去。

改改妈马上听到一阵桶与桶相撞和桶与水泥罐口相撞的乱哄哄的声响,夹杂着女人们的惊叫声、斥责声,听来竟感到很刺耳。

同时,她还闻到了熟悉的有点生面气的味道。

她条件反射似地向前挤去,但刚一接近那些被汁水溅浸而发硬发黑的衣服,便惊醒过来,逃命似地后跃几步。

她知道那些四溅的汁水马上会使她这个孔雀变成落汤鸡。

想到这,糊水顿时失去了以往的那种诱惑力。

她小心地躲避着一个个提着水桶来来往往的人,心随着那晃来晃去的糊水晃个不停,惟恐那些翻着白沫的汁水弄脏自己的衣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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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现粗砺苍茫的西部风景:《狼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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