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 第二十章(1)
吾父可汗之骑士英勇如狼,其敌人则怯懦如羊。——《阙特勤碑文》转引自(法)勒尼·格鲁塞《草原帝国》高原初夏的阳光,将盆地上空浮岛状的云朵照得又白又亮,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空气中弥漫着羊群羊羔嚼出的山葱野蒜的气味,浓郁而**。人们不得不时时眨一下眼睛,滋润一下自己的眼珠。陈阵睁大眼睛观察新草场和新营盘阵地,他太怕母狼带狼群来抢夺小狼和报复羊群了。二大队三十多个蒙古包,扎在盆地西北接近山脚的缓坡上。两个蒙古包组成一个浩特,浩特与浩特相距不到一里,各个生产小组之间也很近。这样的营盘安排要比以往各组相距几十里驻营间距,紧了几十倍。毕利格和乌力吉下令如此集中扎营,显然是为了防范新区老区狼群的轮番或联合攻击。陈阵感到额仑的狼群无论如何也攻不破这样密集的人群狗群防线。只要一个营盘遭狼袭击,就会遭到无数猛狗的联合围杀。陈阵稍稍放下心来,开始眯起眼睛欣赏新草场。大队几十群牛羊马都已开进了新草场,处女草地一天之间就变成了天然大牧场。四面八方传来歌声、马嘶声、羊咩声和牛吼声,开阔的大盆地充满了喜气洋洋的人气、马气、羊气和牛气。陈阵和杨克的羊群长途跋涉以后都累了,散在蒙古包后面不远的山坡上吃草。陈阵对杨克感慨道:这片夏季草场与去年那块草场真有天壤之别,我心里有一种开疆拓土般的自豪,舒畅还是多于遗憾。有时觉得好像在梦游,把羊放到了伊甸园来了。杨克说:我也有同感,这真是个世外草原,天鹅草原。要是没有包顺贵,没有知青,没有外来户就好了,额仑的牧民肯定能与那些白天鹅和平共处的。在天鹅飞翔的蓝天下牧羊,多浪漫啊,连伊甸园里可能都没有白天鹅。再过几年,娶一个敢抓活狼尾巴的蒙古姑娘,再生几个敢钻狼洞的蒙汉混血儿,此生足矣。杨克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草香说道:连大唐太子都想当个突厥草原人,更何况我了。草原是个爱狗和需要狗的地方,不像北京到处都在“砸烂狗头”。我这个“反动学术权威”的“狗崽子”,能到草原扎根安家就是最好的归宿了。陈阵反问道:要是没有知青就好了,你不是知青啊?杨克说:在灵魂诚心诚意拜过狼图腾以后,我就是一个蒙古人了。蒙古草原人真是把草原当作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大命,到了牧区以后,我觉得农区来的人真可恶,难怪游牧民族要跟农耕民族打几千年的仗。我要是生在古代,也会像王昭君那样主动请求出塞的,哪怕当昭君的卫兵随从我也干。一旦打起仗来,我就站在草原大命一边,替天行道,替腾格里行道,替草原行道。陈阵笑笑说:别打啦,历史上农耕与草原两个民族打来打去,然后又和亲又通婚,其实我们早已是中原和草原民族的混血后代了。乌力吉说过,这片新草场能让额仑的人畜松快四五年,如果乌力吉立了这个大功,能重新上台就好了,我关心的是乌力吉和毕利格他们的草原力量,能不能抗过掠夺草原的势力。杨克说:你太乌托邦了!有一次我听见父亲说,中国的前途,就在于把农耕人口数减少到五亿以下。可是农耕人口恶性膨胀的势头谁能挡得住?连蒙古的腾格里和中国的老天爷也干没辙。这二十年不要说把农民逐渐变为工人、市民和城市知识分子了,还恨不得把城里的知识分子统统赶到农村去当二等农民,咱们几百万知青不是一下子就被扫地出城了吗?就乌力吉和毕利格这点力量……连螳臂当车都不如。陈阵瞪眼道:看来,狼图腾还没有成为你心中真正的图腾!狼图腾是什么?狼图腾是以一当十、当百、当千、当万的强大精神力量。狼图腾是捍卫草原大命的图腾,天下从来都是大命管小命,天命管人命。天地没命了,人的小命还活个什么命!要是真正敬拜狼图腾,就要站在天地、自然、草原的大命这一边,就是剩下一条狼也得斗下去。相信物极必反的自然规律吧,腾格里是会替草原报仇的。站在大命一边,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和破坏大命的势力同归于尽,然后灵魂升上腾格里。人生能有这种结局,也就死得其所了。草原绝大多数的狼都是战死的!杨克一时无语。小狼对视野宽广的新环境十分好奇和兴奋,它有时对排队去小河饮水的牛群看个没完,有时又对几群亮得刺眼的白羊群,歪着头反复琢磨;过了一会儿,又远眺湖泊上空盘旋飞翔的大鸟水鸟群。小狼看花了眼,它从来没有一下子看到过这么多的东西。在搬家前的接羔草场,陈阵的浩特距最近的毕利格家都有四五里远,那时小狼只能看到一群牛,一群羊,一个石圈,两个蒙古包和六七辆牛车。在搬家的路上,小狼被关在牛粪箱里两天一夜,什么也没看到。当它再次见到阳光时,周围竟然变成这个样子了。小狼亢奋得上蹿下跳,如果不是那条铁链拴着它,它一定会跟着狗们到新草地上撒欢撒野,或者与过路的小狗们打架斗殴。陈阵不得不听从乌力吉的意见,将小狼用铁链拴养。小狼脖子上的牛皮项圈扣在铁链上,铁链的另一端扣连在一个大铁环上,铁环又松松地套在一根胳膊粗的山榆木的木桩上,木桩砸进地面两尺深,露出地面部分有近一米高。木桩上又加了一个铁扣,使铁环脱不出木桩。这套囚具结实得足以拴一头牛,它的结构又可以避免小狼跑圈时,将铁链缠住木桩,越勒越短,最后勒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