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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智商的人比常人偏执。不知姜峰今天又要口出什么狂言?张思佳隐隐感觉到今儿一大早的心情不同往常,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喘息变得困难起来,一股莫名的压力顶住了太阳穴里的血管,只觉得大脑里像炸裂了似地出现一片空白。她推开面前那杯飘逸着缕缕热气的牛奶和外焦里嫩的煎蛋,有些茫然,有些无措地扶着餐桌站了起来,环顾屋内,一切如常,并无异样之处,或许是心里异常所致吧?她匆匆忙忙地穿上外套,下楼找姜峰去了,准备在上班途中提醒他几句。人、车都不见了踪影。张思佳皱着眉久久地伫立在雪地上。一夜大雪覆盖住小区里的草坪、小溪、山石;垃圾与污浊在白雪的遮掩下显得些许纯洁;山石旁的几棵腊梅映衬出这个天地现在时的洁白。飘飘扬扬的雪花让张思佳因姜峰的离去而不安、沮丧的情绪渐渐好转起来。她想起了故乡哈尔滨,想起了太阳岛,想起了松花江,想起雪松和冰雕,想起孩提时代在雪地上堆一个小人、与小伙伴们打打雪仗、甩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无忧的童真岁月已是记忆深井中的一滴小水珠。或许是眼前的景色有与故乡太多的相像,张思佳的心中莫名地为自己的故乡情结感到一点激动。她踏上人行道,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足迹。这一天,对于张思佳和姜峰确是不该忘却的一天。他们的生命轨迹、人生坐标将在这一天被彻底改变。这真是让人开心的时刻。汤姆的电子邮箱里塞满了各式各样、内容古怪的圣诞贺卡、贺语,实在太多了,简直目不暇接,他只能启动自己设计的“邮件内容归类程序”,试图把所有贺卡、贺语的相同点寻找出来,那样就可以一目了然了。“邮件内容归类程序”没有实现汤姆一目十行的愿望。“世界各国的语言文字是不能统一的。”汤姆心里想道。一组比较独特的动画贺卡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只鸡蛋爬上了圣诞树,在树梢上翻了几个跟头后直线落下,鸡蛋摔成了两瓣,从里面跚跚走出一只叼着红纸的小鸡,红纸上写着“圣诞快乐”。这等古怪精灵的主意也就你峰老弟想得出来。汤姆将这组可爱的动画转存到收藏箱,同时给这位从未谋面但已称兄道弟的中国网友峰老弟发出致谢信和一份电子贺卡。圣诞节快要成为全球共同的节日了,毕竟快乐是无国界的。网络把东、西地球浓缩在鼠标的左右键上,曾经让人们翘首以盼的传统通信方式被神奇的鼠标化为乌有,不再有期待,不再有悬念,也不会再在漫长的等待中焦灼不安。然而,汤姆仍然接到了一份用传统方式寄来的贺卡,令他万分感慨的倒不是这位坚守传统者的执着,而是发现这种传统方式所制造的悬念与盼望,竟然能够消弭网络造成的心理落差。汤姆很小心地用剪刀剪开这封来自中国北京的特快专递,他抽出里面的物品时,嘴角泛起一层笑意,这是2001年圣诞节收到的最好礼物----虽然是一份十分普通的圣诞节贺卡,但贺卡是手工制作的。贺卡封面是用精心采摘的中国香山红叶巧妙地编排成长城的烽火台;贺卡内页的图案设计更是精巧、别具匠心,是用中国杭州生产的红色丝绸线编织象征吉祥如意的中国结。尽管贺卡里外没有片言只语,但汤姆已悟出中国朋友的画外音。他站起身,离开那张已经整整坐了八个小时的皮椅,做了一个扩胸动作和深呼吸,走到落地窗前,习惯性地眯起眼,欣赏着窗外那片再熟悉不过的冬日夕阳下的城市景色。景色已谈不上了,无非是一片钢筋混凝土森林,现代工业文明虽然延续了人类的生存并彻底改变了绝大多数人刀耕火种的生活方式;而每一周期,每一个轮回的延续与改变的最终结果都是证明了达尔文那句著名的论断:适者生存。在人类的历史中,演出了多少出为了“适”而进行的强者消灭弱者的血腥斗争的活剧,远古时代,互相残杀是为了一个地盘、一个女人或一头猎物那种低级的生存,在今天这样高度文明的社会,互相残杀已被冠以种种美丽的词藻:和平、正义、自由等等、等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人的生存轨迹已被形形色色的**搅乱得如同一团乱麻。极目所见的城市上空,是一层薄薄的、飘逸的夜雾,在各色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诡异。“幽灵”。汤姆心里突然想起这两个字并随手在窗玻璃上画出一张恐怖狰狞的脸。他画的是拉代。这个人,是汤姆,是这座城市,是这个国家的魔鬼幽灵。9月11日,两栋曾经让这个国家引以为豪的大楼永远从人们的视线中永远地消失了。悲剧发生的那天,汤姆正在起草一份关于《阿富汗塔利班政府与国际安全》的调查报告,三天后,万国联盟秘书长先生将根据这份报告,在召开的安理会上征求对阿富汗塔利班政府进行军事封锁、经济制裁及人道主义援助意见。作为国际安全机构的一名官员,汤姆知道自己在起草这份调查报告时,必须保持一个良好健康的公正心态,绝不能掺杂个人的狭隘观点,否则,将可能对另一个国家(如果饱受摧残的阿富汗是完整意义上国家的话)和颠沛流离的阿富汗人民造成不可估量的重创和伤害。也就在前天例行的会议上,自己的同胞、联邦共和国常驻万国联盟的一位官员向他转达了总统府的某种建议,他给予了拒绝。职业、道德、良知不允许他利用万国联盟众多会员国赋予自己的权利,去帮助某一国家对付另外一个国家,虽然在万国联盟大厦内经常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国与国之间的政治、政权、经济、人权等方面的公开的、背后的争吵与争斗,有时并不排除某种政权承诺和经济利诱,但是,汤姆心中自有一杆秤,自踏上这座大厦的第一个台阶起,他望着在大楼广场飘扬的会员国国旗,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只有母亲临终前嘱咐的那句话:做人要公正。他排除一切外界干扰,将自己亲临阿富汗和其他国家多位专家共同调查的资料、数据和各位专家的评估与判断结果,进行了事后被安理会称赞的调查报告的整合。如果拉代晚动手一个星期,一旦安理会通过某种决议,阿富汗乃至全球将是另一种局势。世事难料,汤姆刚刚在键盘上敲出“对阿富汗人道主义援助的六点建议”时,脚下的大厦发生剧烈地震颤,从窗外隐隐传来恐惧的惊叫。那一瞬间,只有那座耸立于大海之中的胜利之神,闲庭散步般地看着这座城市是如何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整个过程;两架波音飞机不仅毁灭了两座高楼、几千条人命,还毁灭了人们心中尚存的一丝对宁静、和平生活的愿望,毁灭了汤姆对阿富汗这个饱受贫穷与极端宗教分子肆虐的国家的公正与善良。“在恐怖面前,钢筋混凝土同人的生命一样脆弱无力,不堪一击”汤姆喃喃自语地将视线从不远处的双子大楼残垣断臂工地上转移到楼下的大道,偶尔有几辆载着圣诞树的车从他眼前驶过去,冬夜的冷空气与汽车尾气在瞬间交融,凝结的一团白色气雾轻柔地撞击着路面;往日的繁华景象在恐怖的阴影中已如昨日黄花;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公民在愤怒的心态中面对着灾难与悲痛,又用出奇的冷静心态迎接这场灾难所改变的一切。空荡安谧的城市,将怎样度过今年的圣诞节?但愿圣诞老人给天真活泼的孩子们送去更多的是安全与宁静!从中国北京寄来的贺卡,令汤姆在寒冬中感受到了一份暖意。“老白同志”——这是汤姆以前和这位寄贺卡的朋友在非洲接受特警培训时学会的一句中文称谓。这位老白同志,身材瘦小得像根一折就断的树枝的中国特警,体内蕴藏的能量竟然让来自五十多个国家的顶尖警官们刮目相看。汤姆第一见到老白同志是在飞往训练营地的飞机上,他双眼在机舱来回一扫,便将视线锁定在后座的中国人身上。毕竟汤姆的骨子里有一股联邦共和国人特有的散漫抑或是狂放的性格,他走过去,示意这位中国人坐里面的座位上去,中国人用微笑给予汤姆礼貌拒绝,汤姆认为自己凭一身的肌肉、一百多公斤的体重就可以轻松将瘦小的中国人拎起来,然后将其轻放在机舱地毯上,出乎他的意料,他双手拽住的中国人像一颗焊死在飞机上的铆钉,任凭自己如何咬牙使劲,竟然纹丝不动,且在机舱内爆发的哄笑声中,不知中国人用的是什么招数,手托菜盘似的将他送到了里面的空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