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外,既然是去垦荒,最初的几年必定是免除赋税的,这样算下来,户部的压力自然很大。
然而对这个说法,虞景嗤之以鼻,「谋逆案之後查抄了不少官员,抄没的物资暂时还放着没动,就用来作为这一次搬迁的费用,可够?」他淡淡的道。
「够了够了。」户部尚书连忙答应。
虞景一笑,「朕想应该也是够的。」
户部尚书额头上的汗水都要冒出来了,他总觉得自己若说一声不够,皇帝就会再多查抄几位官员的家产来补足,而他无法保证这其中没有自己。
户部尚书如此,其他领会到这一层意思的官员也同样忐忑起来,之前皇帝没有因为谋逆案而大肆行动的庆幸都消失了,这位陛下平日里看着不显,关键时刻下起手来,那可真是谁都招架不住。
几次廷议都无人反对,虞景立刻责令尚书阁拟定出具体的条款,尽早将此事颁布下去,现在是三月,最好在六月之前完成整个搬迁过程。
西南的气候与京城截然不同,更加温暖湿热,尤其是土人们让出来的那一大片土地更是临着海岸线,气候只会更暖和,那里的作物可以一年两熟甚至三熟。
现在第一季肯定是赶不上了,但虞景希望百姓们安顿下来之後能再种植一季作物,用以过冬,这样一来,朝廷这边的压力就会小得多。
听到他这样说,朝臣们都明白了,这件事必定是经过皇帝深思熟虑才提出来的,所以考虑得十分周详,面面俱到。
这位爷如今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江南的百姓们要搬迁,跟清薇的关系不大,倒是赵瑾之那边多少有些联系,毕竟众臣中只有他一个人去过西南,见过那片土人献上来的土地,所以不管是皇帝也好,其他部门也好,要了解这些只能来找他问。
幸而赵瑾之早有准备,这些问题都算不上什麽,总算给出让对方还算满意的答案。
这日午後,酒楼里过了最忙碌的时候,众人闲了下来便坐下来说话,不知怎麽地,话题就转到了这上面。
店里有四个从江南逃难来的人,虽然姚老八和华氏各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但的确都是江南人,而且在去年的大水之中损失惨重,自然免不了要说起朝廷这项举措。
姚老八是赞同改变的,「不走就是个死,虽说西南是什麽光景谁也不知道,但总比留在江南,被活活憋死、饿死要强。」
若非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当初就不会选择离开江南了,只是没想到後来误打误撞的,就牵扯进了这麽要命的一件事里,若不是清薇,他没被饿死,倒可能被自己害死。
赵二道:「说得倒轻巧,咱们这样的也就罢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走到哪里都能活得下去,那些拖家带口的,老人孩子能不能熬到西南都不好说,这要怎麽去?」
华氏也说:「到底是根,不是没法子,谁会愿意走?」
留在江南也是死,去了西南也是死,索性就死在江南。这种想法普遍深植在百姓脑中,所以他们对朝廷这道政令都不是很赞同,也觉得很难执行下去。
赵二更是道:「莫说是三个月,就是半年一年也未必能搬完。时间一长,所耗颇多,只能半途而废,到时候谁又管那些还留在路上的人死活?」他是个机灵的,自己说完了,还寻求支援,「东家,你说是不是?」
这件事,想来不会有比清薇更明白虞景心思的人了,他这也是藉着江南水灾的当口,朝臣们很难站出来反对,才能顺利将这个政令推行下去,但虞景的目标本来也不在这些灾民,能让他们自给自足只是顺带,虞景真正的目的是江南。
江南地方富庶,人口稠密,种种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这个地方掌控着朝廷命脉,朝廷却很难完全掌控它,因为这里占据了天下大半的粮食和财富,而拥有这些财富的豪商往往出身江南世家,跟朝中重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这样的关系在,他们发展得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比占据天下的皇朝还要稳固些。
所以他们有实力也有底气,明面上虽然服从朝廷的安排,背地里却有自己的盘算。这种端倪在立国之初还好,毕竟高祖和武帝都是雄才大略的君王,因为一手建立了大魏,所以说出来的话也莫敢不从,自然少了很多顾忌,这些人也不敢硬抗。
但文帝性子弱,加上几十年承平,大家都习惯了这种安稳,从战争里带出来的锐气已经逐渐消失,朝廷不会轻易撕破脸面,某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现在虞景登基,他年纪轻,更不被那些人放在眼里,从前清薇在虞景身边时,这件事就是她跟虞景一起列出来的,登基之後必须要警惕的问题之一。
如今藉着这个机会在江南撕开一个口子,打破他们原本完美的各种安排,才是虞景真正的目的,若能够借助这个口子看清楚内部的一些东西,甚至把这里作为突破口,那就更好不过了。
所以清薇觉得,自己现在帮不上什麽忙了,至少应该让店里的这些人对朝廷多一点信心,想了想便道:「陛下既然提了这件事,就必然有对策,事关朝廷和陛下的脸面,想来不会有半途而废之虞。何况,江南虽好,不见得去西南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正是。」姚老八道:「你们也都看见朝廷贴出来的公告了。按人口补贴,连襁褓中的婴儿和耄耋老者都有!开垦出来的土地又都是自己的,五年不必纳税,再往後五年赋税减半,好好在西南经营十年,自己就是地主了,再不必给员外老爷们做白工,这样的好事,一辈子也未必能遇见一次!」
「姚大哥这麽激动,莫不是也想去西南?」赵二玩笑道。
姚老八摇头,「当初若没有离开江南,我肯定会去,如今既然跟着东家,从前的事就不必提了。我相信,这麽好的条件,总会有活不下去的人答应干的。」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谁愿意去死?」
「可我听人说,西南处处都是瘴疠,而且地形气候也与咱们这里大不相同,就是青壮也容易出事,更何况老人孩子?」华氏道。
「其实你们都多虑了。」一直沉默的赵大忽然开口,「这些问题咱们能想到,朝廷自然也能,何况也不是单人独户的上路,有官兵护送,互相帮衬着,能出多少事?」
清薇有些意外的看了赵大一眼,点点头,正要说话,便见赵训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连忙站起身道:「老爷子今日来得晚了,可没有你的午饭。」
「不急不急。」赵训摆手,「我恍惚听得你们在说江南的事?」说着在赵大身边坐下来,「这小子倒是有些见识。大夥儿之所以害怕,无非是没有去过西南,心里害怕罢了,可若有去过西南的人传授经验呢?」
清薇闻言,心下一动,「赵大哥要去江南?」朝中去过西南的,也就赵瑾之和他手下的兵,正好百姓们要有人护送,又正好羽林卫都去过西南,让他们去做这个护送的工作,再合适不过了。
身为羽林中郎将,如今羽林卫实质上的领头人,赵瑾之自然也该跟去。
赵训道:「羽林卫是必定要去的,他去不去,却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毕竟朝廷这边也需要有个了解情况的人在,好随时针对问题做出调整,可皇帝一直没有表态,也不知到底在想什麽。
倒是清薇一听这话,知道多半跟自己的事情有关,虞景或许是想藉此机会让赵瑾之暂时离开,但又没有下定决心。
虞景之前说要去安排她跟赵瑾之的婚事,按照清薇的猜测,大抵是觉得自己一个宫女,身分跟赵瑾之并不匹配,或许会安排认个乾亲之类。
不过认的也不可能会是宗室皇亲,估计会安排那种平时没什麽存在感,但还有些底蕴的人家,这样一来,自己有了身分,对方也和冠军侯结了亲,算是互惠互利。
这件事安排起来并不麻烦,甚至虞景只要吩咐一句便可,只是耽搁了这麽久,清薇反倒有些看不明白了,之前她以为虞景还没有放下,不过上次用香椿厚蛋烧试探过後,已经确定虞景将她放下了。
那他究竟还在等什麽?
要猜测一个人的心思,必须建立在对这个人的了解上,清薇虽然自负,但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始终掌控虞景的心意,毕竟她已经出宫一年了,而这一年,正是虞景飞快成长的一年。
彼此都变得陌生,猜不透他的意思也在所难免,只是若赵瑾之去了江南,自己的计画便无法实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