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地狱来的修罗】

项瑶死了,即便挣扎残喘,还是死了。

魂魄离体的她看着自己惨死的模样,心中凄凉至极。

顾玄晔曾揪着她毒打,又将她抛入院里的池塘,寒冬腊月,没入水的刹那浑身血液像是凝固般,她颤着牙,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为让她赏荷而凿的池塘,以及岸边眉目生得俊俏风流的男子。

她做了什麽?令那素来温和的笑容消失殆尽,变得这般凶恶?

弄死他不屑一顾却跑来自己面前犯贱的小妾?弄残各方送来不入流的莺莺燕燕?

世人都道她是毒妇时,那人却执着自己的手,愧疚表示是他让自己受委屈,於是她心甘情愿作为顾玄晔手里的利刃,铲异己、平乱途,倾尽自己所有相助。

两人相对时,更是执笔描眉,恩爱两不疑。

只是……她三年无所出,宫中那位不再容忍,直接送人入府,封了蔺王侧妃,也是从那时候起顾玄晔变得不同——不再容忍,不再温和注视,甚至连相处都失了耐心。在她苦闷且不知所措时,听闻的却是蔺王如何宠爱那位侧妃,相比她曾得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嫉妒得发狂,却狠不下手去对付那位侧妃,直到一日,侧妃「失足」落水,当时与她在一起的自己百口莫辩,而顾玄晔的耳光扇掉了她最後仅存的幻想。她哭闹、口不择言,但只在他漆黑瞳孔中瞧见毫不掩饰的厌恶,之後她便成了这般凄惨的模样。

原来自始至终,顾玄晔爱的都是那人,专一且深情,不过因着身分,才步步算计,求娶自己、纵容自己,只为扫平他们两人面前的障碍。

自己以为的幸福背後充斥着不堪,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蠢到最後才发现两人的真面目,顾玄晔的算计捧杀,那女子的伪装和背叛,都叫她恨得目眦尽裂,扬言报复,一切却止於她被捏着下颚灌下的毒酒,彻底了结她的命。

「如此毒妇,死不足惜。」顾玄晔如是说道,安慰着怀里似是受了惊吓的女子,「莫怕,以後再无人敢欺负你了。」

那双璧人的身影映在旁边屍体的瞳孔里,只见那被揽在怀里的女子嘴角勾了一抹嘲讽,清晰可见,而一旁死不瞑目的屍体,瞳孔倏然黑雾弥漫,沁出了血泪……

永成三十四年,蔺王妃暴毙,入殓之日,定远将军班师回朝,跪守灵堂三日,成为民间一时的谈资。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幽幽扬扬,近似低喃的声音忽远忽近,项瑶只觉得自己行走在混沌之境,跌跌撞撞,最後被一道强光吸入,来不及惊叫就感觉身子往下坠去。

是去地狱?脑海中甫一划过念头,便是苦笑,是了,她手上染血,不该下地狱麽?

等指尖触到实物的感觉传来,项瑶缓缓睁开了眼,却是猛地怔住了——入目的红纱帐上以银丝绣着精巧的梅花,床畔两边各有一支金钩将其挽起,下垂金丝流苏,流苏尾部垂至床沿下……

她眼前这有些眼生,却绝不陌生的地方——是她在项府的闺房?!

项瑶倏然从床上坐起,最後的记忆还停留在腹痛如绞、寒冷沁骨,此刻却发现自己睡在红纱帐里,繁复华美如水色荡漾的云罗绸铺於身下,柔软单薄。脑子昏昏沉沉的,她下意识地摸上脖颈,喉咙里已经没有令人绝望的烧灼刺痛感觉。

慌忙地下了床,赤脚踩在花梨木铺成的地板上,左侧角落,雕花乌檀木的妆台旁,搁着一人高的铜镜,隐约映出一模糊身影——玉白纱衣披在身量未长成的肩头,墨黑青丝悠悠飘荡……

项瑶瞪着铜镜里倒映出来的样子,像是耗着全身力气步步走近,最终立在那铜镜前。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面色虽是苍白,却还带了一丝圆润,并非是她殒命前尖酸刻薄的模样,倒像是……四年前,云英未嫁时。

抬眸,再一次仔细地打量四周,雕屏绣画、玉瓶瓷樽的摆放同记忆中一模一样,云罗锦衾上清新的茉莉香淡淡环绕,熟悉的气息令她再也没有办法抑制眼泪,瞬间决堤而下,沿着面颊落入嘴里,舌尖尝到的那一抹苦涩滋味,犹如临死前顾玄晔硬灌下的毒酒。

「小姐,您怎麽起了?」一名圆脸丫鬟端着汤药推门而入,猛地瞧见铜镜前杵着的人吓了一跳。

项瑶回头凝望着她,眼角垂泪,嘴唇像是想扯出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是云雀啊,那个跟了她十余载的丫头,在她出嫁後被项老夫人做主许给了一个马夫,孰料那个马夫只是看着老实,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云雀跟了他之後对方稍不如意就打骂,最後甚至将她卖给青楼抵债。当自己得知时已经晚了,云雀以死明志,磕死在青楼柱子上,而她在厚葬云雀後,断了马夫四肢筋骨,只每日一餐地让人吊着命,看着他活成了个鬼样子。

眼前的云雀却是活生生的,她眨着灵动的眸子挨近了自己,将手掌贴在自己额头上,掌心传来真真实实的温暖触感,让项瑶切实地感觉到周身彷佛被冻结的血液,此刻在身体里同样温暖地流动着,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已经不烧了,地板上凉,光着脚容易受寒气,大夫说小姐就是这麽得的风寒。」云雀碎碎念叨着扶着她的手,将她往榻上引去,蓦地瞧见项瑶脸上眼泪纵横,惊慌道:「小姐是哪儿不舒服麽,怎的哭了?」

云雀一边拿着帕子想要替她抹泪,项瑶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云雀还活着,她也还活着,是不是昭示着一切都能重来?

「小姐是不是因着那件事难过?」云雀踌躇良久,呐呐开口道:「其实王爷昨儿个来过,看小姐睡着,就没让打扰,看着是十分在意小姐的,那事儿怕是误会吧。」

窗外蝉鸣阵阵,扰了项瑶思绪,却还是忆起这年,顾玄晔与她初识不久,正大献殷勤,但他们闹过一次别扭——她意外发现顾玄晔的红粉知己而大吃飞醋、闹个不停,最後让顾玄晔哄了小半个月才揭过去。

也是从那时候起,顾玄晔收心跟过去断得一乾二净,殊不知他是为了另一人,自己却傻乎乎的什麽都没发现,若那时候仔细瞧过那红粉知己的长相,定不会落得如此结果吧。

玉笙院里小纱窗上映着青竹婆娑的影子,被风吹得瑟瑟响动,伴着屋子里细碎的呼吸声,重叠在一起。

「云雀,下次那人来,别放进我屋子。」

「啊?」云雀不解地眨了眨眼,可看着项瑶凝重的面色,只当她还在气头上,喏喏应了,不敢违背。

喝了汤药,昏沉乏力的感觉再度袭来,项瑶让云雀退去了耳房,自己却没有睡意地躺着。

时近傍晚,乌压压的云层聚在天边,不多时就落下豆大雨点,支开的窗子外一株白玉兰在风雨中飘摇无依,一道极亮的闪电照得室内通明,亦照亮了床榻上女子苍白的脸庞,惊雷轰然炸开,她唇边倏然绽开一抹笑,宛若地狱来的修罗。

既然她能从地狱回来,那就送那些负了她的下地狱吧……

永成三十年,天降异象,雷雨阵阵,足足下了十日整。

项瑶的病来得凶猛,去得也快,夜里焐了一身汗,一早起来泡了澡後只觉得神清气爽。

檀木桌上搁着一碟子牛肉酥饼,两面煎得金黄,酥脆的饼皮裹着鲜香微麻的牛肉馅,冒着热气儿。用鸡汤熬煮的荠菜馄饨,软嫩爽口,上面撒了少许香菜,约莫是顾虑到项瑶刚刚病癒,特意做得清淡了些,鲜而不腻。

洗漱过後的项瑶坐了下来,却是盯着那碗荠菜馄饨失了神。香菜味儿大,顾玄晔从来不碰,而她为了迁就他,再也没尝过。

在旁侍候着的云雀最先察觉她的不对劲,细看就慌了手脚,「小姐,好端端的您怎麽哭了?」说罢,便拿了丝帕要替她擦。

项瑶像是被惊醒般,接了她手里的帕子自己擦了擦脸,「只是被熏着罢了。」

云雀瞧了眼她面前搁着的热腾腾的馄饨,表情有一丝半信半疑。

只这麽一会儿功夫就听得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伴着丫鬟恭敬地称呼「夫人」,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瑶儿,怎的起来了?」妇人脸上不掩忧色,有些不悦地瞥了云雀一眼。

来人是项瑶的娘亲顾氏,先皇最倚重的大臣的遗孤,因年幼怙恃俱失,由太后养在身边,封作云安郡主。云鬓娇颜,饰以淡妆,让人瞧不出已经三十岁。

项瑶看着上辈子未来得及尽孝的娘亲,又一次红了眼眶,哑着声音唤了声「娘」,扑进她怀里紧紧环住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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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秀本贤良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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