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5)

第十三章(5)

五天以后,生米才做成熟饭。

小,请不要在杀猪与吃红烧猪肉的时候背诵诗篇。

后来他们的生活和谐多了,但是每当交欢以后,小六儿都要谈体会,都要重温一些诗文,都要讲一些“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永为夫妻,永不分离”

之类的热情话语。

而此时多半是米其南似睡非睡之时,刚刚入睡就被小六儿的情话扰醒,米其南感到的是真正的恐怖,他对小六儿的情话的反应常常是浑身发抖,一头冷汗,有时候还伴以用剪刀饺物件时的惨叫。

就是说,小六儿情话喁喁,幽思绵绵,换来的是米其南克郎猪一样的鼾声,小六儿激情澎湃,热气涌腾,得到的是鼾睡中的米其南的突然一声惨叫。

于是,小六儿吞声饮泣,淅淅沥沥到天明。

而米其南一会儿熟睡如死猪,一会儿一头冷汗,一会儿浑身发抖……他又几次萌发了动用剪刀的念头,终于未果。

他发现,爱文学是真正的病,爱文学比“搞文学”

可怕多了。

“搞”

文学的人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爬格子,要准备稿纸墨水钢笔钉书钉还有信封和邮票,要和邮递员、编辑、评论家和领导打交道,要吃饭拉屎洗澡扫地与配偶**成欢,要从事许多非文学事务,他们其实牛皮不到哪里去。

而某些爱文学者视一切非文学物件如寇雠,甚至视“不搞文学者”

不懂文学者如杀猪杀人的屠夫,他们她们哼唧唧地**前后唠叨不已,牢骚不已,酸文假醋不已,最后恼了,暴怒不已。

往后的岁月里米其南还发现:有一两名爱学样也爱炫耀自己的后天另类选择的“精英”

,拼命表现自己的郁闷与忧思,表现自己与父兄毫不相干与社会背景毫不相干,与海外同胞一样地原汁原味;他们听了一个在解放区流行起来的“搞”

字也会痛心疾首,痛不欲生。

听了“搞文学”

“搞创作”

这样的把搞字与高贵的神圣的文学创作连缀起来的短语,他们的感觉就像自身与文学同时被**地**(语出《红楼梦》)了一样——说不定会一剪刀真的把不知是谁的家伙剪干净。

真正新的历史时期开始了,米其南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汤锅里拔净了羽毛的公鸡,当然也没有了冠子,没有了尾巴,没有了翅膀,没有了爪子,至少是没有了爪尖。

他不再在意只有乳臭未干的孩子才会计较的善良、纯洁、理想、诚实和花一样的火一样的浪花一样的爱情。

他的两篇“天鹅之死”

式的“上辈子”

的“遗作”

发表了,无人注意。

大家都在一股脑儿写文革的伤痕,最多加上对历史上的极左的反思。

人们关注的是恢复现实主义传统,与时代与党的中心任务同步。

犁原说起他的两篇“新作”

(其实是旧作新发表)评论有四个字:莫名其妙。

最开放最慈祥的文学领导的艺术眼光如此,米其南还有什么不踏实的呢?他更知今是而昨非。

这二十年太亏待自己了,一事无成两鬓霜,而且不仅是二十年,从打出生他就没有好好待过自己,他没有为自己奔走过经营过,他没有为自己存储过捡敛过,他没有好好地吃过喝过抱过干过。

他从小那么聪明那么俊秀那么招女孩子待见,如果他不是那么傻,如果他早赶上思想解放观念更新,他起码搞上一打女子了,也不枉活一世,他如何至于兴起自宫之念!

他已经失去了青春,失去了俊秀,失去了生猛,然而他多了一层悲剧涂抹的动人颜色,多了一种沧桑老辣,多了一种狠毒的实惠。

他要名,他要利,他要风头,他要通过自己的名利风头沧桑感悲剧色彩,他要通过逝去了的青春和男人的苦难的魅力征服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博得她们的眼泪,更博得她们的身体。

由于他俊秀有余而雄健不足,他热衷于人高马大的女人,从这种征服和嬉乐中克服他与生俱来的缺陷,满足他的过于亏损了的生命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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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青狐》(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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