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姊。」叶远比陆宸慢了一步,没料到陆宸到了门边会突然停住脚步,他来不及收势,直接就撞到陆宸後背,将陆宸给撞到了床前,他从後面探出身子,「舒家嫂子说你被三姨娘泼了黑狗血,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黑狗血?」叶眉只知道是血,没想到三姨娘竟是拿黑狗血来,她真当她在除妖吗?
「这妇人太狠毒了!竟然想害你流产。」陆宸变了脸色,「阿远,即便她算是你姊弟二人的长辈,也绝不能再姑息,此等恶人必要让她自食恶果。」
话虽这麽说,陆宸却没有转身出门,而是站在叶远身後,听他和叶眉唠叨,直到田南星提着医箱匆匆赶来,他才略为让开位置,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听唠叨听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动了胎气,」田南星一张胖脸皱成一团,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太妙啊。」
「怎麽了?」看田南星摇头,叶眉一颗心跟着悬了起来,比之前摔在地上还紧张。
陆宸和叶远也都捏紧了拳头,紧盯着田南星不放。
「唉……」田南星叹了一口气,表情深沉,使得整间屋子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清楚。
「田大夫,有话你直说便是,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叶眉不知道她此时的脸色难看极了,刚停下的眼泪又顺着苍白的脸蛋滑落下来。
见状,叶远嘴巴一扁,跟着掉了泪,「二姊,你不会有事的。田大夫,你要是治不好二姊就赶紧让开,我要带二姊去城里。」
「嗯!」陆宸神情肃然,重重点了点头,按住叶远的肩膀,「盛州府还有别的医术高超的大夫,我这就让人去请。」说罢,他转身往外走去,以为这样便能抑制住心底铺天盖地涌出来的复杂情感。
「哎……」田南星本来想小小报复一下叶眉平日里吊他胃口的行为,没想到这麽快就被质疑起医术,哪里还绷得住,连声道:「别别别,你们倒是听完老夫的话啊。我说不太妙,是因为叶娘子肚子里的孩子这半个月长得有点多了,得吃一段日子的素食。」
要不是田南星是个老头,陆宸这斯文人都动手了。
要不是田南星离得有些远,叶眉都要呸他一脸口水了。
「田大夫,你是说我二姊没什麽大碍?」比起两人来,叶远的反应就迟钝了一些,呆呆重复了一遍问题,见到田南星点头後才松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
就在叶眉摔倒的那一刻,距离盛州府千里之外的西凉都城城下,威严的大启朝龙旗迎风飘扬,陪着大启朝当朝太子正站在龙旗下,商量攻城之策的展云扬突然心口剧痛,差点站不住脚,即便是用强大的自制力稳住身体,还是止不住来自心灵深处的震颤。
「随风?」说话的是太子上官初阳,约莫三十岁,由於过早体会到人生百态,让年轻的脸上染上沧桑。展云扬来他身边虽然不久,但阅人无数的他已经将展云扬视为比股肱之臣还要亲近信任的知己好友,因此很敏感地发现展云扬的异样,轻声问他,「身体有恙?」
展云扬摁住狂跳的心口,强忍着满心慌乱摇了摇头,「无碍,大概是这几日太过疲累,待攻下西凉都城便可无事。」
上官初阳也知道现在战局紧张,战机稍纵即逝,不是该松懈的时候,只略带歉意地对展云扬说:「都是本宫手下堪用之人实在太少,才让随风这般劳累。待攻下西凉都城、俘虏了西凉皇族,回京後,本宫一定在父皇面前为你请功。」
「这都是臣该做的。」说到功劳,展云扬并不像别人那麽狂热,相反的有些心思寡淡。
离开盛州府後,不知道为什麽,他总是会想起和叶眉坐在一张桌子,隔着袅袅烟雾相视那一幕,虽然桌上不是什麽山珍海味,身边也没有奴仆成群,但意外的让人心灵沉淀下来,那种淡淡的暖意萦绕,是他在无情战场上心灵的慰藉。突然间,他对成功的渴望就没那麽激烈了,只是性格中的有始有终使然,他才没有抛下一切回去寻找心乱的答案。
上官初阳看着身後大启朝军队里鱼贯推出的投石车和攀城车,忍不住拍了拍展云扬肩头,狠狠夸了一句,「随风不愧是天下闻名的才子,光是你改装投石车和攀城车的巧思,便足以傲视天下了。」
展云扬也有些失神,恍惚间想起叶眉比手画脚地告诉他什麽是婴儿手推车、什麽是学步车的模样,为了加强他的理解,还特意说明了和马车的区别。回到军队後,他无意间瞧见笨拙的投石车和攀城车,想到叶眉为了推销而夸赞婴儿手推车和学步车灵活的种种话语。
於是他灵机一动,召集了工匠,没日没夜的研究,终於在五日前拿出让人震惊不已的成品。西凉都城一战必定是分出胜败关键的一战,西凉都城久攻不下,也许今明两日便能在投石车和攀城车的加攻下,一举攻破城门了。
展云扬没有居功,但也没推诿上官初阳许诺的奖励,打算等嘉奖下来後全都换成银钱交给叶眉,不知道她的杏眸会不会瞬间被点亮?
君臣俩正畅谈着攻城之後的各项安民措施,上官初阳身边第一幕僚李逸仙却行色匆匆地赶来,递给上官初阳两封书信。
看着李逸仙的神色,上官初阳赶紧拆开一看,身子却颤抖得几欲摔倒。
见状,展云扬慌忙出手将人给扶住,怪他天赋太好,不过一眼就一目十行的将书信内容给看完。
上官初阳手中的书信乃是太子妃亲手所写的家书,不过没有往日的恩爱缠绵,而是透着深深的绝望和自责。
因为早年皇上的忽略,太子妃只是个平凡的京官嫡女,虽然家族毫无助力,但上官初阳和她夫妻情深,府中连侧妃侍妾都没有,他名下也只有上官珏一个儿子。就在上官初阳被三皇子和五皇子联手逼迫得必须以军功来固权的现在,不知道是哪位皇子竟买通了太子妃的娘家人。
如今太子妃爹娘以性命威逼太子妃,让上官初阳放弃唾手可得的军功回京,但太子妃与他夫妻情深,只能一边按照父母之命写信催促上官初阳回京,一边私底下给上官初阳写了这一封堪称遗书的书信。
忠孝难两全,太子妃至情至性,写信时便已存死意,信中交代她已经派人将上官珏送出京城,让太子速速派人接应。
展云扬扶着身子几乎瘫软的上官初阳,一时不知道该怎麽劝慰,只能含糊说了一句,「太子,大启军队都看着您。」
「对,本宫是太子!」上官初阳强撑着站直了身子,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展云扬听,「本宫现在不能回去。」
展云扬无从理解上官初阳此时的悲伤,只是静静站在他身後,静候他调整好情绪。突然间,耳边却传来上官初阳一声更轻的低喃,「随风,你可知遇上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人,日子有多幸福?不管是落拓还是富贵,贫穷还是苦病,她都能在身边生死不离……生死不离?她就要先一步而去,可是本宫还得站在这里。」
生死不离?那是什麽感情?展云扬只知道他父亲对母亲已经足够好了,但还是没那种生死不离的深情。太子妃的信、太子的神情,虽然无比的悲伤,却能让展云扬感受到他们夫妻之间难以言喻的默契。
捏了捏拳头,定定神,展云扬半跪了下去,「但凭太子差遣。」
「这里的军功本宫不会轻易放手,待本宫大胜还朝那日,便是太子妃瞑目之时。随风,本宫要将珏儿托付给你,在本宫得胜回京前,务必寻一处安稳地方将珏儿安顿下来。」上官初阳不愧是太子,隐忍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又岂会放过,再说悲剧已经发生,现在回去又能挽回些什麽?唯有以最好的结局来祭奠最爱的人。
展云扬从上官初阳身上若有所悟,胸中一个念头隐隐埋下了根,起身後和李逸仙去打理行装,日夜兼程往京城而去。
而就在他离开之後三日,盛州府粮草抵达已经攻陷下来的西凉都城,但就在古俊组织人手分派粮草时,他却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粮草中掺了大量的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