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御书房里,皇帝的脸色沉暗得如暴雨前乌云压顶的天空,程琛轻轻地跪了下去,叩头。
「皇上,恩平侯不可能监守自盗、泄漏试题,他半生失意,今次得皇上重用,感恩都来不及,怎会做出此等悖逆之举,且虞君烨此次也是要参加恩科考试的,他在江宁城中薄有才名,不出意外三甲之中必有一名,若是得中,前程不可估量,恩平侯……」
「别说了!」皇帝大吼,大手一扫,桌上一叠奏摺被狠狠扫到地上,「程琛,你病了几天,病糊涂了。」
「皇上……」程琛拖着孱弱的身体,跪伏着一本一本捡起奏摺。
「都给朕滚出去!」皇帝怒骂,侍立一旁的太监宫女瞬间走了个乾净。
「程琛,你的剔透玲珑心呢?」看看一个人都没有了,皇帝把程琛手里的奏摺打掉,抓着他的双臂将他搀扶起来,轻按到一边的椅子上,语重心长道:「程琛,这件事你别插手,置身事外是最好的。」
程琛涩涩地笑了,华隐逸、程夫人等人看不到其中的内情,而他处於朝堂的核心,深得皇帝的宠信,如何不知。
他和姚业、虞耀崇是试题的知情人,虞耀崇身为主考是最不可能泄密的,皇帝在明知虞耀崇不可能泄密的情况下,以雷霆之势将虞耀崇拿办,这是要丢车保帅,保他和姚业两人。
只怕这一两日里,皇帝就会下旨处斩虞耀崇,查抄虞家,男丁斩杀、女子为妓,到得那时,只怕刘氏会说出华隐逸的身分,华隐逸也逃不过劫难了,就算华隐逸侥幸能逃脱,虞君烨也不可能幸免,虞君烨死了,华隐逸又怎麽活得下去,任是他看得再清,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皇上,姜相等人是不是要求彻查?」
「是,他们设得这麽严密的一局,不扳倒姚业怎肯甘休。」皇帝咬牙切齿,桌上没奏摺可摔,拿起砚台狠狠地砸到地上。
「皇上,恕臣说一句,皇上这回恐怕是落入圈套了。」程琛低声道,他和皇帝除了是君臣,还有少年伴读之情,也不怕直言。
「此话怎讲?」
「皇上,试题只我、姚大人、恩平侯和您四个人知道,如何泄密暂且不谈,有一处疑点,若知道是科考试题,得到试题的人自是很小心地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为何会流传开来?皇上得到禀报时,应该一口否认,不承认外泄的是试题,然後追查污蔑朝廷大员之人……」
「倒打一耙,藉此机会清除朕想清除的人!」皇帝捶心挠胸,「程琛,你为什麽早不病晚不病,这个时候病,这麽好的机会……」
这麽好的清除眼中钉的机会就这样……不只白白浪费了,还成了铁箍锁住自己,皇帝心痛得要发狂。
刘婉玉泄了试题出去,再料不到会被有心人利用,事关虞耀崇一人的泄密案子,在日後却演变成大昭朝堂上轰轰烈烈的官员大清算。
「现在朕还能改口吗?」皇帝看着程琛,两眼亮晶晶的,满是祈求之色。
程琛苦笑了一下,轻声道:「皇上,臣一时没想到对策,臣请皇上在臣想到对策之前,不要对此案作出回应,有关此案的所有奏摺压下不批,恩平侯也暂时别动。」
「好,程琛,若能藉此事扳倒姜琅,朕……」
「皇上,为君分忧是人臣本分。」程琛打断皇帝要说出口的封官。
出了皇宫後,程琛靠着宫门久久不能挪动,他注意到一件事,在府里时他连举手都困难,一句话很难说得完整,可从家里出来到皇宫这一个多时辰里,他的气力在逐渐恢复,说了那麽长的话,精神却越来越好,这是因为出府了,没有按时服药。
程琛攥紧双手,身体在微微颤抖,自己的染病并不是偶然,而是人为的,每日喝下的药使自己虚软无力,故而在此次泄密案中得以置身事外。
试题仅姚业、虞耀崇、皇帝和他四个人知道,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外泄,却外泄了,这是因为从一个人手里外泄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外泄试题的是……他爹。
皇帝一心认为是丞相姜琅设局要扳倒姚业,从没往试题是从他们手上泄出去方面去想,他肯定是认为四人商讨时被人偷听了,如果从自己手上泄密的事被皇帝得知,只怕自己虽是宠臣,在与姚业相比後,也会成为被牺牲的棋子。
姚业是最不可能被动的那个人,并不是因为姚妃,而是因为姚懿真。
张扬跋扈的姚二小姐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分,是当今天子的孪生妹妹,孝端太后亲生女儿。
在大昭,双生子一向被认为是大凶不吉的,几乎每一个有双生子的人家,都要将双生子溺杀,帝皇之家也不例外,不同的是除了溺杀双生子,产下双生子的妃嫔,还会被认为是不祥之源而被赐死。
二十一年前,当时还只是後宫一个不受宠嫔妃的孝端太后,在求得姚业他爹的帮助後,将诊断出她怀有双胎的太医杀了,其後军旅出身的姚业他爹用了各种手段,或用武恐吓、或用银钱收买,将孝端太后怀有双胎的消息压了下去,并安插人手在两个孩子出生後,抱走其中的女婴。
这个消息,程琛是在皇帝一次酒醉後偶然听到的,皇帝抱怨孝端太后总给他施压,要他给姚懿真广选夫婿,「就她那被惯得无法无天的性子,哪家儿郎敢娶她,偏偏母后总觉得亏欠了她,觉得她怎麽闹都不过分……」
姚家二十余年一直低调处事,并没有挟恩求报,姚业至今只是二品,却兢兢业业、毫无怨言,姚妃温良柔顺,所出二皇子天资聪颖、胆识过人,甚得皇帝疼爱,皇帝与孝端太后正在处处为姚业向一品大员晋升扫除障碍,不可能处置姚业的。
细白瓷杯中,碧绿的茶水清澈莹然,程琛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明明是好茶,清香在唇齿间缭绕回旋,他却觉得苦涩无比。
绿萝上了茶,让他等着,他一直等着,半个时辰过去了,虞君睿没有出现,叶素薰也没出来打招呼,显而易见,虞君睿此时正拥着叶素薰入眠。
程琛看着一边玩着手指的叶杨氏出神,此次案件尘埃落定後,要不要偷偷带出叶杨氏,给他的画中美人换脸皮呢?
西侧偏房的门打开了,虞君睿探出头,往外面招了招手,绿萝和紫蝶轻快地端起洗漱物品走了进去,很快又走了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低哑的说话声、温柔的细语,又过了约一刻钟,虞君睿端着洗漱水走了出来。
「饭菜热着吗?端进去给你家小姐吃。」
是怎麽样的纵情才能睡一个白日?程琛有些苦涩、有些羡慕,这样的体验,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有的。
「有心事?气色那麽差。」虞君睿在程琛对面坐下。
「嗯,有心事。」程琛垂下眼睑,长睫掩住深不可测的眼睛。
一人青色束身劲装,春风得意、英姿飒爽;一人宽大的白袍虚虚挂着,双肩微垂、脸色苍白,病恹恹的没有一丝生气。
虞君睿见程琛有话不直言,也不在意,问道:「午膳吃过吗?」
「吃过了。」程琛有气无力道。
虞君睿「哦」了一声,也不客套,站了起来道:「你且坐着,我先去吃饭。」
他昨天的晚饭都没吃,纵情了一整晚,肚子饿得很。
虞君睿吃饭的时间,程琛心中又上下纠结了几千回,他爹为什麽要把试题泄漏出去?他想不出原因,只因他爹怎麽看都不可能是姜琅一党。
虞君睿吃完饭过来,程琛也拿定主意了,决定不说出是从自己这里外泄试题的,只把虞耀崇出事的消息说了出来,当然把试题只有四个人知道的情况也说了。
「我爹是不可能泄漏试题的。」虞君睿沉吟着道,虞耀崇性情色厉内荏、贪生怕死,这样欺君灭族的事,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做。
「皇上也认为不是他泄密,只是证据确凿。」程琛轻声道。
「什麽叫证据确凿?」虞君睿嗤笑,「你和姚业主动泄密不可能,焉知不会无意中泄密了?」
「现在不是追究谁泄密的事,须得想的是怎麽救人。」程琛皱眉道。
「救人,有救?」虞君睿紧盯程琛。
「就看想不想得出招儿救了,皇上那里我求了情,暂时不处理,咱们得尽快想办法。」
「科举泄密何等大事,皇上怎麽肯压下,程琛,这事背後的隐情,你不告诉我,我一无所知,怎麽想办法?」虞君睿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