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声喝斥生生将我的神思拉了回来,定睛看去,只见一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面前,马儿不安分地来回扬蹄,一个衣着不凡的年轻男子剑眉倒立,正怒气冲冲地瞪视我们。
「何方贱民,竟敢冲撞我家马车,可是活腻了不成!」
如今的世道怎生都流行睁眼说瞎话,驾着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竟还反咬一口,责怪行人走路不长眼睛。
不难看出这辆马车低调而奢华,从车帘到围栏都是一等一的货色,包括这两匹上好的千里马,想来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能拥有的,再看这年轻男子,一副二世祖的模样,便知车中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然有钱有权便可胡乱撞人、为所欲为了吗?真真是没天理。
段云成上前一步将我紧紧护在身後,不咸不淡道:「这大路朝天开,又非你家专有,谁爱走何处便走何处,况你家坐马车,我走路,你强我弱,到底是谁冲撞谁?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切莫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
那人显然没料到段云成敢这样对他说话,被抢白一通,顿时气得面皮涨红、双目圆瞪,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委实有趣得紧。
恰在这时,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自车内传来,「尧儿,不可乱生事端,走。」虽只是淡淡一句,却不怒自威。
那人冷哼一声,忿然甩袖,登上马车遂扬长而去。
段云成将我拉回巷子,我纳闷不已,正欲张口问询,他俯身对我咬耳朵道:「玉柔,你且看。」
岂料没走多远,那马车便停在酒楼门口,自车内走出一位相貌端庄的男子,远远望去不过不惑之年,浑身上下散发出慑人的威严,他警惕地四顾一圈,一撩衣袍走进酒楼。
「他是谁?」
「乔氏的靠山,大司马大将军,马彦博。」
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道:「你早就知乔氏的靠山是他,对吗?」
「不难猜。」段云成笑得如同世外高人一般高深玄妙,道:「包庇私开金矿非同小可,放眼当今朝堂,有能力这麽做的人不多,丞相范重延清正廉洁、美名远播,是首批天子近臣,皇上一手培植的臂膀,忠心耿耿,排除;几位参知政事和尚书未必没有此心,却难有此力,排除。
满朝上下,唯有大司马大将军有此瞒天过海的本事,据闻他不爱美人、不爱美酒,独独贪财,敛财之时不择手段,皇上念他军功卓着,太子殿下根基不稳,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惊道:「想不到你对朝廷之事竟了若指掌,江湖百晓生在你面前恐怕要惭愧得抬不起头了。」
段云成敲了敲我的脑袋,略带鄙夷道:「是你不关心国家大事。」
我黑了黑脸皮,道:「那你方才还出言顶撞,不怕他一把怒火烧得你灰飞烟灭,或是以後给段家穿小鞋?」
「我又没在额头上写我乃段家人,他如何能知道我是谁,况做偷鸡摸狗之事,还敢声张吗?」字字句句隐有不屑。
呃,也对,我一愣,道:「这麽说,你是故意激他?」
「谈不上,谁教他冲撞我家娘子。」他说得风轻云淡,「我看他儿子嚣张得很,不过想灭灭他气焰罢了,要不是朝中无猛将,还轮得到他作威作福?」
我默了默,道:「可毕竟他位高权重、只手遮天,有他给乔家撑腰,我们想要指证乔家,其困难程度不啻於上青天。」
「这倒也未必。」
「欸,你有办法?」我现在觉得段云成是无所不能的,若他告诉我他已有办法对付乔家和乔家背後的马彦博,我绝不会感到奇怪。
「没有,但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後没有,毕竟姜国还不是他马彦博一家独大。」
这回轮到我鄙夷地望了望他,道:「是的,你可以去告御状,若皇上信你,你就赢了。」
「我不可以。」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语意一顿,道:「但你可以。」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回我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此话乃至理名言,如果说进山走访突遇暴雪侵袭,还能用巧合来解释,那眼下这个情况又怎麽说?
我只能说我与段云成的运气委实也太差了些,真真是个霉运当头,诸事不宜。
且说我俩收拾行装,预备启程回临安,这马车将将出了崇安城门,一支冷箭倏然飞射而来,插在马车内壁离我脑袋不到三寸的地方,我心有余悸地抚摸头顶,心道幸亏爹爹娘亲将我生得矮了三寸,否则今日定然小命不保。
不知从何处杀出来一帮黑衣人,不由分说,挥剑便朝我俩攻来。
段云成眸中一凛,森冷的杀伐之意徐徐浮现,他将我紧紧护在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抽出一柄剑。
剑如藤蔓,柔软无骨却铮而不鸣,招招凌厉,杀机毕现。
数十名黑衣人将我们团团围住,孰攻孰守相互配合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想来绝不是落地为寇的一般山匪,倒像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杀手或死士。
剑啸风吟、刀光剑影,寒芒明明灭灭,晃得人真不开眼,兵器交接声此起彼伏,凛然在耳畔炸开。
黑衣人不要命地进攻,段云成却是游刃有余、应付自如,步伐稳如泰山,不见丝毫紊乱,我心下暗赞,原以为他的功夫了得,不承想竟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说是个中高人亦不为过。
黑衣人见久攻不下,忽然改变策略朝我攻来,试图分开我与段云成,段云成的手腕蓦地灵活一动,我只觉眼前虚晃一瞬,下一刻便稳稳当当地落入他怀中,健硕的臂膀有如铜墙铁壁,将我牢牢禁锢於胸前,不教黑衣人有半分可乘之机。
然段云成这般全心全意地护我,到底分散了注意力,有如猛虎被制,便是再厉害的功夫亦无法施展,几番下来渐渐示弱。
黑衣人交换眼神,其中一人倏然後退,却是以退为进,堪堪借助身後巨石之力,飞身向我刺来迅猛一剑。
段云成大惊失色,一个转身替我挡去杀招,左肩生生受了他那剑,血肉撕裂声沿耳入心,堪堪在我心上狠狠剜下一刀,殷红刺目的鲜血顿时汩汩流出,将那天青色长袍染得一片狼狈,他垂眸闷哼,眉宇之间疾速闪过一丝痛楚之色。
见势不妙,我又惊又急,道:「云成,你觉得怎麽样,要不要紧?」
「这点小伤,简直不够我塞牙缝。」他淡淡地勾了勾唇,不动声色地往我怀中推了一把冷硬之物,压低声道:「稍後我助你突围,你速速将那束缚马儿的绳索砍断,一定要快,明白吗?」
我颤抖不已,握紧手中的匕首,沉重点头道:「我明白。」
段云成挥剑刺伤最近处的那名黑衣人,过了须臾,沉稳厚重的掌力自背後传来,我的身子不听使唤地朝前奔出,眨眼间已离他数丈,我照他吩咐,用最快的速度将绳索割断,那厢段云成仍与黑衣人战斗不休,我心急如焚,连连悔恨自己怎的没有请个武打师父,便是会些花拳绣腿也好过杵在这里乾瞪眼。
抛开我这个包袱,段云成应付起来倒是自如不少,只见他利索地化开攻势,俄顷已然不慌不忙地杀到我身旁。
他执了我的手,腾身一跃带我上马,只听头顶上传来凝重的声音,「抓紧我!」他以软剑代替马鞭,扬手一挥,马儿驮着我们像箭一般奔腾出去。
我紧紧攀住段云成,浑身是止不住的颤栗,方才不曾注意,直到此刻才蓦然发觉鲜血已从肩後蔓延扩散,直至前襟亦是猩红一片,他俊脸惨白,紧抿的双唇毫无血色,气息凌乱不堪,我始知这一剑定是刺得极深极狠。
马虽不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却因段云成马术高超而疾驰如风,身後追赶的马蹄声慢慢淡去,耳畔只余风声呼呼而过,四周的景致急急倒退,快得晃了眼,彷佛凭虚御风、风驰电掣,也不知黑衣人究竟可曾追上来。
段云成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我知他支撑不了多久,估摸身後已无追兵,又见前方似有城门,遂道:「云成,前方有城镇,不若我们进去暂避,也好找间医馆替你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