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节 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痛
洛襄的身体砸在仓库的大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之后便是一片沉默。整个仓库里所有的年轻人都瞪圆了双眼看着这一幕，连柳永胜和杨小刀都不例外。
他们可能见过被车子撞飞的人，可是被一拳轰飞……那是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内容啊。究竟要多大的力气才能让一个人的双脚脱离地面飞出那么远？而且……几个稍胖一些的青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赘肉，心想要是那一拳打在自己肚皮上，可不得把自己打个肠穿肚烂？
短暂的沉默过后，喧嚣之声爆发出来。四十多个混混嗷嗷大叫着，甚至有人摘掉头巾在空中舞动起来。柳永胜兴奋地拍着巴掌，一旁的小黑脸直喘粗气——他还记得自己上回几个人一起对着那个学生又拍又打的，从头到尾硬是没能撼动他分毫。而杨先生只用了一拳就直接把他打飞，拳王果然名不虚传！
“洛襄……洛襄……”
刚才那声尖叫是方小灵发出的，现在她抿住了嘴巴，只有细微的声音从女孩颤抖的嘴唇中溢出，但凡是有点同情心的人，听到这女孩可怜的呻吟声一定都会心疼不已。可眼下，她的细语却全然淹没在响彻全场的呼声之中。
小白紧紧地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拳王杨志武站在场地中间，他也没有跟着众人一起欢呼。毕竟他的年龄和资历摆在那里，单是不得不来欺负一个无法还手的学生已经让他够烦心的了，要再陪这些年轻人一起瞎胡闹，他实在是拉不下脸来。
而且……这小子的皮肉真够硬的……
拳王转动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刚才那年轻人的傲气在他原本就烦躁的心情上又浇了一勺油，因此出手时不由自主地多用了些力气，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不住了。这可不是他过去的拳场，对手也不是那种身经百战的拳手，只是一个学生，再加上腹部又是人类相对脆弱的一个位置……
他当时暗叫一声“不好”，万一打出人命来，那可就不是说着玩的事情了。却没想到这一拳下去，他的手腕也震得发麻。之前柳永胜那样说他还不信，现在看来……难道这小子真的练过什么硬气功？
算了，这一下应该就结束了吧？在皮里面全是内脏的肚子上吃我这么一拳，这小子估计今晚是没可能爬起来——唔？
拳王的目光闪烁。洛襄的身体在地面上抽搐了一下，像僵尸一样站了起来。
那些嘈杂之声在几秒钟内迅速消失了，四十多双眼睛八十道视线一起射过来。洛襄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在新的寂静之中抬头看向满脸呆滞的柳永胜——
“你刚才说，要把我打到死为止，是吗？”
柳永胜一手拿着折刀，居然眨巴着眼睛没能给出一个回答。
洛襄也懒得理这家伙。他重新把目光投射到面前的拳王大叔身上。
“……那我们继续？”他走上前去，“再来。”
拳王看了他半晌，嘴角居然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小子……我倒是小瞧你了。”
“打、打死他！”二楼的柳永胜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发出尖利的叫喊，“打死他！快打死他！”
被他这么一带动，下面的小混混也跟着发出一阵阵呼喊。洛襄和拳王都有些不堪其扰，只见人影闪动，一个交错，洛襄的身体再一次飞了出去。
单方面的殴打开始了。
拳王虽然已经年近四十，早已经过了巅峰时期，但多年的职业生涯带给他的经验和技术是洛襄这么个不到二十的高中生绝然无法比拟的。柳永胜不许他还手，是对他那一拳穿墙的本事感到害怕，担心拳王应付不来。但即便让他放开了打，只怕也不是这位职业拳师的对手。
在这个中年人面前，他甚至连防守都做不到。但他“过硬”的身体素质却似乎激起了拳王的挑战心理，这男人一拳一拳击打在洛襄身体的薄弱处，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让他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混混们当然都在为拳王叫好，但同时他们也在为洛襄的抗击打能力而心惊不已。杨小刀站在二楼楼梯口，紧张地掰扯着自己的手指。他也敬佩拳王，但他从小就酷爱武侠，眼看着洛襄这么个年轻的“武林高手”只能被动挨打，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洛襄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了，就像是上周从无名山上一跃而下时一样。不同的是，跳山的冲击力确实超过了他的身体承受能力，但由于缺乏后续伤害，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过来。而这一次不同，拳王的拳头当然要比跳山的冲击弱上许多，但一拳拳一次次打下来，他的身体被破防之后还来不及修复，下一次伤害就又会降临。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
我会“死”。
洛襄做出这样的判断。
他能够感觉到，这具身体的“耐久度”正在不断下降，很快就会到达那条标记着“0”的终点线。
我是怎么了？
身体再一次被巨力抛飞的一瞬间，洛襄在混沌一片中这样想着。
我不是本来就打算要去死的吗？之前一直没能找到合意的方法，现在有这么一位厉害的大叔帮忙，就这么死掉不是刚刚好吗？
可是……
他抬头看向小白和方小灵的身影，小白的双手紧紧地抓着铁栏杆，好好一双白皙的玉手此时居然青筋暴起。方小灵的口中正在默默地念叨着什么，一条条泪痕在她的脸颊上划过。
……还不行，不能就这样死掉。
柳永胜那家伙说的话不能信。即便我死了，他也不见得会放过小白和小灵。
可那又怎么样？我想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为她们考虑？她们对我而言很重要吗？
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他看到二层栏杆旁的小白转过身去。
“不要再打了……”小白的声音发颤，她的眼眶通红，显得目光狰狞十分，却隐藏着一丝软弱的哀求之意，“求你，让那个人停下，不要再打了……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可柳永胜眼看着那上回让他丢脸的小子此刻成了拳王的沙袋，被打成了一只虾米，兴奋得都有些疯魔了。他手舞足蹈地给拳王叫着好，哪里顾得上小白的软语相求，一伸手把她推到一边。方小灵尖叫一声“不许你打她”，他更是冷哼一声，一个巴掌甩在小女孩的脸上，小灵痛呼一声跌倒在地。
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仓库中的气氛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热烈了。还在不断喊叫着的，只有他和二层的小黑脸等寥寥几人。余下的人有些在交头接耳，有些沉默地看着拳王和洛襄的“战斗”。这些小年轻们总是以欺负别人为乐，崇尚强者，但他们也无法欣赏这种单纯的暴力。渐渐的，有些人开始对在拳王如此重击之下仍然能够一次次爬起来的洛襄涌起了一种敬佩与同情交织的复杂情绪，有些人回头看着二楼的两个女孩，也觉得一群大老爷们儿欺负女人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杨小刀突然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大步朝着柳永胜走过去。柳永胜还在兴头上，完全没有注意杨小刀的脸色不对。他亲热地一揽杨小刀的肩膀，指着下边嘿嘿笑着：“小刀你看，哎哟，这一拳真够劲儿！你还别说，那小子是真能撑！不过他撑得好啊！他越是这么撑下去，挨的揍也就越多，那么一来我就越高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胜哥！”杨小刀大声说道，“我……我觉得这样不对！”
“啊？”柳永胜扭头看他，脸上还带着扭曲的笑容。
“咱、咱咱咱咱咱们……咱们拿人家里姐妹下手，这个、这个实在是太不讲江湖道义了！”杨小刀紧张得结结巴巴，却还是坚持着把自己的心里话吐了出来，“我们都是江湖中人，有什么事儿，要做得正大光明！不然一来对不起咱的良心，二来出去以后也会被同道耻笑！”
柳永胜眨巴着眼睛又看了他好一会儿，那笑容愈发怪异起来。
“小刀……”他说，“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再跟我说一遍。”
杨小刀鼓足勇气：“我说我们江湖中人——”
“江江江江你妈了个头啊江！”柳永胜一脚把他踹下了楼梯，“赶不上今年最后一批枪毙名单你心里不舒服是吧？啊？非得给我找点儿难堪，啊？”
杨小刀骨碌骨碌从二楼滚了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他的三个小弟高叫着“大哥”，赶紧跑下来察看他的情况。一层的混混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就连拳王都抽空往这儿瞄了一眼。
不论是高声叫骂着的柳永胜，还是在场的其他人，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件小事——一柄银光闪闪的折刀，从柳永胜的手中掉落，从二楼栏杆的缝隙中滑了出来，在一声轻微的响动中砸到了仓库一楼的地面上。
洛襄抬起头来。
此时的拳王已经发现他这小子除了身体硬一些之外，根本没什么别的本事，肯定没经过什么系统的训练。他打得也有点上头了，正蓄势要挥出下一拳，却突然听得这学生口中冒出一句话：
“喂，大叔，我看你也算是个磊落的汉子，所以先提醒你一下吧。”
“……啊？”拳王一愣神。
“拜托，咬紧牙关，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痛。”
在拳王想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之前，洛襄的拳头在拳王衣物的包裹之下陷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没错，是“陷入”。
他不知道这位大叔断掉了几根肋骨，只知道当他把拳头拔出来的时候，拳王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只见一道血迹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洛襄退后一步，拳王的双膝跪倒在地，健壮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向着侧面栽倒下去。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场中没有任何人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甚至还有很多人没有看到全过程。
洛襄听到有人在嘀咕“怎么回事”，但他没有理会。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从拳王的身边绕了过去，没有走向楼梯，而是拖着脚步走向了柳永胜所在的栏杆正下方。
这时有人喊道：
“他已经没力气了！你们看他走得哆哆嗦嗦的！都上啊！”
开始时只有一个人在喊，随后便有此起彼伏的叫骂声。那些混混们围拢过来，堵住了他面前的路。一些人还显得有点怯懦，但大部分人的眼中都闪动着火热的光。在他们看来，洛襄刚才挨打挨了那么久，这会儿早成了强弩之末，这么多人还怕压不住他一个？
有些人看到了他打入拳王身体里的那一拳，虽然震撼，但这小子毕竟只有两只手而已，他还能打几下？更多的人则还没搞清状况，只是跟随着气氛叫嚷着，闹得沸反盈天。如果能把这个小子打倒，就相当于是给拳王报了仇，这可是个在帮派高层面前露脸的绝好机会。
洛襄在包围圈中停下。这些人说的也没错，他确实走得摇摇晃晃，因为这具身体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打！打呀！”柳永胜趴在栏杆上高喊，“打死他！打死他！谁先把他打趴下，我就给他发一千块钱！打得越狠钱越多！都给我打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知谁先伸出了拳头，四面八方数不清的拳脚打在了洛襄的身上。离得近的人施展不开，离得远的人只为了凑个热闹，偶尔从人堆里伸一下巴掌，软绵绵地打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洛襄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影所包围，但处在最中间的他低头挨着打，心里却没有半分波动。
……真弱。
实在太弱了。
如果说拳王的拳头一击能给他一百点伤害，那么这些人的拳头连他身体的防御都破不了，偶尔有一两拳砸得重的，才能让他头顶飘出“-1”的字样。
可不幸的是，他的恢复能力是每秒八十点。
他不会受伤，也不受体力的限制。就像是网络游戏中的一个角色一样，哪怕被打得只剩一丝血，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自动恢复成满血状态。
毕竟，他只是一具尸体。
洛襄已经被淹没在人群之中。柳永胜满意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咧开嘴笑出声来。
他的计策果然成功了。虽然拳王不知怎么吃了这小子一拳倒地，但现在也没关系了，看这小子已经被打了个半死不活，接下来只要让下面的小弟们处理就好。他一边笑吟吟地俯视着下方，一边对小黑脸说道：
“去，找几个人把杨先生抬上车送到市立医——”
一个人影如风一般从他和小黑脸的头上飞过，砸碎了二楼办公室的窗户摔进屋里。
柳永胜呆滞地回头看着那个小弟，半晌才从口中吐出一个“院”字。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人影也伴随着惨叫声飞了起来，一个砸在了二楼栏杆上，一个则飞上了仓库的天花板，然后在空中哇哇乱叫着掉了下来，摔进了人堆里。
洛襄的战斗方式简单得很，他抿着嘴唇，漠然地向前行进着，一手一个，谁挡在他前面他就抓着谁的衣服丢出去。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人，只是为了清出一条道路。这变故来得太快，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上一秒才砸了这小子一拳，下一秒不知为何就已经飞到了天上。洛襄的速度越来越快，一时间仓库里面人影四处乱飞，惨叫一片，比刚才四十多号人群殴更要混乱。
数秒钟的工夫，四十多号人已经飞了一半。终于有人搞明白了情况，哭叫起来：“这小子是超级赛亚人吧？怎么越揍越厉害了！”
顷刻之间，挡在他面前的人已经作鸟兽散。余下的人们分散在两旁，两股战战，再也没有一个敢上前拦阻。洛襄不打算给他们惊讶的时间。他身体的僵硬感已经完全消除，在一层轻轻一蹬，两手便扒住了二层平台。这过去对他来说难如登天的动作，如今做来却是小菜一碟。柳永胜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跳过栏杆，直到他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才发出一声难听的刺耳尖叫。
“大、大胜哥！”
小黑脸倒是反应迅速，忠心护主，一个箭步就跳了过来。洛襄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使劲往门口一丢。小黑脸在惨呼之中从二楼一直飞到了仓库门口，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砸在铁门上，然后滑落在地，昏死过去。
“我说什么来着……”杨小刀咬着牙，“我说什么来着！我早说了吧，他是少林出来的高手，不发飙还好，一旦惹急了……你们就看看当年拦萧峰的那些人是个什么下场吧！”
三个小弟齐齐点头。
二楼上，跟在小黑脸身边的两个小弟一见洛襄的视线看过来，齐刷刷举起了双手。其中一个全身抖得跟筛子一样，说话都变成了海豚音——
“兄弟……哦不，大哥！我我我我我们可没动你家姐姐妹妹，我就光推了她两把，真的啥都没干哈！我求求求求求求哎哎哎哟——”
在他把话说完之前，洛襄一手一个给他们提了起来，随手丢到了楼下的人堆里。
小白的手柔软而温暖，方小灵的也一样。洛襄生怕自己用不好力伤到了她们，便只是轻轻托着她们的身体把她们揽了起来。他看着方小灵的面颊，有些心疼地问道：“还痛吗？”
“慢死了……”方小灵说着，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哭泣，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都怨你！真是慢死了！”
洛襄耸了耸肩。
“别急，这就让你出气。”
他转身看向柳永胜。这男人正顺着墙根想要逃跑，一回头跟洛襄对上了视线，又发出一声恐惧的嚎叫，刚才的威风早已消失不见，他蜷缩着身体靠在墙根儿，吓得鼻涕都流了出来。如果说上一次洛襄一拳穿墙还不够有震慑力的话，这回二十多号人的飞天奇景绝对要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别的不说，有好几个人现在就在二楼栏杆上挂着呢。看到了拳王和小黑脸的惨状，他这个始作俑者会是什么下场，只怕连想象一下都要打上马赛克了。
洛襄只是轻轻蹲到他身前，说道：
“上回我是不是说过，如果下次你再给我找事，我就要让你知道一下社会的残酷，嗯？”
“大哥……”柳永胜涕泗横流，用两手挡在脸前，毫无骨气地哀求着，“大哥饶命……大哥你饶了我吧！我给你磕头，我给你认错，我给你钱，俞海瑶我也不要了！统统给你！大哥……大哥我求求你……求求你……”
洛襄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要。我现在只想掰断你的手脚，或者捏碎你的骨头。”
他的声音很小，但却非常认真。
“大哥！哦不，爷爷！”柳永胜双膝跪地，居然真的在他面前磕起头来，“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他磕了几个响头，又觉不够，瞪大了眼睛对着面前17岁的少年，拼命往自己脸上抽着耳光。
“我不是人！我是个垃圾！我是个废物！我是您孙子！”
坐在楼梯口的杨小刀低落地别开了视线。
洛襄厌恶地看着他，疲惫地摇了摇头。
“打你这种人，简直脏了我的手。”
于是洛襄站起身来，从口袋中摸出钱包，把两张百元大钞丢在这男人的身上。
“拿去……”他说，“上回我说过的，只是借用，回头一定还你。现在在经济上，我是不欠你什么了。也不知道这点钱当医药费够不够呢。”
医药费？
不等柳永胜想清楚，忽然被人一脚踩在了脸上。方小灵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踢踹着他的身体，让柳永胜发出一声声惨叫。可他别说反抗了，连手都不敢抬起，因为洛襄就在方小灵身后阴森地盯着他。只要他稍有逆反之意，只怕这条小命就要跟这个世界说声拜拜了。
洛襄和小白对视一眼，看来小白并不打算阻止方小灵。于是他转过身去，倚靠在栏杆上望着下面一群完全处于静止状态的年轻人们。这帮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呆了，居然连一个敢出声的都没有，也没有人跑去打开大门逃跑。洛襄俯视着他们，他们也一个个抬起脸来对着洛襄。
柳永胜的哀嚎仍在持续。在这样的背景音之下，洛襄冷漠地扫视着下面的人影，轻声开口——
“看个屁，都傻了？还不赶紧叫救护车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