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克爱情 10(3)
到了张同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应,一抬头看见门上贴了一张不干胶纸条,写着:小萁:我临时有个手术,大约一小时,等我。我在医院宽大的走廊里来回溜达,走过我身旁的大多是些穿病服的病人,他们有的步履艰难目光呆滞,有的面容枯槁头发蓬乱;而那些“白衣天使”们却脚步轻盈、神态自若,我想,他们的这种安详,是建立在对于死亡和疾病司空见惯的基础上的。这时,迎面推来一辆车,病人的头已经用被单完全蒙住了,不用问,人已经死了。让我吃惊的是走在一旁的除了一位个子矮小的护工外,那个漂亮的护士竟是王丽。王丽也看见了我,冲我招手,我问王丽一大早就往太平间送人啊。王丽说谁让她一大早就走呢,再说也是姐妹儿一场。这时我看见了从绿色的被单下露出了半截儿雪白细腻的胳膊,以及胳膊上那个丝线编织的耦合色手镯,由于失去了血色,更显得涂抹得细致的大红色指甲油耀眼夺目。我的心一沉,轻声问,是施嫱?好像她正在熟睡,怕惊扰了她。王丽点点头,并不停下来。我下意识地跟着她们走,一直到了电梯旁边,我不知道我这样跟着有什么意义。我们都站在有些拥挤的电梯间等电梯,王丽说小萁你不要跟着我们,太平间在地下二层,再说也不让一般人进去。我点头,走近王丽伏在她的耳朵上对她说能不能让我看一眼施嫱。王丽很疑惑,她朝四周看看,周围都是忙着看病的人,要不就是住院病人的家属,总之都是活人,而我要在这些匆忙的活人中看一个死去的人。王丽还是点了一下头,我便轻轻地撩起床单的一角儿,虽然我心里有准备,还是被施嫱的苍白吓了一跳,她的皮肤比活着的时候细腻得多,表情一点都不痛苦,嘴角处甚至还流露出一丝笑意,这让我多少感到一点欣慰。我看见一缕头发挂在施嫱的右边脸颊上,就想帮她弄整齐,恰在这时电梯来了,王丽让我靠边,然后将被单盖好直直地推进了电梯。周围的人不知道车上的是死人,还是并不在乎,反正他们的神情都十分坦然和平静,好像都参透了人生的某种机缘,视死如归了。我不知道是怎样走回张同办公室门前的,见刚才还紧闭的门开启了一道窄窄的缝儿,贴在门上的不干胶纸条也不见了。我有气无力地敲了下门,张同大声地让我进去。我看见张同俯身在抽屉上找着什么,他说你先坐,然后从抽屉的仅里边摸出一个信封,说这是施嫱让他代为保管的,死后交给她的家人。又侧过头看着我,说,施嫱死了。我点点头,说知道。他一点都不惊讶,也不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反倒为他的平淡而吃惊,想了想也就没什么了,一个整天同死亡打交道的人,还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惊讶的呢。张同将施嫱的信放在他的桌子上,信的旁边是堆积成山的医书,还有他学生的论文。张同看着我的脸问我是不是不舒服,脸色很苍白。我忍不住说,我刚才看见了施嫱。张同用手指在那张放着施嫱的信的桌子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着,刚才还有些沉重的像石头的气氛,顷刻间就被他敲得土崩瓦解。“不要管别人的事情,那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治病,尽量拖延生命。”张同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并不看着我,而是将茫然的目光流泻到那些医书上。张同的话对于我,永远有着魔杖的力量。就在他说完那几句话没过几秒钟,我感觉到刚才仿佛停止流动的血液,转眼间奔涌起来,我的脸都感到发烧了。从检查床上下来,张同说,明天来办住院手续吧,你可以化疗了。我一边系鞋带儿一边支吾着,说还没准备好。张同笑道,可你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我还想说什么,张同却已经走出了检查室。我追上张同那永远匆忙的脚步,对他说我做过一个关于他的梦。张同将脚步放慢了,把脸转向我,问我他在我的梦里什么样儿,是不是很丑陋。我刚想否定他的推测,迎面走过来的几个穿白大褂儿的年轻大夫一下子就把张同围住了,他们都想观摩他下午的那个手术。张同对我说,先回去吧小萁,我会让张文正把住院条带给你的。晚上张文正送住院条的时候,梁雨在我屋里,梁雨看着住院条很吃惊的样子,这么快就又住院吗?是化疗。张文正解释道。梁雨问化疗的结果会怎么样。张文正说那就看她自己了,说着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然后又补充道,看她的运气。小姑在一旁说,什么运气,医生应该讲科学。张文正说,科学当然要讲,医生尽了力,其他的就是病人自己的事了,老百姓所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小姑说,得去跟大姑夫说一声,就推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说,大姑夫知道了,并说大姑竟然连她都不认识,管她叫小萁,大姑夫告诉她这是思珊,她说不认识思珊。张文正说应该去医院打输脑宁。九点多钟张文正走了,我们都劝他别走,住这儿得了。他笑着不说什么,可还是走了。小姑赌气说,让他走吧,谁还求他。然后小姑就回自己屋去了。我去北屋看大姑。进门以后叫了她一声,大姑坐在轮椅上茫然地看着我,我问她认不认识我,我是谁。她摇头,大姑夫在一旁指着我说,这不是小萁吗,刚才你还说思珊是小萁呢,忘了?大姑低下头尽力地想,看得出,她那可怜的思维已无力应付生活中如此简单的事情了。终于,大姑摇了摇头。大姑夫还在启发,小萁,你怎么会忘了,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