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向着热带而私奔(2)
就这样,刘佩离在他艰难的选择之中决定带上他的同学李俏梅离开阳温墩。这个决定是突如其来的,是他看着那双杏仁眼无助地在转动和期待时突然涌上心头的,而且在他的人生道路之中从未行走过别的道路,他惟一走过的路就是从阳温墩之外的路进入森林,跟随马帮的铃声再进入缅甸。在这个念头突如其来时,他根本就没有思虑过除此之外更多的,所以,他的选择是单纯的,那天晚上他睡得很沉,他没有告诉家人,但是,在进卧室时,他悄然走进了老祖母的房间,老祖母轻轻的呼吸声似乎正环绕着枕头旁边的那块石头,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在黑暗的支配下情不自禁地触摸到了那块凉爽的石头,仿佛在一刹那间,他的人生开始了触摸石头的道路,从石头上弥散开来的那种凉爽就像雨后的清新空气从树篱和石板路上,从井水和薄荷中向他袭来,就在这一刻,他的决心更加坚定了。他要重新穿越茫茫森林到另一个国度去,他要带上那个无助的女孩出走,而他带上她走,仅仅是为了让那双杏仁眼在无助的转动中摆脱开父母为她立下的婚事活动。他睡得很沉,梦里梦见了很多石头,那些淡绿色的石头使他无法透气,也使他无法睁开双眼。一只公鸡的鸣叫之声划破了阳温墩的拂晓,那只公鸡的叫声沁入了梦乡之中的时间,让刘佩离翻身下床,他把准备好了的盘缠塞进衣襟,那是他上中学时节省下来的银子。他把银子装进一只小锡筒,放在床角,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意识到了有这么一天,他会乘着公鸡划破阳温墩黎明时的那种鸣叫,他会乘着清亮的时间之箭离家出走。当他把那只锡筒中的银子,零零散散的银子装进衣襟时,他意识到了,无论到哪里去,只要衣襟中有银子,只要身体中有勇气就能够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去。除此之外,为了让这次出走变得自由一些,刘佩离连一个包也没有,所有身体之外的行李包裹都容易滋生枝蔓,所以,他像往常一样溜出院子。那是清亮的拂晓,他看见了李俏梅,那个年轻的女子已经变换了另一副模样,她的红色学生装已经不翼而飞,她穿一套棉裙,颜色好像那天早晨清亮而冷的雾,她手里拎着一只小箱子,站在小巷深处左顾右盼。刘佩离朝着她走去,走到她身边后低声说:"我们朝两路走,我在路口等你……"有许多条路都可以通向刘佩离所说的路口,正像条条大路通罗马一样,阳温墩的每一条小巷都可以通向刘佩离所指的路口,它是一条宽敞的路,从那条路可以通向任何一个陌生的国度。阳温墩的许多人如果出走的话必须经过这条路,路两边是起伏的庄稼,在庄稼中掩藏着一座座坟墓,所以这样说,走在这条路上的是生灵,而躺在坟墓中的是亡灵人。为了不暴露出走的迹象,他们分开了路,在两条路中到达了合拢的地方,那就是阳温墩通向外面的路口,当时,那道路口冷寂、荒凉,正是冬日的早晨,埋在土地之中的种子还没到发芽的季节,他们沿着那条路走了很远闪进了一片森林,为了隐藏得更快一些,刘佩离不得不这么做。当他带着李俏梅走进森林中去时,才发现这座森林之中根本就没有路可走,然而,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往外走是可能的,只能往前走,寻找有马铃声飘荡的地方,刘佩离一直走在前面,他要寻找到一条路,一条可以通向马帮人走的道路,而李俏梅也自然跟在他身后,不愿意落伍,因为这是她愿意的出走之路,一条蛇就这样窜到了她脚下,但并没有被她看见,当那条蛇咬住她左脚踝时,她尖叫了一声,就晕倒了。刘佩离看见过这样的场景,当他头一次迷失在森林之中跟随一支马帮行走在缅甸之路上,他曾经看见过一条眼镜蛇在他们露营时钻进了帐篷,一个赶马人敏捷地捉住那条蛇把它抛入了篝火,他曾听赶马人说如果蛇咬伤了身体,要尽快用嘴将毒液吮吸而出,这样才能保住性命。现在,刘佩离一点也不害怕那条蛇,他伸出手去捉住了那条蛇,从那一时刻他就知道对付一条蛇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它死,所以他拎着那条蛇将它从一道深渊中抛了下去,他认为,那么高的深渊,那条蛇必死无疑,然后他集中精力,他用嘴开始吮吸附在李俏梅脚踝上的那朵变黑的有毒的花瓣,他的吮吸之声竟然让李俏梅也醒来了。这个场景使年仅17岁的女子李俏梅铭记下来,也正是这个场景使这场出走变成了一场私奔,李俏梅在醒来之后突然扑进刘佩离的怀中低声说:"我愿意跟着你走遍天涯海角。"刘佩离在以往的内心世界中从未展现过这样的场景,他完全没有料到他为之吮吸着毒液的这个青年女子在晕眩后会扑进他的怀抱。他的18岁朦胧地开始燃烧着,这个女子说出的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在刹那间突然改变了他带她出走的初衷,在这之前,他之所以带上她离开阳温墩,完全是为了同情她,当他看着她那双清澈的杏仁眼在无助地转动时,她在抗挣她父母为她选择的婚姻之路,所以,他那么快地选择了再次离开阳温墩的计划,只因为他太富于同情心了,当一个女子求助于他时他却无法拒绝。而此刻,似乎当一个女子扑进他怀抱时,他也无法拒绝这个女子,李俏梅的体温散发在那个穿越原始森林的过程之中,李俏梅的声音也同时让他的内心开始燃烧起来,在他人生的初期,一个女子的影子紧贴着他的影子穿越了一片茫茫的原始森林之后,他和她都在朦胧的人生旅途之中突然听见了马铃声。她再一次扑进了他的怀抱喘着气低声说:"铃声,我听见了马铃声,这就是你说过的马铃声吗?"他太年轻了,他的心慌乱地跳动着,在人生的初期,他根本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已经改变了命运,如今,这命运就是他正带着一个女子在私奔。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