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向着热带而私奔(4)
刘佩离的目光从未被那些土冢坟丘迷惑过,死亡离他的身体当然是那样遥远,他刚刚从一个女子的怀抱出来,他理所当然地拥有着青春和热情,布及缅北丘林中的那些死者的土冢坟丘怎么也不会影响他的世界。如今,他已经寻找到了那座玉石山脉,它逶迤在缅北,它就是刘佩离一生奔扑的地方,从那一时刻开始,他的人生仿佛已经具备好了火焰,他的**在灼热之中燃烧着,他跳进石坑中一晃就是半年,因为遍及玉石山冈上的石头,他们想寻找的翡翠石还未露面。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因为暴雨将临,玉石工头因为有了好情绪,他要到密支那看他的女人,于是给工人们放了三天假。刘佩离从石坑中站起来,他望了望天际,暴雨就要从那朵肥厚的乌云深处降临下来,暴雨就要来啦,而在这之前,他的眼睛总是专心致志地盯着石坑,随同手中的工具在暴动,他的身体也在有节律地晃动,他似乎忘记了杂草和野花,那些绊住他双脚的从腾越通往缅北之路的枝蔓,他似乎同时也忘记了缅北地区的蜥蜴和各种虫子--每当他睡觉时,他不得不整夜整夜地与它们作斗争,当然,他似乎也忘记了那个女子,那个叫李俏梅的女人,正住在一座叫缅热的小镇,正在灼热的竹篱笆旅店中等他。此刻,他终于抬起头来,半年时间已经过去了,玉石还没有露面,透过一片尘雾,他知道有三天时间是属于他自己的。此刻,他在这个世界中终于又看见了一个幻影,那是17岁的女子李俏梅,他清晰地看见了她那双杏仁眼,看见了那双无助的杏仁眼充满了期待,他意识到了在丛林中他和她已经彻底地改变了这种事实,从他们开始第一次在丛林深处拥抱时,他们似乎就已经在私奔,他们私奔到了丛林外的一条异域的水带,那条小河流动,他们禁不住地扑进水流,禁不住地在水中互相追逐,被彼此裸露的身体吸引着,因为这是一个远离阳温墩的世界,在他们从前生活的那个世界里,到处是围墙,到处是熟悉的双眼,到处都是升起香炉的祠堂,那里有无数的家训严格地约束着他们的生活,所以,即使刘佩离已经进入了18岁,他的心灵从未被女性所打扰过。当他面对那双晃动的杏仁眼而选择了进入缅甸的路线,随同一团团尘土在飞扬,随同一群群的黑蚁在迁徒,他带着她踏进了另外的国度,随着在丛林深处青春期的**关系,他知道他与她的纠葛从此开始了。这对他来说是一场来得太快的纠葛,所以,他把全部的银子给了她,他让她在缅热小镇等他,这只是他纠葛关系的开始。他穿越土石坑之外,穿越玉石山脉之外,经过了一天半长途跋涉后终于来到了那座叫缅热的小镇。他触到了暮色中的蚊虫,那些像蝇群一样大的蚊虫从浓郁的热带水果的甜味和酸味中钻出来,穿越在缅热的小镇上,在暮色浓郁变深之后准备着袭击人们汗淋淋的肌肤。刘佩离正是带着他汗淋淋的身体进入了缅热小镇,他记得那道火热的竹篱笆门。从那条小径中进去,就是旅店,在闷热的天气之中,他和李俏梅有过短暂的时光,现在,他进了竹篱笆门,他在分开的竹篱笆墙壁之间叫唤着李俏梅的名字,他连唤着这个名字,在一刹那间,带着他汗淋淋的身体,同时也带着一种焦灼的青春期的期待,他推开了一道篱笆门,他记得很清楚,他和李俏梅就是住进了这间客房,就是在这间客房的竹榻上,他和李俏梅的身体在汗淋淋的欢快中滚动着,当然不可能像在丛林的腐叶中滚动一样,那竹榻虽不宽敞,却已经把两个人的纠葛展开了,现在,他就是来延续纠葛的,18岁的刘佩离从未经历过男女性别的情感,当李俏梅在丛林深处扑进他怀中时,他脑海中一片眩晕,他拥抱住的似乎就是一个令他为之眩晕的世界,从眩晕到纠葛,他把李俏梅留在了这座小镇,他来不及思考他的未来,就奔走在了去玉石山冈的路上,他来不及思考未来,他与李俏梅的未来,因为他的内心世界还来不及升起一种情感,那种情感叫爱情。因为他的爱情在这个世界上注定要留给一个女人,在他18岁的时刻,因为这个女人注定还不会降临。一个趿着红色木屐拖鞋的女人向他走来,问他找谁,在这里叫嚷什么,说他的叫嚷之声扰乱了旅客们的休息。他说出了李俏梅的名字,那个女人懒洋洋地眨了眨眼睛说:"李俏梅,哦,那个腾越女人已经走了……跟着一个男人走了……""男人,跟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不知道──"那个懒洋洋的女人伸出手来拍了拍朝着她面颊飞来的一只蚊虫,那声音很响亮,似乎在又一次宣布李俏梅跟着一个男人离开这座小镇的事实。刘佩离迷茫地走在小镇的幻影深处,他一无所有,身上的挎包中背着几块干巴和肉,他悠转着,没有下榻的地方可去,于是就在小镇中央的一棵大青树下栖居了几个小时,待他睁开双眼,东方已经发白,他想了想现实中的境况,李俏梅已经离开了缅热小镇,听那个懒洋洋的旅店老板娘说她是跟着一个男人离开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李俏梅又为什么要跟着那个男人离开?这一切都是不解之谜,对18岁的前景未卜囊中羞涩的刘佩离来说,这个不解之谜突然之间似乎割断了他与李俏梅的纠葛。他迷茫地上了路,因为他如果再呆下去就会陷入困境。沿着来时的路再次往玉石山脉行走,在那一时刻,这种行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使他寻找到了目标,既然他与李俏梅的私奔关系被割断了,那么,在缅北的这块地域之中,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牵挂的人,他又重新赶回了玉石山脉,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双眼就执著地寻找着石头。半年以后,也就是他进入20多岁时,他意外地寻找到了一座绿色石头山,也就在那一刹那间,他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幻觉:他的老祖母在不停地呼唤他。而且不仅仅是幻觉,那天晚上,他获得了一年多劳动的报酬,他得到了19块璞玉,即石头,表面上看上去那是毛石,是不是真的玉石只有到腾越的行家师傅去鉴定。如今,腾越已经出现了这样的师傅,他们在解玉的过程之中就能辨别真假,当一块块石头上了解玉盘时,那才是一个严峻的时刻,谁也不知道这些石头意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命运会对刘佩离开什么样的玩笑。他买了一匹马驮着19块石头回家了,因为在接下来的好几个晚上他都梦见了老祖母的形象,祖母的声音就在耳边,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回家的时刻,他已经离开阳温墩一年了。他赶着一匹马,他的马驮上晃荡着两麻袋石头,坦白地说,他此刻希望这些石头变幻出翡翠来,因为他已经19岁了,他已经到了想象自己前景的年龄了。坦白地说,他已经开始心慌意乱,他是刘家长子,他莫名其妙地离家出走两次,他中断了学业,他与一个女子有过短暂的纠葛,他似乎已经从迷惘中开始学会规划自己的前景;坦白地说,他牵着那匹枣红色马儿开始离开了缅北,已经进入了丛林的马道上,经过一年隐秘的期待,他终于拥有了两麻袋石头,这是他的命。他害怕那匹马儿会穿越出他的视线,所以,他的手一直牵着马绳,因为他的希望全被这匹马载着往前走。三天后他看见了腾越古城,那一时刻他吁了一口气,坐在山冈上再停留了一段时间,歇了歇脚,理清楚了奔往阳温墩的一根根思绪,那根根思绪犹如乱麻飞舞,他此刻牵着马向着腾越古城边缘的阳温墩走去。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