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时,他仰面躺着,闭着眼眸,垂下的睫毛在眼底打下浓重的阴影,他睡觉的样子很安详,没有睁开眼时的锋芒,反倒像个乖巧的孩子。
不欺负弱女、不乘人之危、不好色贪婪,仅仅这几样,他已经称得上是君子了,尤其他看似粗鲁却恪守礼仪,一身布衣却不怒自威,夜色迷蒙之时能百步穿杨,一手草书如龙飞凤舞,天下哪有这样的猎户?说出来她都不会相信。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说,她便不会问。
看着看着,沈清荷的目光落在他的脚踝处,只见脚踝处有一道伤痕,伤口很深,但已经结痂了,这或许就是他腿瘸的原因。
沈清荷颇懂些医理,手指轻轻在伤痕处摩挲,应该受伤不是太久,这脚踝或许还有的治。
睡梦中,觉得脚上似痒痒的、酥麻麻的,萧乾蓦然醒了过来,睁开明眸,却见沈清荷蹲在那里看他的脚踝,那怪异的感觉,让他喉咙一阵乾渴,正要缩回脚,就听到她问——
「这伤了多久?」
「一两个月吧。」萧乾漫不经心的坐了起来,缩回了自己的脚。
「你没有好好医治吧?」沈清荷看向他的眼睛,目光毫无畏惧。
萧乾眸中掠过一丝惊讶,这女人竟不怕他了?
「呃……」他正想糊弄她,却听她说——
「一看便知道没有好好医治,才留下了後遗症。」
萧乾想爬起来出去练武,却被她一把拉住了手臂。
「今天不许出门,後面的七天都不许出门!」
萧乾震惊了,瞪圆了眼睛,刚起床在外的邓轩、赵海、吴笙听到这话也都惊呆了。
「为什麽?」他正打算今天去山里打只野猪回来改善伙食呢,而且这女人昨天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今天怎麽就暴露出悍妇本性了?
沈清荷蹙眉看了他一眼,「难道你想瘸一辈子?你这脚踝必须敷上草药、打上夹板,好的话,七日不能动弹,不好的话总得十天半个月。」
老四吴笙闻言立即凑过来,附和道:「嫂子说的没错,当初大夫也是这麽说,可是咱们大哥那就是一头豹子,压根就没有不动的时候。」
这话让萧乾狠狠瞪了吴笙一眼。
吴笙瑟缩了一下,讪讪地道:「本来就是嘛。」
沈清荷让萧乾靠在床边,那受伤的脚踝却是怎麽都不让动了。
沈清荷找了纸张,刷刷地写下一个方子,递给吴笙说:「这几味药,山里采也好,去药铺抓也好,只管多弄一些来,你快去快回。」
她虽然年纪不大,却言语果断,自有一股尊贵在身上。
吴笙看了方子,道:「这几味药山里都有,不用去城里,我现在去采,待会就回来。」
见吴笙转身就去了,沈清荷点了点头,心中却道:他果然识字,这吴笙身上透着一股儒雅之气,她便猜到他是饱读诗书之人。
其他两人看她吩咐吴笙,立即笑嘻嘻的凑过来,「嫂子嫂子,那我们做什麽呢?」
萧乾看一眼对沈清荷嬉皮笑脸的两人,隔空挥舞着拳头,吼道:「去打头野猪回来,想饿死我们啊?」
邓轩和赵海看到那宛如钵盂大的拳头,立即缩了缩脑袋,带了弓箭转身离去,可临走时还不忘对萧乾挤了挤眼睛,「大哥,好好享福哦!」
「臭小子!」萧乾口里骂着,脸上却带着几分隐约可见的羞涩。
沈府。
齐钰看着地上被担架抬进来的来福,脸色顿时一变,「发生了什麽事?」
「没想到那个汉子竟是个猎户,还是下手狠的,奴才不过去他住处附近探一探,便被那黑心汉子下黑手,射了一箭,幸亏伤在腿上,若是稍有差池,小的小命不保啊。」说罢,来福没出息地哭了起来。
齐钰听到他被猎户射伤并没有多大兴趣,反倒问:「你看见他们一起进屋了?」
来福抹了泪,禀告道:「那是,我亲眼看着他们进了屋子,关了门、灭了灯,两人大晚上都没出来,那汉子龙精虎猛,我想、我想自然是……」
「匡当——」一阵瓷器破碎之声吓得来福直打颤。
齐钰单手撑着桌子,眼中爆出的怒火直能烧死人。
「好你个沈清荷、好你个沈清荷!你宁愿委身一个猎户也不愿意嫁给我?」他跌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你这是在报复我吗?好,沈清荷,既然你已委身别人,从今往後,你我恩断义绝,恩断义绝……」
来福低着头,半天不敢作声,心里嘀咕着,你既念着大小姐,何必把她害得那麽惨呢?
半晌见他不作声,来福小心翼翼的问:「那猎户那边还盯不盯?」
齐钰冷笑,「你当本少爷还能捡别人的破鞋吗?让她自生自灭去吧,她是生是死,再同我没有半分干系!」
来福立即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把心放在肚子里了,那猎户太狠,他可不想去捋虎须。
东山木屋。
萧乾坐着实在无聊,便从箱子里翻出书来看,翻来翻去,无非是那些列传、史记、兵法之类的旧书,更觉无聊。
他的脚踝重新上了药,沈清荷还让吴笙替他上了夹板,此时此刻,这脚包的跟粽子似的,根本动弹不得。他想出去,却又怕沈清荷看见生气,她似乎把自己当成大夫了,而他就是个不听医嘱的病人,时不时就要过来盯一下。
他从窗子里望出去,看见在院子中的沈清荷,她本是弱质闺秀,如今却在做村妇做的事情。
这一大早,她已经洗了两人的换洗衣物,本来那三个家伙的衣服也想丢给她洗,被他一顿骂骂走了。
他怔怔望着在院子中忙碌的女子,只觉得她洗衣服的姿态、晒衣服的样子,彷佛舞蹈一般,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韵律味道,看着看着,却见她低着头端着一个木盆进屋了。
萧乾一愣,立即别开眼睛,低头看书。
沈清荷在窗户边放下木盆,在屋中唯一的储物柜里翻找东西。
她在找什麽?
萧乾瞥了一眼,却见她翻了半天翻出一根绳索来,她将绳索系在窗棂和房间的木柱上,大约是要在这里晾上几件衣物。
可是当她开始晾晒的时候,萧乾顿时觉得整个人不好了,她晾晒的竟然是肚兜和亵裤!
粉红色的肚兜上绣着几朵清雅的银色兰花,配着半透明纱织的柔软亵裤,他不由自主地幻想着,这两件穿在她身上会是个什麽模样。
沈清荷也很不好意思,可是这贴身衣物又不能堂而皇之的晾在院子里,毕竟隔壁还住着三个後生,叫他们看到更是不好,只好晾到屋里来。
她转头时,突然发现萧乾紧紧捂着鼻子,看似很痛苦的样子,她吃了一惊,立即过来看,「你鼻子怎麽了?」
萧乾赶紧擦,却被沈清荷看到那鲜红的血迹。
她吓了一跳,「你流血了!」
「大概是上火……」萧乾心虚,不敢看她。
沈清荷有些担心,「没想到你上火得如此厉害,看来该让吴笙带些车前子回来煎水喝。」
「不用不用……」萧乾急忙叫道:「我强壮得很,流点血没关系。」这样的糗事瞒得过沈清荷,那三个小混蛋瞒得过吗?他们若是知道了,肯定会笑破肚皮。
沈清荷看他脸色还好,问:「你真的没事?」
「真的!」萧乾无比真诚的看向她的眼睛,倒看得她不好意思。
沈清荷只得说:「那萧大哥,你好好休息吧。」说罢,她又出去了。
萧乾忍不住又看了肚兜一眼,几滴鼻血落了下来,他赶紧擦乾净,闭上眼睛念起清心咒。
他是习武之人,长大後一直在关外,想起那大漠飞鹰、峥嵘岁月,伴随他的是边关的硝烟、漠北的大雪。
他一向洁身自好,就是看到兄弟进入那红顶帐篷也只是觉得脏污,回到大隋後,看那些女子都觉得跟泥偶一般,没什麽意思,没想到如今遇到沈清荷,他竟然情难自控,一如开闸放流,势如奔浪,真是让人烦恼得很。
汗珠从额角落下,他吸了几口气,努力平静心绪,定然是最近太少练功、精力太旺盛的缘故,等这脚好了,同老二、老三他们操练几回兵器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