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看着这副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模样,容芜心里告诉自己要尽快习惯,虽然她没什么贵女的娇持,但也要有一路的简朴住行的心理准备——例如自己独享一辆马车的待遇看样子是没有了。
「师父,我想先去一趟凫山朝恩寺,可以吗……?」马车驶出一段路程,也不知方向是去哪里,容芜试探性地开了口。
「好。」说着指了指车门外,「想去哪里,直接跟车夫说便好。」
「……哎。」
容芜讲好地址,又坐了回来,见墨凰一直在闭目养神,也放轻了声音窝在对面。
「你信中写到此行是为了庾邵,你认识他?」过了一会儿,墨凰的声音从对面飘来。
容芜想了想,还是郑重点了点头,点完了才发现对面人没有睁眼,又急忙「嗯」了一声。
对面人又没有了动静。
容芜内心挣扎了许久,感到有一股冲动驱使着她想要与墨凰坦白,心里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是真的可信……
身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师父!有……有件事你可能不不会相信,我其实……」
吁——
马车骤停的声音,晃的容芜差点一个坐不稳。
停了下来,车夫禀报道:「公子,是庾二公子。」
容芜脸色瞬间降了下来,幸亏自己刚刚没有大意随便说出来。
「庾邝拜见师父。」车外,庾邝的声音传了进来。
「何事?」
「刚听闻师父来到闵京,徒弟未尽地主之谊实在失礼,不知师父接下来准备前往何处?」
「凫山。」
「凫山?可是打算去朝恩寺,徒弟有幸结实惠济大师,可为师父引见!」
「不必了,此次是带阿芜游历,无需惊动高僧。」
「……游历?阿芜师妹也在车上?」
「嗯。」
庾邝脸色微变,咬咬牙道:「徒儿愿随同师父师妹一同前往……游历!」
马车里静了片刻,墨凰的声音再次传出:「游历只限师徒之间,我只应传你箜篌之技,并未收你为徒,不属游历的门规。」
「……」
「庾邝,你的箜篌之音还不稳,目前需要的是沉心苦练,希望下次相见能更进一阶。启程吧。」
「是,公子。」
马车缓缓驶动,庾邝向旁侧了侧,头微低行礼送行。
风吹动车帘,容芜正好与他抬起的目光相遇,被里面透出的冷漠所惊,立马向后缩了缩,却仍觉得那视线一直黏在了自己身上经久不散。
「怎么了?」察觉到异样,墨凰出声问到。
「……没事。」容摇摇头,眼神忍不住又向后瞟了一眼,迟疑问道,「师父……为何执意不肯收庾二公子为徒?」
「从第一眼相见便能看出他的心思并不在箜篌之上,起初只当他是为了圆兄长遗志而来,后来却发现越来越听不懂了。」
「听不懂?」
「嗯。每个人奏出的箜篌之音都不同,指法可以华丽,但却遮不住其音质中透出的本心。一个人心如何,表现出的箜篌之音便如何,庾邝的的心太乱,奏出的曲乐虽流畅,实则却是杂序无章的。」
墨凰说到这里,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不知投向了哪里,眉头微颦道:「我想不通,庾邵为何为选定了他,实在是……」
容芜屏住呼吸等了半天,他却卡在了这里,忍不住小心翼翼问到:「实在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与我预期相差有些大罢了。」墨凰回过神来,眉宇间竟透出了几分落寞,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容芜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张了张嘴,几次想问「如果庾邵选定的根本就不是他呢?……」都咽了回去,最终出声问到:「那么庾邵的箜篌之音,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墨凰听后一愣,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神色几经变动,有些怀念,有些喜悦,最后剩下了淡淡的遗憾……
他放松了身子靠在车壁上,长舒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轻呢道:「这世上,是再也听不到了吧……」
马车停在了凫山脚下,容芜下了车,抬头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阶,感觉好像是上辈子来过的一般。
墨凰之前并没有来过,只是跟在容芜身后默默上山,什么也不问。天气有些冰寒,越往山里走就越冷,是以两人走的并不快。
来到朝恩寺门口已过了晌午,有等候的小师父阿弥陀佛道:「惠济师叔已经在禅房等候了,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砖瓦青苔,佛像庄严。这里是她生活过将近半年的地方,如今重新走过,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施主里面请。」
容芜道过谢,推门走进了禅房。
逆光中,惠济师父端坐着在看经书,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慈和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
「阿弥陀佛。阿芜的精神如今这般好,看来是桃坠起了作用,也不枉晏施主每年都跑几趟山上了。」
容芜心里一绞,几乎是扑了过去,期冀地看着他道:「师父!如果我不想有作用呢?一切……一切都还能回来吗?」
「缘法轮回,已去之物何谈逆转?阿芜,这些年未读经书,连这最基本的佛理都不记得了。」
「容芜愚钝,还请师父……明言……」
惠济师父看着容芜的模样,轻叹一声:「阿弥陀佛,进来细说罢。」
墨凰由小师父先带到厢房休息,斋房内就剩下了惠济师父和容芜两人。
「阴阳两界本应遵循轮回之法定,然总有执念过重的鬼魂留存于世,阿芜,你应知道拥有特殊的体质并不是件好事。」惠济师父无视容芜的惊讶,静坐于对面说道,「这一世你已插手了太多,难道已经忘记了上辈子因这阴阳相同之力所遭受的苦楚?」
「……惠济师父?!」若说惠济师父能探破她看见鬼魂这一体质并不奇怪,但他后面的话让容芜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缓缓抬头看过去,嘴唇动了动,「您……您这话,是何意?」
「这可还记得你在寺中抄经之时,佛理中最不能求的是什么?」
「是……缘法?」
「阿弥陀佛。」惠济师父低念道,「既如此,当知自己的重生之机已是难得,且行且惜,他人的缘法强逆不得。」
「师父……您知道这些,可也是重生而来的吗?」容芜感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第一次与人谈及这一最大的秘密,心里噗通通地跳的厉害。
「重生乃最强逆的命数,哪里人人都有机会获得。贫僧无非是侍奉佛祖久了,能将人的命数也看的更长更久罢了。」
容芜禁不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近身子问到:「那您知道……崇安侯府的二公子庾邝究竟是不是重生的吗?」
「阿芜,方才说的话又都忘记了?」
「师父!您就告诉我吧!反正……反正我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也改变不了庾邝重生的事实,也不能让庾邵活过来啊……」容芜急道,想到庾邝的种种表现,直觉告诉她庾邵这辈子的命数改变与他分不开关系。
「阿弥陀佛,庾邝之事贫僧不能说。」惠济师父道,看到容芜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轻叹口气,「也罢,虽然不能告诉你庾邝今生之事,但让你看一看他的前世也是无妨。」
「我不要看庾邝的!我能不能看庾邵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惠济师父对她已经开始挑三拣四的行径眼神里透出无奈,还是点了点头起身道:「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