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知不觉又转到了从前庾邵最喜欢待的那面墙,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个人影从另一边麻利地翻上了墙头,刚坐稳似乎也发现了容芜的存在,晃了下差点又掉下去。
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这次那个人影没有逃,而容芜也没有心慌。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那人轻笑一声,从墙上一跃而下,大步走了过来。
庾邵一点也不见外地跟在后面走进了屋子,在窗台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看着某人自从进来就没搭理过他,宽松的外衣搭在身上从后面看起来咣咣荡荡,长发未束就这么直直散下来,别有一番慵懒的韵致。
他看着容芜从另一边的桌子上倒了一壶茶,然后捧着一个略大的杯子走了回来,坐到了他对面。
热气袅袅,没有他的份。
庾邵咂砸嘴,这么一会儿他还真有些渴了。拿眼神可怜巴巴地示意了好几下,都被面无表情地挡了回来,想了想还是没好意思自己去拿,只得幽幽不舍地将视线从桌子上的茶壶处收了回来。
容芜双手捧着茶杯,热气呼了上来,衬的眼神雾蒙蒙的,她也不吭声,好像也没在看对面的人,就这么静静坐着。
看到她明明眼眶都已经发黑,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一双眼睛却还是精精神神的模样,庾邵皱了皱眉,直接道:「你休息不好?可是身边又招惹到什么东西了?」
容芜抬眼瞟了他一眼,又垂了下来,摇了摇头。
「那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容芜又摇了摇头,感受到庾邵的视线愈发强烈,还是转移话题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过来了?爬墙头可不是君子之为。」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还是个君子?」收到一个白眼,庾邵唇角弯了弯,好整以暇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今晚吃的多了出来活动一下,正好路过来串个门,好得也算是故地重游。」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了下,嘟囔道,「什么嘛,一点变化也没有啊……」
「……你这个饭后散步转的也是远。」
「过奖过奖。」
见容芜说了几句话后又开始盯着茶杯发呆了,庾邵面色渐渐转的郑重了些,若有所思地观察了她一会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明日就要上女学了吧,今天可有好好休息?」
「没有,我今天去靖宁侯府了。」容芜低着头,没有看到对面的人脸突然拉了下来。
庾邵胸口忽然一闷,酸酸倒的他觉得怎么坐都不舒服,换了个姿势后忍了忍,一开口还是一个「哼」先遛了出来。见容芜还没来看他,手指敲了敲桌面怪里怪气道:「……哦?去见你姬哥哥啊?」
「嗯……见到了。」容芜揉揉眉,又想起了姬洳扶着门口脸色苍白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一阵烦乱,没有注意到庾邵语气的异样,直到回过神来后才发觉对方似乎已经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东西了,她愣了愣,这才赶上了最后几句听起来特别语重心长的感觉……
「……哎,四丫头啊,爷说的话都是为你好,你可都记住了?这女孩子啊,得有点自己的想法,别总别人都说好的你也觉得好……不论是东西啊,或者人也是,喜欢的人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知道了不?」庾邵舔了舔嘴角,这说了半天觉得更渴了……只感叹自己真是一片良苦用心,为了给她养出不同于他人的眼光讲了这么多「人生大道理」,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抬眼一看,正撞见容芜一副「这人是在干啥」的困惑模样,嘴里一噎,梗声道,「爷的话听明白了吗?啊?」
容芜眉角抽了抽,心里想着看他这幅脸红脖子粗的耍赖模样,就算没听见想必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从他嘴里冒出来,撇撇嘴又回到了方才自己的思路上,顺口接着之前的话题道:「谢姨病了,阿洳心情也不太好,我去陪她们说说话,姬哥哥正好也在府中照顾他们……」
庾邵一愣,心里的堵塞瞬间通畅了不少,熨帖的感觉连脚趾头都在叫嚣,嘴边却忍着上扬的角度,轻哼道:「这样啊……」他只是那个正好在的而已啊……
容芜莫名其妙地抬眼瞅去一眼,对于他这种一会儿一变的情绪完全搞不明白。然后或许今晚的月色太温柔,又或是久违的熟悉氛围又充斥了整个屋子,她不知不觉地就想多说一点……
她没有将姬洳和蒙拓的事告诉他,不是不信任,而是觉得这是她和姬洳间的秘密,不论是谁都不能说,而是简单说了她明日想去一个丝绸铺子……
庾邵虽将她今晚走神和几次欲言又止转而说起别的的模样看在眼里,也没有多问什么,随口「嗯」了一声,又出乎容芜意料道:「明日我没事,陪你一起去那个铺子吧。」
见容芜睁大眼睛看过来,今晚第一次可算魂回归有了点神采,庾邵伸手不轻不重地朝着她的额头敲了一下,有些咬牙切齿道:「好了!也不要太感动更睡不着了,早点上床躺着去!」
容芜呐呐道:「……那你呢?」
庾邵一把抢过她一直捧着却不曾喝过的大茶杯,仰头咕噜噜地灌了个痛快,「啪」地放回桌子上,别过头没好气道:「睡你的去。爷还有些累,可以勉为其难再坐一会儿……」
顿了顿,见那人还呆在对面没有动,耳朵不禁开始微微泛红,伸出手挡在在一侧装作支着脑袋看向窗外,语气却不自觉的放轻了:「没事了。有爷在这儿坐着,没有哪个小鬼敢凑过来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你还不赶紧去睡觉?……」
容芜站起身,披着外衣往里屋走去。转过门后,轻轻探出半个头看过去,明月挂在窗外泛着柔柔光晕,屋内烛火幽幽,一人侧身坐在那里,修长高大的身影让人心里渐渐安稳了下来,她如今没有被鬼魂缠,可因姬洳的事烦躁的情绪也真的跟着沉静了。
轻手将外衣挂在一边,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面朝里蜷缩着闭上了眼,很快传来了清浅而平缓的鼻息声。
她好像又梦到了见到了惠济师父,在他的帮助下重现了庾邵的前世,眼前过马灯似的闪过种种片段,耳边响起了惠济师父似叹息的声音:「那个孩子虽为护魂,但若在你身边待的太久,还是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的……」
她听到梦中的自己拼命摇着头道:「我不怕,我不在乎身体有没有伤害,只要能让他留下来……」
可是她越央求,惠济师父的声音却离她越来越远,最终只剩缥缈空旷的仿佛从天上传来一般:「阿弥陀佛,护魂——以武为源,乃是其中最纯挚的一种……」
「师父您别走!救救他!救救那个笨蛋吧……那个护魂其实连自己都护不住啊……」
「启程,往凫山方向追公子晏。」就在容芜呼喊惠济师父时,熟悉的声音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力。睁眼间,她看见另外一个自己正站在闵京城的街头,入眼处是容茂跑远的背影,而自己已追着容茂而去阻止不及,见状她只得朝着准备向另一方面而去的庾邵喊到:「庾邵!不要去……你会出事的!」
庾邵似乎听到了一般,缓缓转过了头来,但那面容却换成了虞锦城的模样。不远处,庾邝不知从哪里忽然举着剑刺了过来,那毒舌般阴厉的目光缚的容芜僵硬着动弹不得,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了张着嘴喘息困难,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即将刺入虞锦城背,而那人却还正在一脸戏谑地冲着自己笑,浑然不知面临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