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第十四章四
我问马羚是不是真的不想摆酒,马羚说真的不想,于是我就放弃了摆酒的念头。
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登记结婚了,不准备摆酒,去旅游。
我老爹接的电话,他知道如今城里新玩意多,旅游结婚就是一个新玩意儿。
对此他没有啥意见,可是他说家里还是得摆一下酒,理由是不摆说不过去,我知道他还有个理由没有说出来,就是摆酒可以收礼金,他送出去了多少礼金,一直在等着收回来呢。
我心想要是在家里摆酒还不把马羚吓死,那些乡里乡亲,要吃相没吃相,要看相没看相,喝起酒来不要命,闹起来不知道轻重,我就叫我老爹死了心。
把我老爹气得半死。
我后来就对马羚说,不管摆不摆酒,对家里一定要说摆了,好让俺爹死了心。
马羚尽管没在农村呆过,也知道农村的陋习多,尤其怕闹洞房,对我的意见百依百顺。
马羚也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分别打给她哥哥和父母。
家里的人一听说不摆酒,全不答应。
理由是结婚在一生一世里就那么一次,得当回事。
他们对马羚说,你是结过婚的人,人家小江可是初婚,你有没有搞清楚小江的真实想法?听完电话,马羚开始怀疑我,觉得我有可能口是心非,尽管我一再重申我的立场,她还是将信将疑。
除了两家人,她的朋友也都鼓励她把婚礼进行到底,包括老杨和老冯。
马仁龙听说我不摆酒,也是一百个不答应,他说等着喝我的喜酒可是等了好多年了。
咱不能断了他的念想。
马羚说,既然如此,咱们就顺从民意吧,在城里摆,好过回乡下摆呀,说实话,要我欺骗未来的公公婆婆,我真开不了口。
听到马羚终于结婚了,她的父母松了口气,当时他们不同意她处那个男朋友,觉得那个男人配不上她,后来又不同意她离婚,认为女人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还担心她离婚后成了新潮女性,做单身贵族,老来没儿没女,也没个伴儿。
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看来这个女儿很讨人喜欢,没白养她。
一口气松下来后,就想着不知未来的女婿长什么模样,想来不会太差,太差女儿不会喜欢。
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来面试一下。
马羚把她父母要来的事告诉我,要我跟她一起去接飞机,以示重视和尊重。
我当然无条件地服从。
那班机下午四点钟到,两点一过,马羚就要我换衣服,梳洗打扮,涂脂抹粉,把自己搞得香喷喷的。
她自己却穿得很随便,当然这是相对她平时的穿著而言,她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少过五百块钱的。
而我的衣服,除了她给我买的,没有一件是超过五百块钱的。
我平时闲散惯了,不愿洗衣服,全放洗衣机洗,而她的衣服没有一件可以放洗衣机,一放洗衣机,全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我老觉得她那个干净是有限的,干洗的衣服会干净到哪儿去?好在她的内衣是用手洗的,不然的话,我还真不敢跟这个干净的女人睡觉。
三点钟出发,怕塞车,结果很顺利,半小时到了。
我们坐在咖啡厅里喝饮料,坐等时光流逝。
马羚说,紧张吗?我说,紧张什么?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吗?马羚一听气炸了肺,本想用学院里那一套来对付我,想想又算了,新婚才多久哇,就开始打老公,像话吗?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做个贤妻良母吧。
她说先记着,秋后算账。
开始广播航班到达通知,马羚让服务员结账,然后拉着我的手去候机厅等候。
挨着铁栏杆站着,她把小脑袋靠在我怀里,装出小鸟依人的样子。
我心里有些好笑。
想到她用心良苦,不过是为了讨父母欢心,又有些感动。
我们兄弟姐妹可从来没有对父母花这些心思。
花了也是白花。
等了十来分钟,马羚突然大叫起来,爹的,妈咪。
把双手举得高高的,像做体操一样左右摇动,搞得大家全扭头看她。
我远远看见一男一女并排走着,男的中等身材,左肩背着一个包,右手拖着一只皮箱。
女的拎着一只棕色的手袋,穿的是黑底白花的长裙,黑色褂子,外面一件白色短外套,脖子上围了一条颜色鲜艳的纱巾,显得很年轻。
男的穿黑色西装,庄重,但显得有些老气。
两人快走到出口,马羚几步蹿了过去,把那个女人揽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叫妈,然后才扭头喊了声老爸。
我走过去,马羚说,小江,我爸我妈。
我说,爸妈好。
从老岳丈手里接过箱子,还想接过包,老岳丈说,行,这个我自己拿。
到了停车场,开了车尾箱,把箱子放进去。
马羚要跟她老妈坐后面,让她老爸坐前面,她老爸装出不高兴的样子。
我替老岳丈开了车门,护着他的头等他坐下,然后替他系上安全带。
这个举动很讨她老爸老妈喜欢,他们看到我对老人这么好,估计我对马羚也不会坏,第一面就接受了我。
吃住在马烽家里,马烽本来想在南海渔村吃饭,在花园住。
两位老人不答应,想住在家里,吃在家里,考虑到时间还早,马烽就没坚持。
他是不想在家里做饭。
马烽没上班,在家里等着。
我刚把车停好,他就从楼上下来了。
但搬箱子的苦差事还是得我来做,论年龄、论职位、论身份,我都是在劫难逃,好在我没有想着要逃。
他们一家人在那儿叙旧,我扛着箱子上楼,不知那箱子里装了什么,沉得像一座山。
好在马烽住在三楼,还没把我累趴下。
门开着,一个女人在里面,看样子像马烽的老婆。
我听马羚说过她嫂子,那长相和气质跟她描述的不相上下。
这女人长得不算好看,跟马羚比差远了,但一看就知道出身名门,据说马烽找她也是因为门当户对。
我说,是嫂子吗?女人说,哎呀,是姑爷吧?看把你累的,快放下箱子,坐下歇会儿。
我把箱子放下,才发现脸上出了汗。
大嫂拿了条毛巾,让我擦汗,还叫我去洗把脸。
我洗脸的时候,他们上来了,马羚走了过来,轻声说,你真没用,才三层楼呢,就累成这样。
我说,还不是给你害的,这几天你把我的精气都吸光了。
马羚说,再瞎说,打烂你的屁股。
我说,回头你看看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贼沉。
马羚说,行了,你勤快点,去泡壶茶,我爸特爱喝茶。
这家人很注意卫生,一进来就去洗手。
好在家里水龙头多,一个地方站一个人,水流哗哗响。
马羚妈说,南方真是热,一路上不断减衣服,还是热。
她把外套脱了,里面是件黑色的短褂。
我对马羚说,你妈的衣服你可以穿。
马羚说,我妈是老来俏,你看她身材,保持得多好。
喝着茶,马羚妈就开始考察我的家世,先问我父母高寿,我说快六十了。
接着问身体好不好,我说大病没有,小病不断。
然后问有几个兄弟,几个姐妹,都在干什么。
连家里三亲六戚都问了个遍。
我只好有所保留地回答了。
我的家史里没有什么光辉经历,平时我是不愿对人提起的。
连马羚都不知道我家里有些什么人。
我发现马羚妈表情有些失望,我想她可能是遗憾她的宝贝女儿找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婿。
好在她女儿挣到了钱,不用担心她跟着我受苦。
给马羚的老娘审了一阵,我有些不自在,于是不断地喝茶,一会儿就跑去上厕所,马羚这臭婆娘一点也不帮我,就在那儿看着我受罪,倒是马烽善解人意,叫我进厨房帮他打下手。
这小子是个美食家,喜欢自己做饭,但他应酬多,经常在外面吃饭。
他有句名言,在外面吃那叫吃饭,在家里吃那叫解馋。
我不太讲究吃喝,但也喜欢好味道,跟马烽有些共同语言。
马烽一高兴,让我一试身手,炒了两个拿手菜。
结果他们都说那两个菜好吃,赞不绝口。
说马烽的手艺又有长进。
马烽说,别夸我,是小江的手艺。
马羚的老娘因此对我刮目相看,觉得女儿跟着我,至少可以吃个好的。
我知道自己的水平,要论功夫,我比马烽差一大截,至少色和形没法跟他比。
他们之所以觉得好吃,是因为吃惯了马烽炒的菜,习以为常。
我的菜对他们来说是个新鲜口味。
吃了饭,马烽泡上了功夫茶,大家坐在一起,边喝茶边讨论婚礼的事。
马羚妈说她看了日子,今年的元旦是个吉日,宜婚嫁,于是就把日子定下来了,要请些什么人,也粗略定了个名单。
马羚那边要请的人多,我这边就一些同事和几个朋友。
原来的同事我不想请,就请东平的。
马羚的同事朋友一大堆,学院的,东平的,南州的,还有一大堆亲戚。
她说光联检单位就可以摆上十几二十桌,那还不包括海关的,因为那是算我的同事。
这样算下来,要五六十桌,要把海顺大酒店上下两层楼全包下了。
这该花多少钱啦?尽管马羚现在有的是钱,我好歹也得出一点吧?在广东摆酒,可是只赔不赚的,来宾封个二百块钱的红包,只能象征性地收下十来二十块钱,其他全退回去。
我老爸老娘要知道是这种摆酒法,非把老脸搁一边,打死也不会摆的。
讨论到十一点左右,终于把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讨论完了,我开始打呵欠。
因为中午没睡午觉,犯困。
马羚在我大腿掐了一把,想把我的瞌睡掐走,刚掐完,我又十分夸张地打了一个。
我低声对马羚说,别顾着自己高兴,爸妈坐飞机累了,让他们早点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马羚瞪了我一眼,把手里的小本本收起来,说,爸,妈,早点休息吧。
我跟小江先回去了。
坐在车上,马羚表扬我今天表现不错,说回去要犒劳我,我说别犒劳了,让我好好睡一觉。
马羚把脸沉下来,说,你是不是开始后悔了?我说,扯哪儿了?跑了一天,有点累。
马羚说,我看不是身累,是心累,跟我结婚特没劲是吧?我说,今天在你哥家受到了礼遇,心里高兴,你别想跟我吵架,我不吵。
说完把眼睛闭上,任她说什么我都不予理睬。
这么多年,我们还没吵过架呢,我可不想开这个头。
在学院我们闹得很凶,可那是闹着好玩的。
大家只是朋友,犯不着跟对方过不去,如今居家过日子了,天天面对面,免不了起些磨擦。
对摆酒我是没有热情,在那些场合,你不得不做样子给人看,很多平时不起眼的东西会浮上桌面,好像脱光了衣服在跳舞,那些平时藏得很深的细小的疤痕都会暴露无遗。
我讨厌这种暴露。
回到家,我就进去洗澡,接着上床睡觉,我真的有些累。
我躺下的时候,马羚拿着浴衣走了进来,她笑眯眯地说,真不想**了?我懒得睬她,她说,看来我真的老了。
等她洗完澡,我已经迷迷糊糊地要入睡了。
马羚穿着睡衣坐在我床头,左手摸着我的头,她一身香味,熏得我睡不着。
我说,回去睡吧,别想那么多,这辈子我还没有这么深地爱过一个女人呢。
马羚笑眯眯的,说,这话我爱听,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说,嫌迟呀?马羚说,不迟,嫌浪费。
她在我额头上摸了一把,说,乖乖,你真是累了,好好睡吧。
她把灯关了,关上门,轻手轻脚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跟她分房而居,除了**,我们不太习惯跟对方挤在一起,一开始是因为不方便,无论是我去她那儿,还是她来我这儿,办完了事,顶多再坐一会儿,做客的那方就会离去。
大家都顾及一个影响。
后来住在一起了,就是习惯了,做完了爱还是习惯回自己的房间。
马羚说,这叫给对方一点自由空间。
第二天起来,马羚还在睡,她横躺在床上,披头散发,被子有一半滚到了地毯上。
看她那副睡意沉深的样子,我就知道她昨晚又熬夜了。
这女人像别的生意人一样,成了个夜猫子,晚睡晚起,中饭当早餐。
刚登记那几天,她半夜三更要爬起来跟我**,精力十分充沛。
我一个晚上没睡,第二天没精神,她倒好,白天睡大觉,算是把我害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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