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晚上，尚谦从方道集团回来后，告诉聂晓薇下个星期就回英国。
“为什么这么着急？”她惊讶地看着他，“事情还没有办完，现在就回去好像不太好。”
“时间拖得太长了。再说，你出来这么久，不想家吗？”他笑笑，“公司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做，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公司里的事有Frank打理，你安心在这边把科技园的项目办妥就好了。”
Frank是尚谦的好友兼助手，尚谦一年中有大部分时间往返于世界各地，Frank则留守在英国处理本地事务。两人认识多年，一直以来都配合默契。
“我想家了行不行？”他点点她的鼻子。
“才怪！”她吐吐小舌头，低头想了一会儿，“是因为世业集团插手的缘故吗？其实，就算他们中途要参与进来，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拿下这个项目，结果到底怎么样现在还没有结论啊。”
“晓薇，Thisismybussiness。”他收起笑容。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皱起眉，“尚谦，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等到事情彻底结束才回去？”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而且方董也说过了，让我们先回去，科技园的事情他们自己会处理。”
“不要嘛，”她恳切道，“我知道你为了这个项目已经准备好几个月了，也熬了很多个通宵，现在已经到最后关头了，你不要轻易就放弃。”
“我不是放弃，只是有些累了。”他歪头看着她，“晓薇，我们到这儿这么久，我都没有好好陪你四处逛逛。不如这样，我们去旅游好吗？九寨沟、西藏，你都没有去过的。”
“想要旅游，以后有的是时间。”
“去吧，我们很久都没有出去旅游过了。”他微笑，“难得来一次中国，可不要白白浪费了。”
“如果真的想出去旅游，也得要等到事情结束后才去，我可不想看你皱着眉，”她学着他的样子取笑道，“按着胸口，一脸苦瓜相地看风景。”
“你非得留在这儿？”
“我只是关心你，不想让你的心血白白浪费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其实，昨天我瞒着你去找了黎睿炀”
“你去找他？”尚谦睁大眼睛。
“我只是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认真地说道，“尚谦，你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千万不要为了一个小小的挫折就放弃好几个月的努力。”
他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去找他为什么瞒着我？”他突然问道，面无表情。
“我、我怕你误会。”她不安地绞着手指，“我知道不该瞒着你的，可是你事情那么多，我怕打搅到你，所以我只是想帮你。”
他伸手轻轻将她搂进怀里，慢慢磨挲着她的头发。
“晓薇我真的希望，你不要犯错。”他低喃。
“我没有犯错！”她有些生气地推开他，“总之，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一定要留在这儿等到项目结束，看看到底是谁能拿到它。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可是方董说过了——”
“方董那边我会去说的，我想他们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
“晓薇！”他焦躁地皱起眉，“听话，我们马上回家。”
“你想回家你自己回家好了，我要留在这儿！”说完，她倔强地抬头走进房间，“啪”地将门锁上。
“晓薇，你开门。”他敲了敲门。
“我今天不想跟你说了，好烦！”她将头埋进被子里，不理会他。
尚谦无奈地垂下手。晓薇平时个性随和，不是不讲理的人，但是，一旦是她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左右她。看样子，也只能等到事情彻底结束之后才能回英国了。
*****
对于聂晓薇的决定，方哲很是赞成。因为此次的方案绝大部分都是由尚谦策划，虽然自己不致于做不成，但是如果尚谦中途离开，对公司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几天后，方振东也只得松口，并且受父亲的委托，邀请聂晓薇和尚谦来家中做客。
两人精心挑选了一份礼物，准时出现在方家的大铁门前。金嫂听到门铃声，赶紧出来开门，看到聂晓薇时，呆呆地看了半晌。
“小姐？”她张大嘴巴。
“您是金嫂？我不是方小姐，我姓聂，名叫聂晓薇。”
对于旁人惊讶的目光，她已经慢慢习惯了。只是事情居然有这么凑巧，尚谦与方家有商业来往，而她恰好跟方家大小姐长得相似。惊讶也好，平静也罢，总之，回到英国之后，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哦——对不起，”金嫂慌忙打开铁门，“聂小姐，尚先生，我家老太爷正在客厅里等着你们呢。”
两人随着金嫂走进大客厅。
“晓薇，尚谦！”方家业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欣喜地拉过她的手，“我等了你们很久了。”
“让您久等了，真不好意思。”聂晓薇赶紧扶着他坐下，又拿出礼物送给他，“其实上次我们就应该来看您，让您亲自来看我，太过意不去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请您收下。”
“你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方家业望着她，不免有些伤感。“跟小影一样，又乖巧又孝顺。”
“如果您喜欢，就把我当成您的孙女吧。”她只能这样安慰痛失孙女的老人。
“真的？”他笑开脸，看看她，又看看尚谦。
“是啊，如果您喜欢，就把她当成孙女一样，我们会经常来看望您的。”尚谦微笑道。
“哎呀，我的孙女又回来了。”方家业欣喜地拍拍她的手，“我还以为，等到科技园的案子一结束，你们就要回去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没想到被黎——”他猛地住口，又摇摇头，“不提他，不提了。”
聂晓薇悄悄看了尚谦一眼，看到他一脸的平静。
她不明白，方家与黎睿炀的关系为什么会这么僵硬？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就算有人记得，也说不清当时的实际情况。她偷偷打听了很久，还是没有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金嫂早已摆好一桌丰盛的菜肴，此时，方哲和方振东也回到家中，几个人围着餐桌其乐融融，就像一家人一样，让聂晓薇感受到大家庭的温暖。
“晓薇，你跟尚谦什么时候结婚啊？”方家业问。
“嗯”她差点噎一口，“尚谦工作很忙，暂时还没有考虑到结婚的事情。”
“那怎么行。尚谦，晓薇可是个好女孩子，你应该早点把终身大事办妥了。常言道，先成家后立业，你已经立业了，还不成家吗？”
“我明白，我会早点把晓薇娶进家门的。”尚谦微笑道。
她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大家都笑起来。
“如果你们不嫌仓促，不如就在这儿举办婚礼怎么样？”方振东突然开口。
“嗯，”尚谦顿了顿，“等科技园的事情忙完了再做打算吧。”
“科技园的事情忙完之后，你又会有别的事情。可不要让人久等。”
“我明白。”
“那就等项目完成之后，我帮你们策划一个终生难忘的婚礼。”方哲笑开脸，“想要什么样的？空中婚礼，还是海底婚礼？”
“都不错。不过，我什么时候可以参加方总的婚礼？”聂晓薇将了他一军。
“是啊，阿哲，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抱个曾孙回来？”方家业将矛头指向孙子。
“这个嘛啊，金嫂做的红烧鱼就是好吃，真好吃！”方哲忙不迭地将头埋进饭碗里。
见状，大伙都笑开了怀。
笑声中，聂晓薇的脑海里突然闪入一双魅惑的眼眸。手一抖，差点将汤泼出来。她暗暗深吸一口气，稳稳神重新露出笑脸。
*****
尚谦还是跟以前一样，每天准时前往方道集团报道，而聂晓薇却失去了游玩的兴趣。黎睿炀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捉摸不透。
说服他，拿什么来说服？
只是见见面，聊聊天，就能说服他？
她不明白黎睿炀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平白无故地插手一件即将完成的事情，将局面弄得一团糟，却又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忍不住重重叹口气，毫无头绪地呆坐到沙发上。
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看一眼，板起脸接通电话。
“我要见你。”一贯的命令口吻。
“对不起，我今天没空。”她冷淡地回答，随即挂掉电话，将手机扔到床上。
几秒钟后，铃声再次响起，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下接听键。
“我说过了，我没空！”她生气地提高音量。
“十分钟后我到你家门口。”
“你——”
这次是他挂掉了电话。
她迅速换了衣服鞋子，拎起包出门。
她不想见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莫名其妙地插手科技园的项目，还有她对他莫名其妙的情愫。他执着狂热得令她害怕，仿佛一个幽魂，已经渗透进她的生活。而她更痛恨自己的感觉，她和他，就像一对前世的恋人，经过漫长的轮回，仍然在茫茫人海互相寻找。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薄薄一层捅不破的纸，而是两份深沉的爱。一份来自尚谦，另一份来自赵敏芝。她根本就没有胆量罔顾两个人的付出
“如果有心事，最好的办法是找个人倾诉。”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
一怔，她立即转身往回走。
“别走。”黎睿炀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
她挣扎了一下，他索性用双臂圈住她。
“放手！”她慌张地往四周看，压低声音嚷道，“放开我！这是在大街上，你想被人认出来吗？如果被你未婚妻——”
“如果不想上明天的报纸头条，就跟我走。”他坚定地看着她。
周围已经有人好奇地将目光投过来。她只得随着他坐进路边的车里。
车里渐渐离开市区，路上的车辆行人明显减少。
“你要去哪儿？”她冷着声问。
“我说过了，给你机会说服我，为什么还是要躲着我？”他沉着脸，慢慢加快车子的速度。
“停车，我要回去了。”窗外的景物快速闪过，她渐渐有些恐慌。
他不说话，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里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前飞奔
“停车！”她不由得揪紧衣角，慌乱地嚷道，“停车，让我下去——”车子仍然飞快地向前狂奔，她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他微微侧过脸，看到她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泪珠已顺着脸庞悄然滑落
往事呼啸而来——
同样的情景，同样的人，同样惊惶失措的脸
“吱——”他狠狠地踩下刹车。
几乎同一时间，她已经打开车门，踉跄着下车蹲到路旁，将头深深埋进手臂里。
“不要”模糊而又遥远的某些片段飘进她的脑海，她想抓住那些飘忽不定的记忆，却在一瞬间又全部消失掉。“不要，我好怕”她颓然地抱紧身子。
他迅速下车，奔到她面前将她搂进怀里。
“对不起，晓薇别怕，我就在这儿。”他轻轻拍她的背，声音里充满了悔意。
许久，她才抬头，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些微的疲惫。
“你疯了！开车开那么快，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你——”她想责备他，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抖。她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他的安全。
“对不起。”他轻声道，“我只是生气你对我的排斥，对不起。”他深深地看她，“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我没事了，”她站起身，重新坐进车里，“送我回去吧。”
“我想”他沉默了一会儿，“去孤儿院的那片树林走走，可以吗？”
她瞪着他。
“放心，我不会开快车了。”他温和地一笑，“只是陪陪我，好吗？”
她垂下眼，慢慢点了点头。
*****
两人沉默地沿着树林旁的小路慢慢行走，地上是厚厚的落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有种绵软的塌陷感，像是掉进了温柔的陷阱，有些许慌张，却又缠绵得令人欲罢不能
她悄悄抬眼看向他，正好对上他漆黑的眼眸。
“你在看我？”他微笑。
“谁看你，我只是看看周围。”她不自在地挪开目光，又小声道，“你不是也在看我？”
“我看你，所以知道你在看我；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好像绕口令。
她低下头，又好气又好笑，索性甩开他快步往前走。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亦步亦趋地跟上。
她很明白，其实自己不应该再跟黎睿炀单独见面。两人都是有婚约的人，他可以对赵敏芝不管不问，可是，她不能不考虑尚谦的立场。但是，心底小小的渴望，总是在黎睿炀出现在她面前时，迅速燃成一片熊熊的火焰。她步步为营，却又节节败退
“有心事？”他突然开口。
她站定，转身惊讶地看他。难道他会读懂人的心理？
“你走错路了。”他把手插到裤袋里，懒洋洋地斜靠在树上。
这才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偏离了小路，走到了高低不平的树林当中。
“你又不叫我。”她有些窘迫。
“我想看你想心事能想多久。”他盯着她。喜欢看她想事情的样子，眼里有若有若无的茫然和忧伤，和心底的那个小女人如出一辙
他笑着低头看脚下的落叶。阳光出来的时候，树叶就会在大地留下它的倩影他的叶影已经像落叶一样飘落了，而他，仍然存在，冷眼看尘世的浑浑噩噩
“你也有心事？”她能感觉到他心里的变化，似乎有淡淡的忧愁像雾一样围拢过来。
抬头时，他眼里的悲伤已经迅速消退。
“公司的事。”他含糊地回答，微笑着看她，“你在想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我在想”她顿了顿，“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插手科技园的项目。”
“你很固执。”
“也许我的确很固执，”她不在意地笑笑，“总是想弄清楚所有的事情。可以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吗？”
“因为——”他闭一闭眼，慢慢地说道，“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竞争。”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竞争？”她不懂。
“男人与男人之间，争夺的不仅仅是权和利，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他但笑不语。
“比如什么？”
他凝视她，明亮的双眸像黑夜里的星子，让她迷恋不已。
“红颜。”他低喃。
“什么？”她没有听清楚。
“我是说，金钱。”他嘴角勾上一丝笑容，“我喜欢金钱。”
“可是，你已经有很多了”
“momey越多越好，没有人会嫌弃钱太多。”
“那你还喜欢什么？”她歪头问，“哦，我知道，你还喜欢开快车。”
男人似乎都爱飚车。尚谦有时候也喜欢开快车，但是如果有她在车上，他从来不敢超速。也许是害怕勾起她恐怖的回忆，他总是很小心的维持在某一个速度。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有时疯狂地令她难以想象。
“喜欢，是男人都喜欢。”理由当然的回答。
“为什么？”
“追求一种刺激。”他微闭双眼，“我喜欢控制油门和刹车的感觉，就像徘徊在生死之间一样快意。油门踩得越深，离天堂越近，再一脚刹车，又回到人间。从人间到天堂，往往只要一瞬间，可是从天堂到人间，却永远也无法达到”
“你太疯狂了。”她脸色有些苍白。
“你害怕？以后我不会再开快车了，”他轻声道，“不会再做让你害怕的事情。”
“生命是最重要的，以后千万不要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她正色道。
“知道了。”看着她严肃的样子，他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你知道吗，有一次，开车的时候碰到过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她好奇地问。
“有一回，是在深夜，我在四环路上开车。”他慢慢地说道，“可能是车速太快了，突然感觉到自己开始腾云驾雾。我往窗外一看，你知道发现什么了吗？”他歪头看她。
“什么？”她紧张地睁大眼睛。
“车子的四个轮子离开地面了。”他及其认真地回答。
“哦——”她捂住嘴，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你相信吗？”他平静地问。
她傻傻地望着他。
他静静地凝视她。半分钟后，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
“你相信了？你真的相信了”他笑得前仰后合，最后不得不扶住旁边的大树，以免笑跌到地上。“你真的相信车子会飞起来好傻”
“哦，你骗我！”她嗔怪地轻打他一下，“骗我很有意思吗？”
“不是，”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他又开始大笑，“你的样子，你瞪大眼睛的样子太好笑了”
“讨厌！”她娇嗔地跺一下脚。
不能再假装生气了，随着他爽朗的笑声，她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人快意的笑声，在茂密的树林中直冲云霄
“还生气吗？”终于笑够了，他问。
“生什么气？”她明知故问。
“科技园的事情，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其实”她叹口气，“你说对了，我太固执，总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结果。其实无论有没有结果，都没有办法改变事实，这是生意场上的事情，就像你说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竞争，我没有权利干涉任何一方的决定。”
“想通了？”他低头凝视她，“晓薇，我希望你快乐。如果我给你带来了困扰，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的，不要再躲着我好吗？”
“嗯。”她点点头，“你也要答应我，快乐一点。”
“看见你，我就很快乐。”他微笑，抬手慢慢磨挲着她的长发。
“你应该常常笑，知道吗”她迟疑地、小心地轻触他的眉心。那里不再有往日的忧愁，有的只是一片宁静和安详。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黎睿炀毫无顾忌地开怀大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笑容能像乌云后乍现的阳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直直射进她的心底。
“你喜欢我笑？”他握住她的手，放在温暖的大手里，细细呵护。
“喜欢。”她毫不迟疑地回答，“你大声笑的时候，眼里才没有任何悲伤。”
“那我岂不是要经常骗骗你这个小傻瓜？”他笑。
她不语，只是轻轻扬起嘴角。
她相信，眼前神采飞扬、笑意盎然的男人，才是真正的黎睿炀。如果仅仅一个玩笑就能让他开怀，那么，她愿意一辈子做他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