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镜子里的陌生人
…………………………………………
当我感到失落时,照镜子看见的自己都像另一个人,虽然那一段时间里我从来都不认识镜子里的那个人,甚至……我不敢照镜子,我害怕镜子里的那个人,怯于注视自己的双眼。
我不怕死,我很想死,但我怕镜子,好像我的灵魂会被吸进去,永远困在镜子里的世界;最怕的是镜子里的“我”的动作和我不同,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我便会情不自禁颤抖。
…………………………………………
咔!
男人拨下开关,房间的灯是白色的,照亮着里面那些“不属于”他的一切。
一张侧对门的双人床,一床薄被子被叠成豆腐块排在枕头前,床单没有图案,是渐变的米白色,床头靠门,上面有一套音响设备,墙的另一边就是客厅;床边有个简约风的电脑桌,上面应有尽有,就在床头另一边靠阳台的位置,配的是带轮子的转椅;正对着床头的是一间开着门的浴室,与卧室之间没有墙,而是一大块半透明玻璃。
男人有些惊讶,就算是他原本生活的环境也没有那么干净整洁,他自己本身就很爱干净,做事有条理,但也无法做到这样看起来有些强迫症的布置。
他绕过双人床走向对着房门的阳台,那扇门是关着的,应该是防蚊子飞进来。他拉上有点透的双层白色窗帘,这样的窗帘只能起到防止外面的人窥视的作用,对于白天大太阳照射可是一点阻挡作用都没有,好在他不在意这点。
拉完窗帘转过身,男人看见房门边的大白衣柜,几乎遮住了整面墙。
“哇……”他低声赞道。
男人滑开最大的一扇可移动的衣柜门,各式衣服在里面整齐地挂着,他都不敢伸手去摸,怕弄脏它们,也就在此时他才想起要洗手,懊恼着自己居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要是原本的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莫名地,他更气恼了。
咔!
打开浴室的灯和门,洗手台就在门后,地上还有防滑垫,男人一边洗手一边看右手边,一个铺满浑圆石头的淋浴间,墙体与房子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是特别的木,甚至正对电脑桌的固定淋浴头上下墙体里还布置了特别的石头。
“哇……”男人已经惊讶地没有其他话了,想起刚才朝筱佟的话,连忙甩干手上的水珠,出来把房门关上后便束手束脚地准备洗澡。
呲……
男人打开淋浴间的水,一下便是热的,他想赶紧脱掉一身黏糊的衣物,却因为上面已经凝固的、大量的血而感到为难,他赌气似的用力挣脱它们,并且把它们一股脑儿地扔进一边的橙色篮子里,此时浴室里已经满是雾气。
“呼……”
男人很不适应地向前一步,让自己更靠近固定的淋浴头,尽管那已经被放在近两米的高度,他想冲到头还得近一些,因为他不再是一米七的身高,而是一米九。
他有些逃避地闭上双眼,任由热水洗刷这具身体的疲倦与污秽,也不去看这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水很热,很舒服,却无法洗去他心灵上的烦躁,他的呼吸逐渐加快,甚至需要双手撑着面前的墙、弯腰大口喘气才能勉强hold住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就被车撞一下,醒过来后六个月过去了,我还进了别人的身体里,住在我根本不认识的地方,我……”
砰!
男人用力地捶了下墙,想宣泄下情绪,可这并没有多少帮助,反而加剧了他的恼,尤其是此时他脑海里又有两个声音开始同时说话。
〔嘿!你知道热水为什么比凉水更能让感到热的人冷下来嘛?我来告诉你呀?〕
[够了!你还在等什么?等自己饥饿、被热水刺激到晕眩过去再等来一场旖旎的救援嘛?赶紧洗完出去!]
“你们别吵了!一个个说啊!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们弄得我好乱啊!”
男人终于撑不住了,他跌坐在淋浴间角落里,无助地抱着双膝,把头埋在其中怒吼着,痛苦地张着嘴无法自拔,这样的压力来自于他的心、他的灵魂。
“Whatthefuckisgoingonhere!What-swrongwithme?”
男人又大吼了两句,带着哭声,尽管换了个很大的身躯,此时的他却显得那么渺小脆弱。
咚!
咚咚咚!
男人渐渐止住抽泣,仔细听着。
“建安,你还好吗?面煮好咯,我等你一起吃,快出来吧。”
房门外朝筱佟温柔的声音传来,充满关切的问候像一阵细雨滋润他此时满是伤痕的心,也给了他一些勇气。
他抿了抿唇起身,胡乱、粗暴、任性、刻意地洗澡,仿佛想把洗发乳揉进自己的头发里,把沐浴露搓进自己的皮肤下。
等他关掉水龙头,胸膛、背、四肢上全部都是深红色的抓痕,火辣辣的感觉传到脑海里,再次提醒他,他还活着。
用浴巾随手擦拭完身体,男人走到洗手台的镜子前,用手臂一把抹去晕在上面的水珠,显露出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那张脸上的任何一个部位他都不感觉熟悉,他只能认识到一些简单的事,例如那对眉毛正皱着、那双眼睛空洞无神、那张嘴唇上有几秒前被咬破的痕迹、那两排牙齿正仅仅撕咬着。
“呼……呼……”
男人看不下去了,他猛地低下头大口喘气,感觉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想沿着脸流淌却直接滴落在洗手台里,那几乎听不见的滴答声是那么的刺耳。
咚咚咚!
“建安,面要凉了,快出来吃吧。”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男人的泪水继续流着,但牙齿却悄悄分开,刚才还紧握住台子边缘的双手也松开了,他不再多看镜子里的那个人一眼,迅速出来随便套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便想出门。
就在他的手快触碰到门把手时他才想起什么,一个跨步到床头抽出一张纸擦干泪痕,不情愿地又走到浴室找了下镜子,确认自己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才重新关好灯、门,打开卧室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