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孟华笙咳了咳,脸上浮现出病态的酡红来,「你说得再好听,我又没有多少日子好活,有什麽用。」
那喜娘哪里见过成婚当天咒自己活不长的新娘子,却是不敢再劝,对两人福了福身便退出去了。
孟华笙又开始咳,彷佛要喘不过气了一般,伏碧和茱萸急忙找了药和水给她喝了,可是也不见好。
棠于意叹了口气,取了个杯子倒上水,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瓶子,把瓶子里的东西倒了些在水里,然後递给孟华笙,「把这个喝下去试试。」
孟华笙看了他一眼,就又开始咳,而伏碧和茱萸两个丫鬟只面面相觑,并不接那杯子。
棠于意无奈道:「我是大夫,不会害你家小姐的。」
伏碧刚要说话,那杯子却被孟华笙接了过去,然後一饮而尽,几人皆是一愣,但竟真的止住了孟华笙的咳嗽。
「刘妈妈来给小姐和姑爷道喜了!」
棠于意回头去看,这人他也认识的,正是那个给他送招赘婚书的妇人,今日她穿得也甚是喜气,头上还簪了一朵花,彷佛是她嫁了女儿一般。
刘妈妈快走几步来到两人面前,福了福身,又看了棠于意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华笙道:「小姐眼光真好,这姑爷穿着这一身的绫罗绸缎,看起来真的就不一般了。」
屋里的几人哪个不是长了七窍玲珑心的,怎麽就听不出刘妈妈这话里的嫌弃和讥讽来,只不过都未表现在面上罢了。
孟华笙并未理会,只道:「老夫人有什麽事。」
刘妈妈这才敛了笑,对孟华笙道:「老夫人说了,姑爷今天受累,就不必到前厅去陪客人们喝酒了,早些安歇就好。」
这话本是对棠于意说的,可是刘妈妈却对孟华笙禀告,想来是未曾把棠于意放在眼中,只不过棠于意本就不在乎,所以也不觉有什麽难堪的,但是有一点他却是清楚明白了,孟老夫人不喜欢他,甚至不想让他接触到孟家的亲戚,想来是厌极了他。
孟华笙应了声,便打发刘妈妈走了,又把屋子里其他的婆子丫鬟也指使出去,只留下伏碧和茱萸两人。
过了一会儿,小厨房送饭菜进来,两人便安静地吃了,只是吃完饭後,伏碧、茱萸要给两人更衣时,孟华笙却又让两人出去了。
外面很静,这让棠于意稍稍有一点不安,而孟华笙却皱着眉头翻一本帐册,并不理会他。
两人这样待了许久也没有说一句话,天渐渐黑了下来。
「怎麽那样咒自己,病了仔细调理不就能好了吗?」终是棠于意先打破了平静。
孟华笙没抬头,声音也冷淡得很,「我的病调理不好。」
「为什麽?」
孟华笙没说话,只飞快地翻着帐簿,就在棠于意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她道:「娘胎里带来的病,治不好了。」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孟华笙翻完帐簿,抬头看了棠于意一眼,道:「你睡榻,我睡床。」
她从床上抱了一床被子放到榻上,然後就自顾自脱了喜服、上了床。
棠于意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孟华笙真是个奇怪的人,摇了摇头便也脱了喜服躺到了榻上。
棠于意躺在陌生的榻上,闻着陌生的药味,不远处还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这些都让他难以入眠。
外面更加寂静,忽然有什麽东西掉到了地上,然後似乎有人惊慌地按住了那东西,再然後外面便又安静下来。
棠于意正纳罕是耗子还是人的时候,却见孟华笙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先是看了棠于意一眼,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後光着脚下了床,从案上拿起一个铜香炉来。
棠于意吓了一跳,心想这是抓贼不成?便也起了身站在孟华笙旁边。
孟华笙猛地拉开门,便看见蹲在门口的刘妈妈和一个婆子,两人没料想门会忽然打开,都吓了一跳。
孟华笙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厉声道:「你们在这干什麽?」
刘妈妈语塞,却又想到是孟老夫人让自己来的,胆子便大了些,「小姐,老夫人让我来看看小姐……睡得好不好。」
「老夫人让你来听我的墙根?」孟华笙语调虽然是平静的,可是已经隐隐有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没、没有,老夫人就是让老奴来看看小姐,没让听墙根。」刘妈妈说完还往屋里瞄了两眼,可惜屋里太黑,她什麽也没看见。
孟华笙猛地把手中的铜香炉摔到地上,那铜香炉的盖子弹起来打在了刘妈妈的额头上,疼得刘妈妈捂着额头满地打滚。
「滚,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可没有今天这麽便宜!」
刘妈妈哪里还敢再说什麽,被旁边的婆子扶着一溜烟小跑出了丹霞苑。
许是刚才动了怒,孟华笙又喘了起来,等她平静下来,便关了门,转身上了床。
「睡觉。」孟华笙说道。
这次棠于意可能是真累了,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章】
半夜时,棠于意忽然惊醒了,他先是有些茫然,然後便听见了孟华笙的喘息声,他披了衣服走到床前,藉着月光一看,只见孟华笙双手紧紧扒着床板,脸色苍白如纸,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来。
「我去叫人,你忍一下。」
棠于意立刻转身要去找丫鬟,谁知手却被孟华笙抓住了,她的手很凉,他从来不知道人的手可以这样凉。
「不要叫人。」孟华笙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喘得更加厉害了,她缓了一口气才又道:「桌子上的盒子里有一个红瓶的药,给我。」
棠于意转头便看见了她说的盒子,快走两步打开盒子却吓了一跳,里面竟然装了七八瓶药,他顾不得惊讶,急忙找出了红瓶的药,然後给孟华笙喝了下去。
孟华笙喝了药後,不过一会儿便平静了许多,但是整个人都瘫在床上,想来是刚才那一场折腾耗去了许多力气。
棠于意把那瓶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隐约闻出了几味宣肺平喘的药来,心中不禁有些好奇,眼前这孟家大小姐究竟是得了多少种病,除了哮喘、惊悸,还会有其他的病吗?他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盒子,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孟华笙缓过劲儿来,便面朝床里躺了,声音也恢复了原来的冷淡,「你去睡觉吧。」
棠于意苦笑了一下,心想这孟华笙变脸跟翻书似的,然後也不再言语,上了木榻继续睡了,只是睡得不太安稳。
天快亮时,棠于意忽然惊醒,然後发现孟华笙正站在榻前看着他,脸上却什麽表情也没有。
「怎麽了?」
孟华笙不再看他,转身往床边走了,声音却是传进了他的耳中。
「你过来一下。」
棠于意一头雾水,却还是披了衣裳跟了过去,孟华笙就站着床边,她穿了一身白色的里衣,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像是一个鬼魂。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谁知孟华笙竟然猛地握住了他的手。
棠于意只觉指尖一痛,定睛看去才见孟华笙手中拿着的针,他刚要问,孟华笙却自顾自地把他的手指按在了一块长形的白布上面,这不是元帕又是什麽。
孟华笙把血迹弄到了元帕上之後,便松开了棠于意的手,并不解释,也不处理那伤口。
棠于意越发地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孟华笙要做什麽,可是有一点他却是明白的,若是今晚他们两人圆了房,那麽他在孟府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他低头看了看手指,上面一个猩红色的小点,若是不细看倒也看不出来,然後抬头问道:「为什麽要用我的血?」
孟华笙把那元帕收好,然後看都没看他一眼便上了床,棠于意不死心,又道:「是为了让我的生活不太艰难,所以才要用我的血吗?」
孟华笙终於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却是没有什麽情绪的,「因为我受了伤是隐瞒不住的。」
棠于意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正好奇为什麽她受了伤便隐瞒不住,却听孟华笙又道:「你上床来睡。」
棠于意想想,便收拾了榻上的被褥也上了床,孟华笙又往里躺了躺,背对着他,然後便没有声响了。
两人离得这样近,棠于意已经能闻到她身上的药味,也不知她是喝了多久的药,连身上都沾染了这样重的药味,棠于意再也没有睡意,只是睁眼躺着,看着帐顶的花纹,然後天便一点一点地亮起来,透过窗子映进了屋子里。
院子里开始有人活动的声音,但都是细声细语的,也听不清说的是什麽。
又过了一会儿,棠于意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往这边来,停在了门口。
「小姐、姑爷,起身了。」
棠于意正要转头去看孟华笙,便听孟华笙应了声,之後只觉被子一凉,怀里便躺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