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以前经常从这里偷跑出来?」他们出来的这个地方,是孟府後墙的一条街,并没有什麽行人。
孟华笙将狗洞掩盖好,又把兜帽戴好,才道:「有时候会出来,但并不是经常。」
「那为什麽不从前门走?」
孟华笙看他一眼,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麽,最终却只道:「太麻烦了。」
棠于意没问是什麽麻烦,但是他已经猜出了大半,於是便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孟华笙专挑人少的路走,还伸手去抓在空中飞舞的雪花,在雪地上踩脚印,倒像个孩子似的,棠于意看着也没有说什麽,只是陪着她走。
两人走了许久,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才转头往回走,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雪也停了,忽然便有些冷了起来,孟华笙越走越累,最後终於走不动了。
棠于意在她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我背你回去。」
孟华笙愣了一下,然後便爬上去,乖乖让他背自己走,两人先前漫无目的地走,并没有觉得走了多远,可是现今往回走才发现,实在走得太远了些。
还好棠于意以前经常上山采药,所以走着倒也不觉得多费力,只是下雪路滑,他也不敢走得太快。
孟华笙看了一天的帐本,又走了这麽远的路,便有些倦了,趴在棠于意的肩膀上睡着了,棠于意不禁有些气恼她,先是把自己从狗洞里带了出来,然後又这样不负责地睡了,即便是和他说说话也好,省得他在这冰天雪地的见不到人影太寂寞。
棠于意虽然是这样想,可却也并不是真的寂寞,他肩头上趴着孟华笙,气息离得很近,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他走了许久,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忽然前方远处有人打着灯笼在喊着,棠于意没应声,只是加快了脚步,前面的人很快便发现了两人,冲上前来惊呼庆幸。
这里离孟府已经不远了,孟华笙也醒了,可是却并没有从棠于意背上下来。
两人回到丹霞苑,伏碧和茱萸赶紧把两人已经濡湿了的衣服换了下来,又端了姜汤给两人喝了。
伏碧和茱萸正要伺候两人歇下时,却听门外刘妈妈道:「小姐,老夫人要姑爷过去一趟。」
孟华笙本来已经脱了外衣,听了这话便又要穿上,棠于意按住了她的手,笑得温润,「你睡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孟华笙看了看他,便没再坚持,「伏碧,你跟着一起去。」
伏碧应了声,两人便一起和刘妈妈走了。
还是早上来的那个大厅,孟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此时已经是深夜,她却穿得依旧十分正式,连头发都是一丝不苟的。
如今这大厅里再也没有能让孟老夫人给棠于意留脸的人了,所以孟老夫人的脸已经完全拉了下来,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然後重重地放下,「笙儿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在这样的天气里带她出去,你是怀了什麽样的心思!」
棠于意见孟老夫人如此,脸上竟然还是微笑着的,「华笙说有些闷,想要出去走走,我便陪她出去了。」
「她说要出去,你就陪她出去?你不过进府一天,就敢这样陪着她胡闹,你还是她的夫君,不劝阻着她,以後还待怎样!」孟老夫人的声音尖利,在这样的夜里听着有些吓人。
棠于意沉默了片刻,极为缓慢地抬了头,眼睛直视着孟老夫人的眼睛,认真而郑重,「正因为我是她的夫君,所以我不只要她平安,还要她快乐。」
棠于意走在回丹霞苑的路上,心中还想着老夫人听见他那样说时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般,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是有些冤枉的,毕竟他也不知道孟华笙是要偷跑出去,所以才上了贼船。
「姑爷,伏碧是个奴才,可是有句僭越的话还是要说。」伏碧本是在旁掌着灯,可是却忽然挡在了棠于意的前面,虽是低着头的,可是却透出那麽一股子傲气来。
棠于意挑眉道:「你要说什麽?」
「小姐体弱,不能受凉,所以下次请姑爷不要依着小姐的性子。」伏碧不卑不亢地说完,头却是一直低着的,也没有让开路的意思。
「好。」棠于意十分爽快地应了,然後却道:「下次她再要出去的时候,我一定让她多穿些衣服。」
伏碧惊异地抬头看向棠于意,以为自己听错了,而棠于意就趁这一瞬间,越过了伏碧,自顾自地往丹霞苑走去。
棠于意回到丹霞苑的时候,孟华笙已经睡了,他的被褥也已经放在了榻上,又累又冤的棠于意默默铺好被褥,钻了进去,很快便睡着了。
但天没亮的时候,棠于意便醒了。
孟华笙已经睡到了床里面,棠于意便又像昨天那样把被褥搬到床上,小心地睡到了床外面。
这天一早,孟靳便把同安铺子的帐本都送来了,是昨天的两倍,加上昨天没看完的,已经把榻上的桌子都摆满了
孟华笙看了整整一上午的帐本,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她看的速度很快,眉头有时候颦起,然後便用朱红色的笔在帐本上写写画画。
午饭她也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然後又一心扑在帐本上。
棠于意看在眼中,忽然有些明白为什麽她会一直病着,每天这样看帐本,饭和药都没有按时吃,病怎麽会好?
傍晚的时候,桌上的帐本终於少了一半,恰好这时晚饭也好了,孟华笙便和棠于意一起吃了。
吃完了饭,伏碧来收拾,孟华笙揉着脖子道:「今晚准备夜宵。」
伏碧应了,然後便出门吩咐小厨房去了。
「晚上还要看帐本?」棠于意惊讶,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孟华笙已经坐回到榻上去了,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今晚睡床吧,我要熬夜看帐。」
「今天一定要看完吗?」
「明早同安这些掌柜便要来,所以一定要看完。」
棠于意见她低头忙着,便也不再打扰,他又看了一会儿「南方草木状」後,便先上床睡了。
他本以为孟华笙看一会儿就会睡了,所以也睡得并不熟,谁知他半夜起身,却见孟华笙还在看帐。
桌上的油灯已经有些暗了,而孟华笙也没有在意,只专心地批注着,时而咳嗽两声,很难受的样子。
棠于意披衣起身,把那油灯挑亮些,然後坐在了孟华笙对面。
孟华笙捂嘴咳嗽了两声,头却没有抬起,「我吵到你了?」
「没有,只是看你这样,我也睡不踏实。」
孟华笙没有说话,等看完一本之後,才抬头看了看棠于意,「我一个月里有一半的时间是这样过的,你若是因为这睡不好,以後可有你受的。」
棠于意惊讶道:「一半的时间都要这样?」
孟华笙又拣了一本帐本,道:「这还只是同安铺子的帐本,这南方五郡所有铺子的帐本,我都是要看的。」
棠于意一听,脸上现出几分不可置信来,「那哪里能看得完。」
「习惯了就好。」
这句话孟华笙说得十分轻松自然,可是棠于意听着却并不怎麽轻松,良久後他才道:「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孟家子嗣单薄,姊姊孟华娆是妾生,爹爹一直不待见,弟弟孟华阳四岁时生了一场病,之後脑子便坏了,所以十二岁时,爹爹便教我看帐了。」
孟华笙所说的这两个人,棠于意都没见过,不过倒是听说过,孟府的大小姐孟华娆是孟家三夫人所生的,也不知是什麽原因,已经二十一却还未成亲。
而这孟家的大少爷脑子有病,他也是知道的,於是心中想着以後多留心些。
後来棠于意也没有再睡觉了,只拣了本书耗时间,天快亮时,孟华笙终於看完了帐本,却也懒得再上床去睡,只在桌上趴着睡了。
棠于意睡不着了,书也看不进,便打量着孟华笙,她熬了一夜,脸色苍白得很,眉头还紧皱着,十分难受的样子。
不多时伏碧便进了门,见孟华笙睡着,便小声对棠于意道:「姑爷,掌柜们已经在大厅等了,唤小姐起身吧。」
棠于意垂着眼看着书,声音里没有什麽情绪,「她天快亮时才睡,让她再睡一会儿。」
伏碧有些为难,因为孟华笙从来没有让那些掌柜等过,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棠于意道:「让掌柜们等等也没什麽不好。」
伏碧一听,眼神惊异地看着眼前低头看书的棠于意,这样的话听起来怎麽有一股子怪味呢……
天渐渐亮了起来,孟华笙手指动了动,抬了头问道:「什麽时辰了?」
一直侍奉在旁的伏碧恭谨道:「辰时了。」
孟华笙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便不慌不忙地让伏碧梳洗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很急。」棠于意声音平淡地说道。
孟华笙梳洗妥当,背脊挺直地出了门,「我只是不习惯迟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