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屍体,也就是一个人的重量罢了,可为什麽会这麽重?沈在野皱眉,眼神幽深地看着陆芷兰,低声问:「你是不肯离开这里吗?这里有什麽好?离皇陵很远,也不是什麽风水好的地方。」
姜桃花红了眼,看了陆芷兰一会儿,问沈在野,「爷有没有听过何满子的故事?」
「何满子是谁?」沈在野皱眉。
「何满子曾是一位皇帝的宠妃,後来失宠,死於宫中。众人去抬她的棺木的时候,经过宫门,突然就变得如同一座山一样重,让人抬不起来,直到皇帝跑过去,抚着棺木喊了她的名字一声,那棺木才恢复正常,让人能抬走。」
微微一顿,沈在野看了陆芷兰一眼,苦笑道:「难不成我还得让明德帝死而复生,来叫她的名字?」
「不。」姜桃花摇头,「妾身的意思是,她死前最记挂的应该就是明德帝,这山头虽然离皇陵很远,但在这儿恰好能望见崇仙山,所以她不想走,爷不如就吩咐人准备棺木,将她埋在这里,想来也是她的遗愿。」
沈在野沉默,许久之後才点了点头,转身让湛卢去准备陆芷兰的後事。
山上风很大,他是该走的,然而看了地上躺着的人一眼,还是在旁边找了地方坐下。
「她欠明德帝很多。」他低声道:「我欠她的也不少。」
姜桃花伸手捏了捏他冰凉的手掌,捧在手心里呵了口热气,「您下辈子记得还就是了。」
「人当真有下辈子吗?」沈在野转头看着她,很认真地问。
「您要听实话吗?」姜桃花歪了歪脑袋,「实话就是没有的,就算有,来生谁还记得谁?说下辈子偿还这种话,无非是这辈子无法负责,或者是不想负责了,所以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
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沈在野道:「所以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责备我?」
「妾身哪来的立场责备爷?」姜桃花叹息,「爷从头到尾也没做错什麽,路是她自己选的,决定是她自己做的,哪能怪在您头上?」
只是人都会有迁怒的心态,一个人因情而死,找不到人责备的时候,就会怪被她喜欢的那个人——她那麽喜欢你,你为什麽不能喜欢她?也许你当初要是喜欢她,她现在就不会死了。
然而这种心态是很不公平的,被喜欢的人没有任何过错。
沈在野「嗯」了一声,情绪却是很低落,垂着眼眸不说话,等着人来料理之後的事情。
棺材被抬上山来,然而却没人动得了陆芷兰的屍体,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将她周围的泥土都挖开,想直接掩埋。
沈在野起身,将棺材的底板卸了,亲自动手将陆芷兰身下的泥土都挖掉,让她躺在坑里,然後将陪葬品放进去,最後罩上棺材,填土立碑。
碑文也是他亲手刻的——穆陆氏芷兰。朝着皇陵的方向立好,他再上了香,带着姜桃花一起行礼。
姜桃花问:「爷後不後悔?」
「後悔。」没问她问的是什麽,沈在野抬眼,看着那墓碑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打断她的腿我也会将她留在陆家,不会带她出来。」
可是,不带她出来,她恐怕又会一直活在对他的执念里,一辈子难以释怀,也更不会遇见疼她爱她的明德帝。
有得有失吧。
姜桃花无声地叹息,在山上站了一会儿之後,最後跟着沈在野一起回了府。
【第八十六章到底只是师徒而已】
刚到府门口,沈在野就被人叫走了,说是朝廷里出了事。
姜桃花一个人回去争春阁,正想坐下喝杯热茶,却发现自家师父正躺在软榻上,银发散乱,牡丹袍子依旧很嚣张。
「小家伙,我被你男人欺负了。」一看见她,千百眉立马告状,「他把为师赶出府了!」
姜桃花点头,平静地在旁边坐下,「能把您赶出去,说明您也是自愿的,不然他也拿您没办法。」
就这点反应?千百眉皱眉,委屈地道:「你果然是偏心於他!」
姜桃花没吭声。
察觉到了不对劲,千百眉恢复了正经,瞧着她问:「出什麽事了?」
「陆芷兰死了。」她低声道:「是一个很喜欢沈在野的人,为他杀了一个很喜欢自己的人,现在为那个很喜欢自己的人自尽了。」
「……等等。」千百眉听得眉头直皱,「什麽喜欢来喜欢去的?」
姜桃花不说话了,眼神有些怔愣。
千百眉瞧着,明显能感觉到她心里的难过,连忙伸手给她喂了口热茶,然後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想不通的事情就说出来让师父听听,别自个儿瞎琢磨。」
「徒儿没什麽想不通的。」姜桃花道:「徒儿知道那是她自己的选择,跟谁都没有关系,只是徒儿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那麽想,会不会一辈子都带着对她的愧疚过活?」
这话他来他去的,听起来让人一头雾水,但是千百眉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瞬间有些严肃,「小家伙,你还是不够了解男人。」
「嗯?」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姜桃花问:「师父很了解?」
废话,他就是个男人!
千百眉叹了口气,「男人是有英雄心态的,不只是做事方面,在感情方面他们也坚信痴情的男人是好男人,所以在有过一段感情之後,会对那女人念念不忘,即便後来有了别的女人,也喜欢把以前的人放在心里,感动一下自己。你得相信,他的感情压根没那麽深。」
眨眨眼,姜桃花道:「沈在野对她似乎是没有男女之情的,只是单纯的愧疚。」
「愧疚就更不用担心了。」千百眉道:「反正人已经死了,他没办法弥补,还不许他把人记在心里吗?又碍不着你吃饭睡觉,你难不成还要跟他计较?」
姜桃花皱眉,想了一会儿才道:「其实当真与我没什麽相干,徒儿也不是想计较什麽,就是觉得有些莫名的难过。」
「可能是因为陆芷兰的下场太惨了吧。」盯着她看了几眼,千百眉眼里有些复杂的神色,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难道没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吃个死人的醋吗?」
「啥?」姜桃花吓了一跳,皱眉看着他,「师父您别胡说,陆芷兰与我也算是相识一场,人都没了我还吃醋干什麽?」
「因为她一死,就会在沈在野心里一直留有位置了。」千百眉耸肩,「而你,还不确定他对你到底有几分情意。」
他先前还抱着侥幸的心态,决定相信这小家伙当真没对沈在野动心,现在想想,他也是一直在自欺欺人吧。
姜桃花傻眼了,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也没什麽好反驳的。
她就是在意沈在野心里从此多了一个别人动不了的位置,就是在意他会记得陆芷兰一辈子,因为……
也没别的原因了,她再回避也没有任何意义,她就是喜欢上沈在野了,跟个傻子似的一直提醒自己前头是坑,要小心,可一到坑边儿,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她对他的感情,可能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可怕一些,一直躲着不敢承认,不过是怕以後再发生先前那样的事,自己会过於伤心罢了。
然而,她嘴上不承认有啥用?心里反正都会跟着痛。
长出了一口气,姜桃花倒在软榻上,闷声道:「多谢师父,您就是来打通徒儿的任督二脉的。」
千百眉一愣,低头看她,「什麽任督二脉?」
「徒儿喜欢他。」姜桃花翻过身,很是认真地看着他道:「所以吃醋了,在意了,都是因为徒儿先动了心。所以这个人,徒儿拿他没办法。」
袖子里的手一紧,千百眉脸上仍旧带笑,低声道:「这麽说来,为师来这一趟倒不是没意义,至少让你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多谢师父。」姜桃花感慨地道:「幸好有您在,不然徒儿不知道还要纠结於此到什麽时候。」
千百眉不说话了,缓缓转头看向窗外,唇角上扬着,眼里却是黯淡了下去。
他与这小家伙,是不是总是错过?
在她最崇拜自己的时候,自己没把握住机会,也没看清自己的心思。等她出嫁了之後,他才发现之所以这麽多年了都不想成亲,根源在她这里。终於做完事追过来的时候,她却已经爱上别人了。
是他做什麽都慢了一步,还是缘分不够啊?
「师父?」姜桃花好奇地看他两眼,「您怎麽了?」
「无碍。」千百眉笑了笑,目光温和地回头看着她,道:「只是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也不知道今年有谁能给为师做件袍子。」
姜桃花一愣,猛地一拍大腿,「您不说,我都还忘记了,我还欠沈在野一件袍子没绣呢!」
微微眯眼,千百眉看着她道:「你的意思是,今年帮他做,就不帮为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