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逝,圆圈不圆(3)
林子梵坚守孟子所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
可是渐渐地发现,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年代,若整天关在自己的房子里,一个星期不出门也不见人,就会跟不上脉、走不上趟。
不说人们那无形的思想变迁之快,单就有形的语言操作,就常常使他觉得自己像个外乡人,好多词汇都听不懂了,比如前一时期出现的“搞定”
、“深了”
、“晕菜”
,就颇令他匪夷所思,林子梵听了好几遍之后,才连猜带蒙弄个半明白。
别人见他懵懵懂懂的样子,觉得他不是刚从深山沟里爬出来的,就是刚从纽约飞回来的。
所以,他决定接受酒吧,把它当作世界的缩影,时代的课堂。
经常是他在家里伴着清茶读够了《论有穷系统》,就会散步到酒吧去,进行一番“脑筋转换操练。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
他的确发现了许多新事物,他看到一些西服革履腰缠满贯的肥哥阔少,疲倦而烦躁地坐在高档饭店里,小口小口地吃着粗玉米粉制作的窝窝头,痛苦地怀着旧;看到一些优雅的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靓姐丽妹,在花开半闭的妙龄年华,倚靠在萨克斯管绝望无助的乐声里,细细地从容地咀嚼着忧伤、品尝着痛苦,一派懒洋洋的倦怠的病态美;他还看到一些已是风烛残年、锈迹斑驳的老者,他们朝气蓬勃密如潮水地云集在酒吧附近的立交桥下,或簇拥在街心花园、旷场阔地中,疯狂地跳舞,自娱自乐,仿佛刚刚甩掉了一生的巨大错误和沉重包袱,从一场荒谬的巨大误读中如梦初醒,投入了早晨八、九点钟的鲜嫩的新生活,他们顺着记忆的河流,拼命追溯久逝的爱情,心中一片艳阳天……林子梵生活在一个父母齐全并且双亲至今和睦如初的温馨的家庭里。
他常常惊诧地看着已经拥有了三十八年婚史的爹妈,依然在饭桌上你为我夹一只鸡翅,晚间靠在沙发里看电视时我为你捏捏脚的亲昵动作,而感到不可思议。
能够从二十几岁磨磨蹭蹭、拉拉扯扯到,他在那里可以享受五折餐饮优惠权。
林子梵所以不在家里吃晚饭,一是不好意思总吃父母,二是想出来透透气。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了,整天闷在家里,让父母觉得他连一点私生活也没有,多不好意思。
王博士是林子梵近十年的老友了,从读大学本科就在一起,然后读硕士生、博士生,两人虽专业不同,却一直在一个学院里就读,过从甚密,可谓知根知底。
王博士以前和林子梵现在的职业一样,在大学里安于做个衣衫寒酸、囊中窘迫的穷教师,一日日苦读圣贤书。
两年前的一天,他忽然“觉悟”
,沉云散去,天开日朗。
他说,如果你不再寻找太阳,太阳就会天天在你身边。
他开起了酒吧,而且整个人都变了习惯。
比如,以前他对学院里那些会中文的外国人一律说汉语,用他当时的逻辑解释,这叫做“尊严。
可是现在,在酒吧里,他对所有来喝酒消遣的国人都一律讲英文或日文,他现在的逻辑是,这叫做跟他们练幽默。
于是,被朋友们戏称博士·王。
最初,博士王要开酒吧时,征求老朋友意见,林子梵是不赞同的。
一个十几年浸泡在书本里的人,去喝酒吧不一定晕,若开酒吧准晕。
可是,博士王凭着能读下来博士的智商,把酒吧经营得十分出色。
博士王一日日胖起来,眼看着胯间的BP机叫响的时候,得“翻山越岭”
才能困难地看到肚子下边呼机上的显示码了。
博士王就把呼机送给林子梵,可是林子梵说他拒绝戴那玩艺,说是戴上它像个商人,不合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