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她是和她爹上京投奔永昌侯的。

她姓云,名映桥,自打她跟她爹迈进京城,这贵如油的春雨已经淅沥沥下了三天了。

这会云映桥手中撑着一把破纸伞,从伞缝漏进来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她肩膀上,已湿了一片衣裳,可她却顾不得那麽多,踮着脚努力地撑着伞,遮挡她爹身上的雨水。

云成源则紧张地看着台阶上的看门小厮,「这是我的名帖,请小哥转呈侯爷,就说安阳府云某求见,哎呀哎呀,淋湿了、淋湿了。」

见小厮漫不经心地拿着他的名帖,雨水滴到上面,弄湿了墨迹,他心疼得忙引袖去擦。

「嘿,你这秀才好生无礼,我什麽人没见过,就没见过你这样拿自己当回事的,不就是名帖嘛,侯爷记得你便记得,不记得,你把名帖写出花也不见。」小厮懒洋洋地道:「想巴结侯爷的多了,每天都要打发十个八个出去,谁也没空招待你们。」

云成源忙挤出笑容,连连作揖,「小哥请多担待、请多担待。」

那小厮嗤了声。

云映桥抬眸,看到小厮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对着她,这是摆明了看不起他们。

哎,最难的就是求人办事,各府各宅看门的门人最难应付,云映桥和她爹一路从老家赶来,受过不少刁难,深知其中辛苦,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老家的房子失火烧了,改年爹又要应秋试,无论如何都要在京城落脚,可惜盘缠花了个精光,只能把最後的希望放在永昌侯身上了。

此时,云映桥似乎从小厮黑洞洞的鼻孔中读到了答案,这次登门拜访就像那两个黑洞,黑漆漆的没个结果。

「等着吧。」小厮拿着名帖,转身进了门,大门重新关好,把他们父女俩关在了外面。

云成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脸哭相地道:「要是侯爷不见咱们可怎麽办?咱们花不了几天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忘记吹蜡烛,如果吹了蜡烛,屋子就不会烧,屋子不烧,咱们也不会吃这些苦,露宿街头当讨口子的了。」

云成源迄今为止的人生,分为幸福的前二十年和倒楣的後七年。

云成源自小家境殷实,十三岁娶了门当户对的员外小姐为妻,当年成了县里最年轻的秀才,来年女儿映桥降世,之後逍遥自在地活到了二十岁。

不想厄运便接踵而至,先是他的爹娘相继离世,之後做生意被堂兄弟骗了个精光,若不是花钱打点,差点被官府拉去蹲大牢,转年妻子病重,家产能典当的都典当了,妻子却还是去了,最惨的是去年年底半夜走水,把屋舍给烧了,大火一夜穷,云成源只好把最後一块地卖给了富户,换了点盘缠便上京来了。

因为去年早些时候,县里来个贵客,乃是永昌侯爷,云成源虽是伤仲永,且已经二十七岁了,但好歹是县里的名人,知县老爷把县里的青年才俊招来引荐给侯爷,没忘了他。

永昌侯爷颇赏识云成源,盛情邀请云成源去京城教他刚开蒙的小儿子,云成源当时家里还没着火,把这事给推托了,待一切成了灰烬,侯爷的邀请如黑夜中的繁星,吸引着他往京城进发,可热情在路上磨得差不多了,到京城的父女俩已经身心疲惫,绝无原路返回的可能,投奔永昌侯成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任务。

云映桥偷偷翻了个白眼,然後轻声劝她爹,「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会读会写,我也不是白丁,咱大天朝还能饿死读书人不成?」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有消息,云成源按捺不住了,捂着脸带着哭腔地道:「我就是个倒楣鬼,一件事都办不成,不能活了。」

云映桥想了想,从包袱里摸出最後的二两银子,把伞丢给她爹,几步踏上了高阶,猛砸门。

刚才那小厮不耐烦的脸很快就从里面探出来,没好气地道:「敲什麽敲,再敲叫人打你们的腿。」

「小哥哥,是我,你息怒,这阴雨绵绵的教人身上发寒,我这有二两银子,给小哥哥买热茶喝,你多担待我们的错儿,我们打县里来,没见过世面,犯了错也是无心的。」云映桥说着,将那二两银子全塞给了小厮。

那小厮见这小姑娘十三四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自有一股教人见之忘俗的气质,刚才她撑着伞,没见着她的模样,这时瞧见她的长相,又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转而笑道:「妹子说的哪里话,帮谁不是帮,我刚才把云相公的名帖送上去了,你等着,我再给你去催催。」

云映桥感激地笑道:「真麻烦你了。」

待门关严,云映桥慢慢地下了台阶,忐忑不安地等消息。

这时云成源在一旁带着哭腔念叨道:「你把银子给他了,他不给通报,咱们晚上去哪里吃住?就要露宿街头了。」

云映桥理解她爹的悲观,他是经历过顺心日子的,她不一样,穿越而来後,家里倒楣事就一桩接着一桩,从小就生活在浓重的悲伤氛围中,她反而习惯了,一向比她爹耐打击。

不过云映桥心中没底,那小厮收了钱不去通报,她也拿他没办法。

这时大门吱嘎打开,刚才那小厮朝他们招手,「进来吧,侯爷不在,三少爷抽空见你们一面。」

听到永昌侯府的主子见自己了,云成源将眼泪一擦,重新燃起希望,这样大富大贵的人家,哪怕不用他教书,打发他的时候也会给一笔银子做回乡的盘缠,这意味着不管能不能留下,至少今夜不愁吃住了。

云成源和云映桥赶紧跟着小厮进了府门。

云映桥从没来过这样气派的地方,但眼下碍於她爹欲谋份糊口的营生,不敢露怯,故作镇定地哪都不乱看,跟在小厮身後,亦步亦趋地往府内走。

到了二门,那小厮道:「你们跟着这位姑娘往里走吧。」

云映桥和云成源便随着领路的丫鬟继续往内走,到了一处偏厅,那丫鬟替他们推了门,「三少爷,人到了。」

云成源低着头走了进去,云映桥随後,她悄悄瞄了瞄那坐着的少爷,二十来岁的年纪,两道剑眉入鬓、星目薄唇,比她爹还要好看几分,那少爷低头品茶,似不曾见到来人。

「云某拜见三少爷。」云成源深深作揖。

这位三少爷乃是侯爷的亲侄子季文煜,因侯爷的嫡子要嘛不理家事、要嘛年纪太小,没法照管往来事务,便教他过来帮忙经管府内日常诸事。

季文煜撂下盖碗茶,抬头的瞬间笑道:「云先生请坐,先坐下说话。」

云成源便在他下首坐了,云映桥则站在她爹身後,暗暗揪着袖口。

「侯爷有事出门了,先生的名帖我看了,里面说你们是安阳人士,真是远道而来啊。」季文煜道:「一路辛苦,先在府里休息几日,等侯爷归来,先生再自行跟侯爷商量教书的事吧。」

云成源既悲又喜,悲的是侯爷不在府中,喜的是可以留下不用露宿街头了,他道:「敢问三少爷,侯爷出门何时归来?云某也好作打算。」

季文煜摸摸下巴,「我叔叔爱远游,烟花三月处处好风光,恐怕立夏之前回不来。」继而笑道:「先生如果没有急事,只管在府中住下,等叔叔回来。」

云成源道:「那怎麽好意思叨扰,我和小女还是暂且离开,等侯爷回来再来拜访。」简单客套一下,心里则害怕季文煜把他的话当真,将他撵出去。

云映桥亦暗自捏了把汗,她爹一贯走背运,人家可别当了真,真放他们走了。

「哎,侯爷的贵客,哪有不招待的道理,云先生只管安心住下,云姑娘也不例外,缺什麽尽管开口。」

点名到自己头上,云映桥赶紧施礼,「谢三少爷。」

季文煜笑了笑,唤人进来带他们下去休息。

云成源难得遇上一个好人,感激得连连拜谢。

季文煜虚笑道:「云先生不必客气。」

等云成源父女躬身退了出去,季文煜起身弄了弄腰带,朝门口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永昌侯喜欢广交才俊,每年从各地搜罗来所谓的人才,充当清客帮闲,云氏父女便是这众多吃闲饭的人之中的一员,至少领他们去客房的石管家是这样看的。

这帮门客肚子里没什麽货,惯会吹嘘拍马,主子写首打油诗也能吹捧一顿。

石管家叫小厮开了南边客房一间靠墙的屋子,对云成源父女道:「只剩这能住人了,一共两间房,委屈先生和云姑娘先住下,府里管饭,二位还有什麽想问的?如果没有的话,石某告辞,不打扰二位休息了。」说完便出去了。

这时就听咕噜噜一阵腹响,云映桥不好意思地咧嘴,「爹,我好饿。」

云成源同样咧嘴道:「我也是。」

跟每次一样,她说肚子饿,她爹就会说他也是,然後还得云映桥想办法去弄吃的,她翻了翻白眼,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以後找丈夫,打死也不找老爹这一款的。

云成源觉得自己是来给侯爷的小少爷当教书先生的,但府里上下却把他当清客看待,远不如先生那般敬重,没几天他就跟其他住客混熟了,这才晓得府里住了十几个像他一样的先生。

侯爷不在的时候,基本上是混吃等死,偶尔帮下人们念一念家书就算是主要的事情了,若侯爷回来,他们这帮人便身前身後地跟着,一起看戏、品茶、下棋,说白了就是侯爷的大玩伴,至於教小少爷读书,大家都劝云成源不要再想了,小少爷的老师之一曾在宫里教过王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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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女喜嫁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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