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成源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也知资格差了十万八千里。
家道中落前,他爹也养过几个帮闲的狗腿子,都是些惯会溜须拍马的人,他瞬间就没了信心,他脸皮薄,拉不下脸大肆吹嘘主人,这条路注定走不远。
云成源才燃起希望的内心,短短三天又晦暗下去了。
云映桥不像她爹那麽悲观,照样爱说爱笑的,没几日就跟大厨房的丫鬟、厨娘混熟了。
这天云映桥从外面回来,端着厨房许嬷嬷给的枸杞山药蒸糕,见她爹窝在椅子上,闷闷不乐的,她一挑眉,「爹又怎麽了?」又这个字故意加重。
云成源瞅了奶白色的山药蒸糕一眼,「哪儿来的?除了一日三餐,另吃小点心,厨房可是要加钱的。」
「我跟许嬷嬷聊天的时候,顺便帮她摘摘菜,等我走的时候,正好七小姐那院退回来一碟糕点,许嬷嬷顺手就给了我。」云映桥咬了口山药蒸糕,嚼着道:「挺好吃的呀,七小姐的丫头怎麽说太甜了?嗯,也对,我皮糙肉厚,没人家那麽矜贵。」
云成源叹道:「你还有心思吃,你真是不知愁啊,你没发现这里的人对咱们越来越冷淡了吗?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教小少爷读书的差事,我怕是得不到了,沦为帮闲之流而荒废了学业,也非我愿……」
云映桥心道,她爹这是遭遇招工陷阱了,应聘的岗位和实际给予的岗位根本不是一回事,她继续嚼着糕点,等待她爹说出他的计划。
「我要拿出魄力来,明天起我去街边摆摊替人写书信,等攒够了租房子的银两,咱们就搬出去。」云成源出生以来,还没靠自己的本事赚过一文钱,替人写书信赚钱,他心里没底,刚刚说完就後悔了,「当然了,京城人才济济,一开始可能没生意,赚不到什麽钱。」
云映桥吞掉糕点,舔了下指尖,「嗯,你这打算挺对的,靠别人接济终不长久,我已经请许嬷嬷帮我找活做了,若是府内有人补衣裳,别人不想补的就介绍到我这来。」
云成源侧过身,抹泪道:「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你本是小姐,如今却沦落到伺候起别人了,你娘九泉下有知,看到你跟我过着的生活,不知要怎麽埋怨我。」
「你别胡思乱想了,娘怎麽会怪你呢。」云映桥把山药蒸糕递到云成源面前,笑道:「别想那些了,先吃一块。」
云成源捏起糕点,又陷入了悲伤,「咱们家明明是很富足的,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哪里需要为一块糕点高兴,都是我没用……」他含泪咬了一口,「爹一定要让你重新过上好日子。」结果喉头一紧,险些噎着,使劲捶了捶胸口。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家里越来越穷的云映桥忙着糊口,连感伤自己身世的时间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慰了云成源几句,她便起身去厨房,去还装点心的小碟子。
这碟子作工精细,云映桥一边走一边瞧,心里暗自嘀咕,这碟子怕是都值几百文,小心点,千万不要碰碎了。
这时面前突然蹦出一个跟云映桥年纪相仿的小丫鬟,做着鬼脸,吓了她一跳,险些将手里的碟子摔了。
这丫鬟看到云映桥被吓到的窘态,哈哈笑道:「脸都白了,胆子也太小了。」
「吓唬我是吧。」云映桥举起碟子,作势往那丫鬟头上砸,「看我摔在你脸上,教你破相。」
这丫鬟赶紧後退一步,抬起胳膊挡住脸,「云姑娘太不识逗了,跟你闹着玩,怎麽真生气了?」不见碟子摔过来,她提心吊胆地偷偷看了一眼,见云映桥抱着肩膀在笑。
「哈哈,你吓我,我也吓你,咱们扯平了。」云映桥笑道,迳自往前走去。
那丫鬟赶紧拦住她,「云姑娘你慢些走,我有话跟你说,你不记得我了?」
云映桥这几日在府中,大小丫鬟也见过几位,对眼前这位没印象,「面生。」
「我是伺候三少爷的芳儿,三少爷吩咐我来看看你,可缺什麽、少什麽?」
云映桥笑道:「方才胆教姐姐你给吓破了,这会只缺个胆子。」
「读书人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损人不带重样的。」芳儿装模作样地施礼,「好妹妹,方才是我唐突了,你就别怪我了,既然你什麽都不缺,那跟我走一趟,亲自回三少爷的话吧。」
季文煜可是他们父女的恩人,收容他们吃住,云映桥晃了晃手里的碟子,「姐姐你也看到了,我得先去厨房还碟子才能跟你走,要不然你先去回三少爷的话,说我马上就到,别教他等急了。」
芳儿去夺碟子,「我去还,你直接去见三少爷吧,三少爷在湖边小筑闲坐,你路上随便找个人打听就知道怎麽走了。」
云映桥道:「我不好一个人往後宅去,还是姐姐领着我吧,你在这里等我,我跑着去还碟子,很快就回来。」说完拔腿就跑,径直往厨房去了。
芳儿靠着廊柱,瞅着云映桥的背影撇嘴道:「好一朵出水的芙蓉花,就要掉泥坑里了还不自知呢。」
云映桥对季文煜的印象相当不错,在他们父女走投无路的时候,允许他们住进侯府,有吃有喝地招待着,虽然云成源有意不在侯府内讨生活,但季文煜的恩情,云映桥记在心里没敢忘。
芳儿一路上挽着云映桥的胳膊,怕她跑了似的,向後宅的花园走,一路上给她介绍着各院的布局。
云映桥不喜芳儿这样亲昵,「好姐姐,你要将我衣袖拽下来了。」
芳儿便讪讪地松了手,轻哼道:「你是读书人的女儿,不愿意和我这样的人亲近,哎,我都明白。」
「姐姐你可冤枉我了,你是三少爷跟前的大丫鬟,地位比小户家的小姐还尊贵呢,我爹只是个秀才,我能和姐姐交朋友,可是求之不得呢。」
芳儿瞄了云映桥一眼,重新挽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条胳膊挤在软绵绵的胸口,弄得云映桥浑身不自在。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季文煜歇脚的小筑,芳儿推了门,朝里面道了声:「三少爷,人来了。」便轻轻推了云映桥的肩膀,将她推了进去。
云映桥走了进去,小筑内的正厅摆了张软榻,季文煜半卧着看书,脚踏上跪着个丫鬟在捶腿,见云映桥进来,他朝丫鬟道:「你下去吧。」
那丫鬟便起身,袖手与云映桥擦身而过,出去了。
云映桥顿时就感觉不太好,偌大的屋内就剩她和季文煜两个人,和她设想中的情景差太远了,本以为会在祥和融洽的气氛中面见季文煜的,不承想是这样一番不庄重的情景。
季文煜扬了扬下巴,「把茶水满上。」
放茶壶和茶杯的炕桌就在季文煜身子旁边,若去斟水,两人靠得未免太近了些,云映桥决定随机应变,小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斟茶。
茶水注入茶盏的清响,在寂静无声的屋内响起,教人心里毛毛的。
季文煜挑起一只眼问她,「你识字吗?」
「回三少爷的话,只粗识得几个字。」
「居然识字,比你三少奶奶还要强些。」
云映桥一听,脸变白了,赶紧道:「我怎麽敢跟三少奶奶比,也不配。」
季文煜指着桌上的一个盆景,又问:「你认得这是什麽吗?」
是石菖蒲,读书人案头的一般摆设,她爹当年就养过一盆,只是季文煜这盆用雕成树根型的盆子栽种,更加耐看。
云映桥想了想,决定折衷回答,瞧了两眼,「好像是……菖蒲。」忽然看到菖蒲那如草般的细叶中藏着两只拇指大、用金子打造的蝉形饰物,可谓货真价实的金蝉。
季文煜见云映桥看到了金蝉,拍了下自己身旁的位置,「你把金蝉收起来,坐到我这儿来。」
云映桥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如果她收了金蝉,就要坐到他身旁去,算是同意任他为所欲为了;不收金蝉,她得盘算着如何全身而退,毕竟寄人篱下,跟季文煜闹僵,被撵出去还是好的,万一他小心眼地为难她,那可就麻烦了。
「我、我在府中因为你的照顾,有吃有喝,已经感激不尽了,怎麽好再收你的金蝉呢?」
云映桥非卖身的奴婢,也非戴罪之身,她是家底清白的良家之女,季文煜虽然对她垂涎,但也不敢像对待家里奴婢那样,直接往床上拽,於是便先用金银试探,如果她是贪慕虚荣的,不愁不到手。
「我又没说白给你,你不是识字吗,我累了,你将这页书读给我听。」季文煜又瞄了瞄自己身旁,「坐这儿读。」
娘咧,这季文煜不是个好人,躲过这劫得赶紧搬出去。
现在情况虽然难缠,但云映桥是良家女子,季文煜若真对她动手脚,闹僵起来,也会给他带来麻烦,所以他暂且只敢拿利益引诱她,不敢直接动手。
云映桥则不想闹僵,若是禁不住骚扰,哭着闹着跑出去,对自己的名声有害无利。
云映桥苦着脸,捂着嗓子道:「早上吃咸菜噎着了,嗓子哑了,这份钱我好像是赚不了了。」
「哦,那你岂不是喊不了了?」季文煜坐起来,瞅了门口一眼,「这儿又偏僻,出了事可没人能来救你。」
云映桥明显感觉到自己流了一滴冷汗,她强笑道:「三少爷是府里的主子,有你在,怎麽会出事呢?我爹每日都念着你的好,说你面慈心慈,是大大的善人,啊,对了,我爹让我给他烧水喝,壶还在炉子上坐着呢,千万不要烧乾了着火,我能不能先回去看看?一会再来回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