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此际正值晌午时分,石头巷一排民房笼在春日温暖的光影里,两旁蜿蜒屈曲的藤蔓垂挂墙头,串串花序迎风瑟瑟颤动,瞧着是一片片的紫,花瓣儿盘旋飘落,糯糯滑滑的香气於小巷中隐幽浮沉。
沈大喜气洋洋地从脚店打了一壶酒回家,一手是酒,另一手是新给他婆娘尤大姐儿买的流金簪子,用粗麻布裹着,小心翼翼的。
沈大推开门,满身的酒气,笑嘿嘿地冲在小院里晾衣裳的尤大姐儿道:「你道我买了什麽来?今儿是公良员外家的大姐儿出阁的日子,管事的遣我出去买了几样果酒,余下的银钱都赏我了,你瞧瞧,我还给你买了支簪子。」他边说边关了院门,抖开那粗麻布,露出一截金灿灿的簪身,「且精细着呢,娘子戴了管保好看!」
尤大姐儿却一反常态,闷闷地应了句,甩了甩手上的水,担忧地朝屋子里望了眼。
什麽也不消说,沈大一看就明白了,他一股脑儿把手上的东西都塞到尤大姐儿手上,揭开门帘子进去屋里,待一瞧见那躺在炕上面黄肌瘦的小丫头,就忍不住狠狠跺了跺脚,怎麽又把这间壁的小娘子弄回家来!
尤大姐儿也进了屋来,见沈大面色不好,只得踌躇着道:「可怜见的,奴出去打水,就见官娘她晕倒在咱家门口,奴就……」
「教你勿要多管闲事。」沈大闷闷地在窗边椅子上坐下,指了指不省人事的官娘道:「她便是被那姚氏打死也不关咱们家的事,回头那姚三姐魔怔起来又该来咱家叫骂了,她家的女儿她不养着,爱怎麽打是她的事情,你却充什麽好心肠。」
尤大姐儿欲言又止,给沈大倒了杯茶水,徐徐道:「奴何尝不知,只这孩子身上青青紫紫、破布烂衫,好不可怜……」又叹了口气,「待她醒转过来,奴便送她回家去,可好?」
沈大缓了缓面色,喝了口茶,算作是默认了,尤大姐儿也暗暗松了口气。
她到院中打了盆水进屋来,又拧了帕子为官娘擦去脸上的污渍,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泛着青白之色,唇口紧闭,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不知在什麽梦魇里出不来。
何官娘今年一十五岁,花儿一般的年纪,想当年落生之时她爹娘尚在,她爹何四郎特地教算命先生给女儿相过,那算命先生当时捋着胡子笑微微道:「小娘子这是富贵之命啊。」
因何官娘生在正月初一,有道是初一的娘子,十五的官儿,何四郎一听甚妙啊,心内大喜,遂给女儿取了个大名儿叫做官娘,盼望她一生顺遂富贵。
哪想到曾经的美好祈愿却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何四郎与娘子朱氏恩爱非常,家中不说多富贵,却也过得去,然人有旦夕祸福,孰料何官娘长到五岁上头,亲娘朱氏就去了。
何四郎虽伤心,几年也过去了,家里没个主事的婆娘终究不行,经人介绍便续娶了城西姚家的闺女儿姚三姐,这姚三姐初到何家倒也还好,还算是个知礼的,对待继女何官娘虽不体贴却也不打骂,时常也会教她绣花儿做针线。
因姚三姐生得颇有几分姿色,纤腰乌发,盘的发也好看,街坊邻里暗地里都羡慕何四郎是个有艳福的。
好景不常,何官娘长到十岁时,她爹何四郎一次出去贩货,不想与人起了争执,被打得鼻青脸肿,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躺了几日,一没留神就去阴司报到了。
这可真是造孽,年纪轻轻二十出头的姚三姐死了男人,十岁的何官娘没了亲爹娘,这两人凑成了一家过日子。
一日两日还好说,时日久了,那姚三姐便耐不住了,成日倚靠在门口,戴着金镶玉的坠子,穿着藕丝对襟衫儿,裙底一双绣着金牡丹的绣鞋半露出来,立在台基上搔首弄姿,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儿,纤纤的手指把瓜子送进红艳艳的唇里,薄薄的壳儿再从红艳艳的唇里吐出来,直引得门外路过的野汉子频频驻足,自此专与那些个狂蜂浪蝶勾搭。
天长日久,谁还不晓得姚三姐做的什麽勾当,街坊邻里也便不再与她们家打交道,各家男人也嘱咐自家娘子莫与姚三姐她家有来往。
可巧尤大姐儿就住在姚三姐间壁,成日地听见她家院里传来打骂哭喊声儿,知道是何官娘被姚三姐打骂,尤大姐儿向来是个心善的,常背着她男人把些吃食偷偷送给何官娘吃,一来二去的,沈大哪里还能不晓得。
今次又是如此,甚至还带回家来,沈大朝炕上的何官娘看了两眼,忍不住嘀咕道:「怎还不醒,看看还有气没有。」
尤大姐儿倒了面盆里的水又进来,心说这怎麽会没气儿,分明是饿晕了才倒在自家门口,摇了摇头,端了一碟子笼饼放在小桌上,想着是不是该叫醒何官娘了,就这麽着躺着也不是个事儿。
念头才起,炕上人就动了动,嘤咛一声,声音极轻,却被沈大和尤大姐儿听见了,两人都往炕上看过去,表情俱是一喜。
何官娘初初转醒,只觉得脑袋里昏沉沉的,身体灌了铅似的沉重,抬眼把屋子里扫视一圈,几乎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还以为这就穿回去了呢,没想到又是这间壁的妇人救了自己,她虽心好,倒不如让自己死了痛快。
何官娘这麽想不是没有缘由的,却也不过是赌气的想法,她穿来约有大半年了,初来的时候连这里人说什麽也听不懂,便是到了现在她仍是一知半解,就像现在,何官娘视线里只见到尤大姐儿温和的面庞,至於她在说什麽,何官娘却听得糊里糊涂,木呆呆着一张脸儿瞧着尤大姐儿,和以往一般无二。
尤大姐儿摸了摸何官娘的小脸,扶着她起身,摸到何官娘身上,只觉得她背上瘦巴巴的,哪里有肉,越加怜惜起来,柔声儿道:「过来桌边吃几个笼饼,吃好了再回家去。」
何官娘顺着尤大姊儿的视线看到桌上的白面馒头,以及脸色怪异,每回见到自己就板着张脸的汉子,下意识地露了个笑,带了讨好的意味。
万没想到瘦不拉几的何官娘笑起来这样标致,只见两片薄薄的唇瓣儿弯起,一双眸子黝黑湛亮,似整间屋子的光亮都被嵌入那双眼中,沈大咳了声道:「来吃吧,吃好了就回家去。」说完内心补了句,下回可别再倒在我家门口。
何官娘知道这对夫妻是教自己吃完了才回家,内心不是不感激的,她与他们没半点关系,却得几次三番的相助,若是没有他们,说不得自己根本就活不到现在,心里寻思着,就下了炕、穿了鞋,盈盈对着坐在椅子上的沈大福身一拜。
这倒弄得沈大不好意思起来,他又咳了咳,转身走出门,到院子里拿了水桶外出去挑水了。
何官娘觉得这沈大有趣,也不多想就拿了两个笼饼在手里,发音不标准地对尤大姐儿道了谢,转身就跑出了门。
何官娘家就在沈大家旁边,何官娘出了沈家院门,站在自己家门前,想了想,狼吞虎咽的把两个笼饼吃进肚子里,否则拿回家又要像上回那样,被那恶婆娘一顿好打。
嚼尽了才要敲门,不想门轻轻一碰就开了,仰头看了看天色,约莫是未时,太阳已有些西斜,何官娘进了院门,回身搭上门闩,正想悄悄地溜进自己的小房间里,忽听见有奇怪的声儿从继母房里传出来。
想刚穿到这的那会儿,何官娘还道这姚三姐是她亲娘了,郁闷了好久,心想哪有这样凶残的娘,把自己的女儿活活饿死,又或是打死,否则自己怎生穿越而来?
这会儿何官娘循声而去,狐疑地凑近了,她也是好奇心重的主儿,隔着门缝,隐约只见屋子里头有个男人光溜溜的背影,那位置是个圆桌儿,姚三姐就被按在上面,那野汉子深一下、浅一下地捣进去,呼吸声粗重得紧,淫秽的声儿不断从姚三姐嘴里逸出来,真是活色生香的一幅活春宫……
何官娘脸上红了红,心道真是不得了,这怎麽又换了个男人?这恶婆娘真是不知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就和野男人搞在一起,若是不甘寂寞,何不另觅良人再嫁人为妻,怎麽样也好过如今这般,还日日要打自己,不顺意时打一顿,顺心儿了还得打一顿。
那打她的鸡毛掸子,如今就插在圆桌旁边的蛋黄釉瓶里,何官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慢慢移步到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