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小院里有一口大缸,缸里的水早已见了底,按说何官娘须在姚三姐发现前把这口缸填满。

说起来这真真是个辛苦活儿,何官娘从前哪里做过这些,如今却又是劈柴又是烧水的,这家里又没个男人,姚三姐细皮嫩肉的根本不做活,样样都教她干,穿越过来这大半年,又是被打又是被骂的,更要天天做苦活,根本就是姚三姐的使女,还没半分工钱。

想到此,何官娘深深地叹了口气,负气之下决定先回屋躺会儿再作计议。

这一进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何官娘的小屋子临着灶房,说是她的房间,其实里头还堆着各样杂物,进屋便是灰扑扑的色调,没一件装饰物,还透着一股子腐朽的气味。

何官娘恨恨地把自己往炕上一扔,想着先眯一小会子,不想这眼睛一闭就梦周公去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只听到房门响了一声,何官娘眼睛还没睁开呢,「啪」的一声,身上就挨了一下子。

被这麽一打哪里还有什麽睡意,瞌睡虫子被打得魂儿都飞了,惊慌之下何官娘抱着被子蜷缩起来,只见姚三姐一手插着腰,一手抓着鸡毛掸子骂道:「你这嚼倒泰山不谢土的,老娘养着你,包你吃、包你住,你却见天儿的偷懒,打量我不知道你才去哪里躲懒了?现下回来就知道睡,怎生越大越懒惰起来?」

说着,举起鸡毛掸子一顿猛抽,何官娘蒙着脑袋,耳朵里都是鸡毛掸子挥动时「咻咻咻」的声音,她身上痛得快麻木了,她也不是没有进行过反抗,刚来的那会儿被姚三姐打,她回回都要反抗,偏偏只被打得更惨,因此到了後来,何官娘也放弃了,她在心里默数着,知道姚三姐就要累了。

果不其然,姚三姐又打了几下,扶着桌子喘起气来,何官娘抽了几口凉气,揭开被子坐起身,一头青丝似一蓬草堆在头上、洒在脸上,只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露在外头,直盯盯地瞅着姚三姐。

姚三姐吸了几口气调匀呼吸,扭身把房门打开,指着院中大缸道:「去,把水缸装满了,不弄完就不要吃饭了,不干活的小娘子,老娘可养不起。」说着就出去了。

何官娘看姚三姐走了才拂开粗布衫儿袖子,但见手腕上旧伤痕连着新伤痕,红红绿绿、青青紫紫,一碰就疼得让人直吸凉气,都是些乌青块,好了又生,习惯性地略揉了揉,她爬到炕里边掀起铺盖,拿出几个铜板来,放在掌心里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十来个铜板。

这些都是何官娘穿越以来积攒下来的,有时姚三姐使她出去买菜买酒,她就想着法儿地扣下些,市面上,至少在这上蔡县,一枚铜钱可以买三个笼饼,何官娘算了算,姑且算作自己有十个铜钱,若是日後离开这个家,自己可以买三十个笼饼,一天吃一个,那也能够一个月不愁吃了,想着就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那把钱塞回原处。

姚三姐的声音冷不防地隔着小院传进屋来,「愣在屋里做什麽,不知道家里没水了?还不快麻利些挑水去!」

「知道了!」何官娘应了一声,寻出一个扁担,两头各挂了一只水桶担在肩上,走到门口处回身偷偷瞪了姚三姐的背影一眼,这才转出门去。

她想自己如今真是凄惨,抛开身世不说,还语言不通,只这两项也认了,可她不单话说得不利索,就连打架也打不过姚三姐,身边又没有钱,亲爹娘死绝,这到底是造了什麽孽,这一世要被这样考验……

何官娘转过几条巷子到了打水的地方,这是一块空地,此时夕阳西下,橙黄橙黄的颜色满满地落在井边的柳树上,柳条儿也染得黄灿灿的,何官娘恍了神,错把柳叶瞧成了一树金叶子,眨了眨眼,不禁苦笑,自己真是想钱想疯了。

此时已没有别的人家来井边打水,何官娘皱着眉看着石头累叠起来的井台,卷起袖子把辘轳上吊着的木桶抛进水里,水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她看着井里头模糊动荡的倒影,鼻子忽而一酸,想过去哪里做过这些活,如今居然也这样上手了,人生的变故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水桶里只有半桶水,装满了她也不见得能提上来,何官娘对着水面照了照,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盯着水面上摇摇曳曳的人影儿看。

这还是头一回这样仔细看这张脸,是小小一张瓜子脸儿,益发显得两只眼睛空洞洞的大,肤色不能瞧出来,不用瞧也知道是面黄肌瘦的可怜样儿。

何官娘捏了捏自己的脸,没觉出什麽肉,就和身上一样乾巴巴,想到前世里自己肉乎乎的脸,不禁悲从中来,也不知什麽时候才能养回去。

短暂的出神後,何官娘很快就忙活起来,来来回回在小巷和家里出入,不下十来回,才算是把大水缸填满。

此时天幕上零星有几颗星子出来了,何官娘一边捶着肩膀一边走到灶房里,姚三姐斜了她一眼,何官娘却盯住了灶台上一碟羊肉,口水在口腔里聚集。

姚三姐却把羊肉放到托盘里,往自己房中端,指了指灶台上一个笼饼道:「吃完了就去把柴火劈了,再烧些热水送到我房里来。」

何官娘点头,看着姚三姐走了才去吃笼饼,也不知那笼饼放了多久了,味道怪怪的,她嗅了嗅,思忖这笼饼怕是过期了,就放下不愿吃它,偏肚子叽哩咕噜地叫唤起来,余光瞥见院里堆着的乾柴,何官娘心一横,三两口就把笼饼吃进肚子里,也不细嚼,料想这样能消化得慢些,自己也不至於太快饿肚子。

吃完拍了拍肚子,月亮也升上来了,圆圆的银盘,周围虚浮着轻轻薄薄的几层流云,倒是格外明亮。

何官娘就着月光在院子里劈起了柴,幻想这些柴火就是姚三姐,她举着斧头把个木头一劈就是两半,两半又各分为两半,就这样把姚三姐劈死了无数回。

她精神层面上爽了,劈完柴又去厨下烧了水送进姚三姐房里,忙忙弄弄直到外头梆子声响起,是巡夜的打更人走过,她数了数,原来已经是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了。

这个点儿在现代,是一家子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的黄金时段,然而在这里,除了青楼楚馆,普通人大都睡下了。

何官娘没有夜生活,她感慨了会子,匆匆洗了洗身子也爬回去睡觉,这一觉睡得格外黑甜,准确来说,自她穿越来,每一日皆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什麽失眠於她而言真是另一个世界的话题。

翌日清晨,阳光穿过瓦片从屋檐泻下,细细的粉尘翻滚,空气里飘浮着乾燥的香味。

何官娘站在姚三姐房门前,那细细的脂粉香就是从姚三姐房里飘忽出来的,何官娘闻了闻,皱皱鼻子,心说这恶婆娘还真是会捯饬自己,不到三十岁,倒真是个风流寡妇,细窄腰儿、涂脂抹粉的,怪不得那些个男人趋之若鹜。

何官娘刚才洗完了衣裳,在院子里晾好了,正准备偷个懒回屋眯一会儿,不想姚三姐隔着院子就喊了她来,不知姚三姐这会儿喊她做什麽,偏偏这会子她站在姚三姐房门前好一会儿了,就只见姚三姐坐在梳妆镜前描眉画眼,不由出声提醒自己的存在,「娘,有什麽事儿?」

姚三姐这才慢悠悠的从腰间摸出个香囊,走出来递给何官娘,略略吩咐一番。

何官娘凝神地听着,原是教自己出门买米去,她倒是出去买过几次,只是几次的经历都不甚美好,那米袋的重量简直能把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压垮了。

何官娘心里虽抱怨着,手上却俐落地接过那装着铜钱的香囊袋子。

毕竟是要出门了,何官娘跑到院中的大缸里舀了几瓢水,把脸洗了洗,又跑回屋换了身稍稍乾净齐整些的衣裳,至少补丁没那麽多了,说来何官娘的衣裳都是旧年做的,破破旧旧,姚三姐却日日崭新的漂亮衫裙儿,年轻的小娘子哪里有不爱俏的,也就是何官娘这穿越过来的暂时没理会这些。

何官娘拎着香囊出门,走到无人的角落细细数了数,袋子里统共有一百二十多个铜钱,等下子买了米准还有剩余,可姚三姐是个精细人,自己若是藏了钱,她不会不知道,却要白惹得一顿打,看来存钱的事儿这条路子是不能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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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妻难为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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