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官娘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拚命摇着头,公良甫捂住她嘴巴的手松开一点儿,看着那双汪汪如水的眸子,「你想说什麽?」
「我……我没有一点伤害她的意思……」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何官娘剧烈咳嗽了一阵。
公良甫按在她脖颈上的手指却稍稍收紧,很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何官娘死死咬住下唇,咬得嘴唇都发白了,眼前这个男人,他竟然喜欢陌莲照到了这个地步,他出现在这里似乎只是为了偷偷看陌莲照一眼。
「我真的不是……」何官娘嘴唇动了动,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入心头。
公良甫的眼神冷厉如蛇,恍惚使她觉得他一失手真的会掐死自己,不仅是因为怀疑自己来日可能会对陌莲照带来伤害,甚至或许只是因为他的心情处在最低谷,他需要发泄。
「九、九郎……」何官娘急红了眼眶,强忍着不让泪水掉出来,却在挣扎中无意唤了公良靖。
他就在不远处,何官娘想着,如果他能听到,念在好歹相识一场的分上……
亭子里,陌莲照咯咯笑着,点了点公良靖的鼻子,「表哥还是这般,总是要曲解别人诗句的意思,这里分明是说啊……」她话还没说完,公良靖却猝然站了起来。
「怎麽了?」
陌莲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入目是一株苍翠的老槐树,几片叶子打着旋儿从石子甬道上滚过去,周遭除了风过的声音,一片静谧。
公良靖蹙了蹙眉,收回视线,低头见表妹眼里闪烁着不安,他安抚地一笑,「无事,只是……想起一个人。」勉力打叠着精神,然而思维逐渐不受控制得难以集中。
槐树後,公良甫抱起被打晕的何官娘,她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纤长的眼睫上挂着几颗晶亮的泪珠子,身子软软地瘫在他怀里。
她方才叫出声时,他真的动了杀意,然而稍一犹疑,最终只是打晕了她,好一会儿,待确定亭子里的注意力不在这边时,公良甫才从槐树後退出去。
天空划下一道明黄色的闪电,又迅又急,不多时轰隆隆的滚雷接踵而至,才放晴的天又落起雨来,劈劈啪啪个不住。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何官娘突然醒过来,她迟钝地动了动脖子,只觉得一阵酸疼,想伸手去揉搓几下,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被捆在了身後。
只得放眼打量这间屋子,整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不知公良甫去了哪里,幸而脚上没有被绑住,她靠着墙壁站起来往窗外看。
透过半敞的窗子可以看见外头昏暗的天色,何官娘蹙了蹙眉,她没法判断时辰,倒是肚子里不大饿,想来距离那会儿还不是很久,她只是不明白公良甫把她关在这里做什麽,他不怕自己不见了,公良靖会来找?想到这里她甩了甩头,看着外头雷雨交加,陌莲照最是惧怕这打雷天气,公良靖应该还是陪在她身边,他怎麽有闲暇来理会自己的死活。
多想无益,何官娘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去,闭上眼睛听着雨声,也没过多久,突然有雨点敲击在伞面上的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门外的锁响了几声,门从外被打开。
风夹杂着雨水钻进房间里,画虎儿收拢伞,悄悄看了眼靠在墙上还没醒过来的何官娘。
「还不曾醒吗?」公良甫从画虎儿身後走出来,他掸了掸袖袍上根本不存在的雨水,揪着眉头看着何官娘。
画虎儿把食盒在墙边的小桌上放下,自觉关上门走到外头去了。
公良甫蹲下身恶意地在何官娘脸上拍了两下,「你倒是醒醒,我那一下落得可不重,这都近傍晚了,难道不饿吗?」
何官娘掀开眼皮觑他一眼,嘴巴动了动,「官娘不饿。」顿了顿,视线又转回在公良甫脸上,尽量诚恳地道:「那碗药究竟有没有问题,四郎真的确定吗,何况这药根本是乔娘身边的孟婆子给我的,横竖不干我的事,官娘问心无愧。」
公良甫阴恻恻地笑了笑,「你妄想将自己摘得乾净,你不是喜欢九郎,嗯?外人只道是我把你送与他了,你自己还不清楚吗,不是你先勾了九郎去?」他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鄙薄,「瞧着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儿,当初我都教你骗了,偏偏是个一心想攀高枝儿的。」
他捏住她的下巴,「似你这般心性儿,难保不嫉恨上莲照,便今儿的药汁是乾净的,谁又能知晓日後,你道我会放心留你在这府里?」
公良甫手上力气加重,捏得何官娘下巴生疼,她心里委屈,咬住下唇说不出话来,眼眶里不争气地蓄满了泪水。
「哭什麽。」公良甫松开手站起身,他把食盒往何官娘身前一放,微微的笑,「你放心,念着九郎宠你一时,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太过薄待於你,明儿一早便送你去个好地儿,你喜欢勾男人,郎君我便随了你的心意,保准你不寂寞的。」
何官娘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头咽了咽道:「官娘是九郎身边的人,四郎这样,就不怕九郎回头寻不见我,找到你头上吗?」
「九郎?」公良甫好笑地看着眼眶红红的何官娘,她分明是怕极了,小脸儿吓得煞白煞白的,却还要来跟自己耍嘴皮子?
叹息一声,似是可怜她,又似是怜惜自己,神色却意外的柔和起来。
「你不曾同莲照接触过。」他缓缓地说着,眼前浮现出一张清丽的面容,掩映在冬日傲人的红梅之後,满目清华,「容泉有莲照在身边,怎还会记起你?便是发现你不见了,想来也不会如何。」公良甫边说,边缓慢踱着步子出去了。
门外传来落锁的声响,何官娘心头一凉,更多的是怔然,她都不晓得自己是怎麽走到这一步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连眼泪也不想流了,她一脚踹翻了跟前的食盒,盘碟碎裂声清晰地响在雨声中,她慢慢挪过去,背着身捡起一片碎瓷,试图像电影里常演的那样把绑着手腕的绳子割断。
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大得超乎想像,不知是绳子太坚固了,抑或瓷片太钝了,她手弯得都快抽筋了也没能把绳子割断。
恍恍惚惚的,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何官娘浑身一震,背着手靠回墙壁上一动也不敢动。
「官娘、官娘?」谁知门外却响起花玔儿的声音,偷偷摸摸的,夹杂在雨水里,显得那样的不真实。
何官娘高兴得手一抖,瓷片儿都从手指上掉了出去,「花、花玔儿?我在、我在的!」连忙走到门边,花玔儿的声音让她倍感亲切,不觉呜咽着想掉眼泪。
「好了,你轻点声儿。」门外花玔儿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了一番,一手敲在犹豫不决的画虎儿头上,「我说你倒是快开门啊!」
画虎儿身上都被雨浇湿了,好容易才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掏出钥匙开了门,门一开,何官娘看到花玔儿边儿上的画虎儿不由一惊,花玔儿连忙道:「官娘别怕,画虎儿是要帮你出去呢。」
帮她出去?何官娘更不解了,甚至怀疑是公良甫弄出的什麽诡计,花玔儿看着她满脸警备的样儿无奈一叹,附耳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何官娘听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花玔儿竟然和画虎儿好上了……
画虎儿不自在地别开目光,若是平时倒可多聊聊,现下却是什麽时候,花玔儿边利索地解着何官娘手上的绳子边道:「你不是一直都要走吗?我想过了,你是对的。」
她看着何官娘的眼睛,眼眶热热的,「官娘并不适合这儿,我过往只道九郎待你好,却不料他待那陌五娘更好,四郎又似是魔怔了,听画虎儿说,他竟要将官娘你卖去……」
有些不好说出口,何官娘心中却是了然的,心里突然暖暖的,其实花玔儿一直待自己很好呀,还有韩婆子,还有尤大姐儿……
花玔儿一看何官娘眼睛里泪哗哗的,就猜她要长篇大论,这都什麽时候,忙教画虎儿重新锁了门,两人带着何官娘跑进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