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怎么政儿的样貌这么像吕不韦呢……
邯郸城内喧天的锣鼓把沉沉的暗夜敲得粉碎。
尽管天气十分寒冷,等待熬年夜的人仍冒着严寒走出家门,举着火把,敲着锣鼓走在街头庆贺新的一年的到来。
按照赵国风俗,在新年到来的晚上大人小孩都不睡觉,围坐在火盆旁听长者讲述本族掌故,大家边吃边谈,并把火烧得旺旺的,象征来年的兴旺发达日子红火,这叫熬年,熬的时间越长,表示人寿越高,明年的年头越好。
人们还把竹竿桐木截成一段一段的放在火盆中烧,发生劈里啪啦的声响,把年吓跑。据说“年”是一种凶残狡猾的怪物,每年只在一年的年终来到人间,破坏人们辛勤劳动的果实,有时也把人吃掉,人们十分害怕年的到来,就把除夕之夜叫做过年,也就是过关口的意思。人们偶然发现“年”这种怪物怕火烧爆竹筒的声音,因此,过年的时候就形成敲锣打鼓放鞭炮的习俗。
就在这喧天的锣鼓声与爆竹声的祝福气氛中,一所豪华的深宅大院里传出婴儿哇哇的啼哭声,哭声是那样低沉孱弱,被祝福新年的混响所淹没。
奶妈颠着小步跑到客厅,向正在焦急等待的异人报告说:“公子大喜,夫人生个带把的。”
“夫人怎样?”
“母子双双平安。”
异人紧张的心一下子放松了,喜形于色地望着夜空大叫一声:“我有儿子啦!”
异人一口气跑到内室,从赵姬怀中接过孩子,他十分失望,淡淡地说道:“这么小一点,像只猫似的,能长成什么样。”语气中略带一丝不满。
“公子根本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孩子刚出生都这么小,小公子是不足月生的,能有这么大算是福气了。”奶妈顺口说道。
“不足月?”异人迷惑不解,“几个月才算足月呢?”
奶妈白了他一眼,“你们男人就是粗心,这类的事也问得出口!一般孩子都是十月怀胎,小公子才八个月就生了,当然算是不足月。”
异人转过身盯着赵姬傻乎乎地问道:“夫人,咱儿子是八个月吗?”
赵姬听了这话内心一阵恐慌,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讷讷说道:“可能是吧。”
“你们新婚才八个月,小公子还能多了不成?你们年轻人真是经的事太少,这也不懂。”奶妈一边从异人手中接过孩子,一边继续唠叨着,“常言说七活八不活,这孩子八个月出生居然活了,也算个大命人,长大后一定有出息。”
赵姬怕奶妈说得太多引起异人的猜疑,急忙把话题岔开:“公子给孩子起个名吧,明日有人问起也好有个答复。”
“夫人说得极是。”异人点点头,略一思忖说,“这孩子赶在正月正日子时出生,又是生在赵国,为了将来回国记住这片出生之地,更主要地是记住我在这里的得失荣辱,就叫赵正吧。”异人抬头看看赵姬,“夫人以为如何?”
“孩子虽然生在赵国,但毕竟是大秦嬴氏子孙,希望他长大后能够有所作为,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政绩来,我觉得把‘正’字改为‘政’,似乎更合适,公子以为呢?”
异人很高兴,“夫人说得有理,就给我们的儿子起名叫赵政吧。”异人走出内室,内心一阵顺畅,回到书房仍无丝毫倦意,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当父亲的感觉吧。既然做了父亲就必须担当起父亲的责任,按照赵国的习俗,孩子要在出生十二天时吃喜面,一月时要吃满月宴。而按照秦国的习俗,孩子生下三天就应该摆下冲喜酒宴。按照哪里的习俗呢?异人觉得如今是堂而皇之的秦国公子,有钱有势,今非昔比,当然要把秦赵两地的风俗结合起来,三天的冲喜酒要吃,十二天的喜面不能错过,一月的满月喜宴更要摆得有排场。
当然,这一切必须委托吕不韦去操办,因此,天亮之后,首先派人把这喜讯报给吕不韦,让他也分享自己的快乐。其次,是派使者到咸阳向安国君和华阳夫人报喜,华阳夫人答应认自己为继子,赵政理所当然是她的孙子,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让何人去咸阳,也要让吕不韦去安排,他最了解华阳夫人的脾气,由他安排一定能讨华阳夫人欢心。
是否顺便也把这喜讯告诉自己的生母夏夫人呢?异人有些惆怅,她老人家也够可怜的,自己是她惟一的儿子却母子不能相见。虽然因为母亲的缘故自己被质留赵国,他也无法埋怨母亲,母亲何尝不想让他回国,无奈她尽了最大努力却不起任何作用。多年来,母亲多次暗中派人把她省吃俭用攒下的东西捎给他,安慰他,让他等待,忍耐,他这样做了,可等待到什么时候,再忍耐多久。自从遇到吕不韦后改变了他的命运,但吕不韦再三提醒他要投靠到华阳夫人脚下必须和生母断绝一切往来,只把她当作不存在一样。
异人起初不同意这样做,但考虑再三之后,他还是答应了吕不韦的要求,这不,如今成了华阳夫人的儿子,情景改变多了,赵国奉他为上宾,秦国也时常有使者运来礼物钱财。异人慎重思考一下,最后决定不能向生母夏夫人报喜,否则,被华阳夫人知道会影响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对自己将来竞争世子之位不利。
从道义上,从情感上,异人觉得自己卑鄙,但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为了心中的梦想目标他必须卑鄙。不仅他这样,有所欲望有所作为的人谁不这样?
这样一想,异人的心宽慰了许多。
异人站起来,推开窗户,哦,一缕新的曙光已洒满窗台。又是一个晴朗的天。
“来人,快把这个喜帖送吕先生那里!”异人向门外喊道。
一晃赵政出生满一个月了。
按赵国风俗应举办满月喜宴,异人为了把儿子的满月喜宴办得隆重一些,他提前多日就把事情交代给属下人。在吕不韦的建议下,异人请来了他能请到的所有要人,他要把赵政的满月喜宴作为一次大型公关活动,一面宴请宾客拉拢人心,另一面也是展示自己的实力提高个人声誉。
满月这天,异人府第宾朋满座,进进出出的客人川流不绝。异人一身盛装,笑容可掬地往来于客人之间,不时地点点头,说上几句,或拱手向长者作揖致谢。看他那高兴的劲儿,比新婚大喜之日还快乐呢!张开的嘴一直就没合拢。
吕不韦虽然没有异人那样喜形于色,但也乐呵呵的,走前串后招呼客人,俨然他就是半个主人。
整个喜宴高潮迭起,赵公子嘉的到来把喜宴推向最高潮。他虽然不是赵王,但代表赵王向异人颁发贺书,等于赵王亲自驾临一般。异人对赵王的这一殊荣受宠若惊。这许多年来,由于秦赵关系紧张,更由于他是庶子,地位低下,秦国都不拿他当个王孙,赵国当然更不把他放在眼里,别说赐他贺书,就是逢年遇节大宴国宾之际,异人也很少进入正席。而如今地位不同了,他是华阳夫人嫡子,离大秦世子之位仅一步之遥,从华阳夫人和安国君对异人的态度看,异人被立为世子只是早晚之事,赵王当然对他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赵王想借助异人的帮助与秦国达成协议结成友好关系呢。今天趁着这个机会,赵王派公子嘉到此祝贺就是拉拢异人。
当然,公子嘉到此,除了履行赵王之命外,他另有打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一片悠扬的琴声中,赵姬抱着赵政缓步走进客厅,众人纷纷上前祝福,对小公子赞不绝口。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小公子长得怎么像吕不韦。”
尽管说话声音不大,隔着几个人仍然让异人听得清清楚楚,他眉毛猛地耸动一下,心蓦地一沉,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醋意。其实,异人早就发现赵政长得像吕不韦,他从儿子身上找不到一点与自己相像的地方,但他无法说出口,甚至在赵姬面前也不能说出半个不字。
异人听了这人的话,又联想儿子出生那天奶妈说的“不足月生的,通常孩子都是十月怀胎,而小公子才八个月”。的确,算到今天,自己同赵姬结婚才刚满九个月。
以前,异人只是怀疑儿子的来历,现在更坚信儿子不是自己的,只是拿不出证据罢了,苦水只好向肚里流。
异人侧目瞟瞟吕不韦,他正和公子嘉悄悄私语着,至于谈的什么他一点也听不见,只能看见二人的嘴在微微翕动着。
异人对公子嘉代表赵王来参加儿子的满月喜宴当然高兴,刚才还准备走过去向他举杯致谢呢,如今见吕不韦同他谈的十分投机,马上打消了刚才的念头。
异人的心凉到了冰点,他刚才对赵姬怀抱着儿子在客人中穿梭走动甚感自豪,美妻生贵子乃是人生两大喜事。可是,现在呢,他觉得赵姬脸上挂满的笑容是对自己的污辱,他对那怀中的儿子也萌生一种厌恶感。
异人再也提不起兴致,他觉得脸上蒙了层灰,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放下酒杯,要回书房休息,有人拦住他说:
“异人公子留步,今天是小公子的大喜之日,你万万不可离开,你这一走谁在这里唱主角?”
异人回头淡淡地说道:“有吕先生在此照应就足够了。”
“异人公子这话就大错特错了,小公子的阿爹是公子而不是吕不韦,这等事哪能随便让人代替呢?小公子该不会也是吕不韦代公子生的吧?”
众人哈哈大笑。
异人涨红了脸,却无法在这种场合下发火。恰在这时,吕不韦从旁边走来,异人从心底生出无限不快,但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强作笑颜说:
“吕兄,我身体不适想先回房休息,你代我照应一下客人。”
“这——合适吗?公子再坚持一会儿不行吗?”吕不韦有点意外。
“我身体实在不适,头懵懵地,几次想晕倒。”
“公子可能是饮酒有些过量。”吕不韦安慰说,“那好吧,我在此代公子应付一下客人,让下人服侍公子好好歇息。”
异人匆匆回到书房倒在床上就睡了。也许真是饮酒太多,再加上心里不快更容易醉,一觉醒来已是半夜。异人起来倒杯水喝下,睡意全无,悄悄披衣走出门,不自觉地来到赵姬居住的后院。自从赵姬怀孕,他都有四五个月没有和她同床了。异人正要推门进去,猛然听到内室传来窃窃私语声,如果不是夜深人静,在院中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异人蹑手蹑脚走到院内,在内室的窗下蹲了下来,并把耳朵贴在窗户上,他听清了室内的谈话。
异人浑身的热血迅速燃烧起来,怒火从心底升起。这一对狗男女竟敢背着自己干起这种无耻的勾当,根本没有把他异人放在眼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猛地站了起来,紧紧握住手中的佩剑,准备冲进室内将这一对无耻的狗男女剁成肉酱。
就在他举步的瞬间,异人踌躇了。没有吕不韦也许他现在仍是流浪街头的乞儿,说不定早被赵国人杀了祭旗呢?是吕不韦把他从苦海中解救出来,让他由乞丐一夜之间变成富翁,也是吕不韦重新恢复他真正大秦公子的地位,没有吕不韦就没有他今天的一切。就是这室内的女人不也是吕不韦送给他的吗?也许赵姬本来就是吕不韦的,是吕不韦为了讨好自己才送给他的,这样,她和吕不韦私通也是理所当然的。
异人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既然你吕不韦诚心诚意送给了我,就不应该再来染指我的夫人,这不是对我的轻视与污辱吗?异人气愤,恼火,但他想到自己的处境和前途。吕不韦在赵国有着无法估量的势力,也许这府中上上下下都安插着吕不韦的亲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自己现在把他杀了,马上就有人把自己杀掉。何况自己要借吕不韦的雄厚资产帮助回到秦国取得世子之位,这才是最最重要的。只有取得世子之位才能登上王位宝座,才能洗刷在赵国的一切苦难和委屈。等到自己将来登上王位再除掉吕不韦以雪今日之耻!
想至此,异人轻轻把剑插在腰间,又把耳朵贴在窗户上,细听室内私语。
“玉儿,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一片情义,可我也没有办法,请你理解我的苦心,你我就把这份情这份义埋在心底吧,今后再也不许这样。否则,让异人知道岂不伤了和气,坏了大事?”
室内又一阵沉默,许久,才传出赵姬的嘤嘤哭声,吕不韦又安慰说:“玉儿,你心里难过,我心里就好受吗?可你毕竟是异人的人了,应该把心交给他,取得他的欢心,将来——”
不等吕不韦说下去,赵姬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心永远是你的,我不会再爱另外一个人,我和他只能是逢场作戏,至于异人对我如何我不管,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对我的态度!”
异人的心一沉,又听吕不韦说道:“玉儿,怎么又耍起小孩子脾气了?如今不同于阳翟,你应当明白自己的身份,担当起责任来。何况,你已经有了异人的孩子。”
“不,政儿是你的儿子,你是知道的,你才是他真正的父亲!”
也许是外面的天太冷,异人的心凉到极点,如果不是紧贴着墙,几乎要倒下去。
只听吕不韦又说道:“正是这样你我才要避嫌,今后更不能随便相见,倘若异人知道政儿不是他的孩子,政儿的性命就令人担忧了。如果异人发觉我们的关系,对你对我都不妙,玉儿,为了政儿,也为了你我,今后我们就断绝一切往来吧。”
赵姬不服气地说:“就是异人知道你我的关系他又能怎样?你可以让他从一个穷光蛋一夜之间变为一个富翁,让他从一个受人奚落的人质变成如今享名各国的秦公子。你同样也可以让他一夜间由一个大富翁重新变成一个穷光蛋,也可让他再次一文不值!”
吕不韦叹口气,“我能做到这样,但我决不能那样做,否则,等于前功尽弃!我是个商人出身的,只懂得有利可图,不懂得感情,不会为了感情放弃商业利益的,见利忘义,为利忘情,这是商人的本性。异人是我弃商从政最大的筹码,这叫奇货可居,你懂吗?”
赵姬不高兴地问:“这么说我也是你出售给异人的货了?你我之间除了利用毫无感情可言?”
吕不韦立即赔着笑哄骗说:“玉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尽管我吕不韦是惟利是图之人,为了某种目的也许不择手段,甚至不顾一切,但我决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特别是对你的情就像大海之水,海有多深情有多深,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赵姬破啼为笑,“既然如此,那我们以后仍要经常往来才行——”
不等赵姬说下去,吕不韦阻止道:“玉儿,你怎么不理解我的苦心呢?你不考虑别的,也应该为咱们的政儿着想。无论我多么有钱有势,仍是一个别人瞧不起的商人,永远只能穿葛袍布衣,挤不进贵族阶层,你难道也希望咱们的政儿也像他的祖辈父辈一样做一个商人当一个平民百姓吗?”
赵姬沉默许久才说道:“公子嘉十分器重你,你向他开口求个一官半职他总不会不给面子吧?至于政儿,我将来再开口向他求情。”
吕不韦嘿嘿一笑,“玉儿,你太天真了,赵嘉器重我是想让我给他卖命,说实在的,他是在利用我。当然,我也是在利用他。如果我改变目前的做法,他见我毫无利用价值,不仅不会重用我,只怕我命休也!这叫上了贼船就不可能再下来,也许我当初不该答应他的要求。”
异人听不明白吕不韦的话,公子嘉到底让吕不韦给他做什么事?那事与我有关系吗?不待异人思索下去,又听吕不韦意味深长地说道:“秦国可能又要攻赵,从目前这种局势发展下去,赵国还能存在多久真难说,只可惜赵嘉想灭掉秦国是枉费了心机,到头来只怕落得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搭进了卿卿小命,孰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笑到最后的人可能是我吕不韦吧!”
吕不韦得意地自顾嘿嘿一笑,笑声虽不大,穿透力却很强,让墙外的异人听得毛骨悚然。
赵姬见吕不韦得意忘形,提醒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异人如今八字还没一撇,他的父亲尚未登上王位,他的世子之位遥遥无期呢,将来有什么变故实在难料。”
“正是这样,我们才要节制,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果异人知道你我的关系,必然怀疑政儿的身份,异人怎么会再让咱们的政儿承袭秦王位呢?”
赵姬笑了,“嗬,原来你还打着这样的馊主意,想让你吕家的种成龙成凤,只怕你吕家的祖坟没有冒烟,做梦!你别以为异人真是个傻蛋,外人都能看出政儿长得像你,他怎会看不出来?一旦异人知道政儿不是他的种,将来他还会立政儿为世子吗?”
赵姬见吕不韦不说话,又自顾说道:“从近日异人见政儿的表情,我猜测异人对政儿已有所怀疑,特别是那个该死的奶妈,她曾在异人面前说过政儿是不足月生的,可能更增加异人的怀疑。”
吕不韦也说道:“今日酒宴上也有人说政儿长得像我,不知异人当时是否听到。唉,为了长远打算,玉儿,咱们今后就断绝一切往来吧。”
许久,赵姬才幽幽答道:“那好吧,不过,今天你要陪我好好快活快活,自从怀了政儿,我都半年多没有快活了,其间虽和异人办了几次事,只可惜那死鬼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不能使我尽兴,还是你那玩艺儿中用。”
室内一阵轻微的呻吟声让异人再也听不下去,他耷拉着脑袋悄悄地走回书房。
公元前253年冬,秦昭王为了能尽快统一六国,完成秦穆公的遗愿,接受丞相范雎的建议派大将王稽、郑安平领兵攻打赵国。
自秦国的大军压境以来,邯郸便如开锅一般,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平原君府成为众目焦点,每天车来车往,人进人出,车水马龙一般,似乎比王宫还热闹三分。府上三千门客施展浑身解数献策献计,帮助丞相平原君排忧解难。
上卿虞卿上前说道:“秦一向为虎狼之国,早在穆公时就有窃视中原之心,武王问鼎中原绝膑暴死,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昭王早有称帝之心,虽然因东方六国一致反对而废弃,但称帝的野心不死,如今再次出兵伐赵,是认为长平之战后我赵国再无能力与秦抗衡,也是欺我赵国羸弱,想一举攻下邯郸灭掉赵国,至少也要达到让赵国臣服的目的。
平原君翕动一下嘴唇,轻声问道:
“以上卿之见应该如何为赵国扫除这场灾难呢?”
虞卿一字一顿地说:“联——合——东——方——六——国——抗——秦!”
虞卿话音未落,就听门外有人大声说道:
“说得好,说得好,上卿果然是有谋略有远见之人,真是英雄所见相同,在下正是为此事而来,不想被上卿抢先了。”
众人抬头观看,来人是几天前从魏国赶来的辩士鲁仲连。鲁仲连原是齐国人,以善辩闻名天下,年方十二就驳倒齐国著名辩士田巴,从而闻名遐迩。长大后不好仕途,专门云游天下为人排忧解难。
平原君一听来人是鲁仲连,肃然起敬,立即命人看座。鲁仲连一边拉起跪在地上的魏齐,一边盯着平原君问:
“君侯真的要对秦国俯首称臣惟命是从吗?”
平原君微红着脸说:“胜纵然不才,也博得四公子之名,怎么会做这种不国不家的事呢?那只是魏国使者在此绕舌时给我出的馊主意。”
“是不是叫新垣衍?”鲁仲连急忙问道。
“正是此人!”
鲁仲连哼了一声,“我正要找此人呢!实不相瞒,我从魏国赶来就是找此人辩论一番的,他在魏国时就怂恿魏王事秦,等我听说此事时,他已经奔赵国而来了,因此随后赶来。此人现在何处,我立即找他论辩去!”
“不用找了,我在此等候许久了。”从门客的席位上站起一人说道。鲁仲连整理一下衣帽,向新垣衍轻蔑一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却不开口说话。
新垣衍被鲁仲连咄咄逼人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慌,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率先说道:“我见先生的尊容,不像是有求于平原君,为什么还不趁早离开邯郸,难道在此等着与赵国人一道做阶下囚吗?”
鲁仲连这才开口说道:“我不有求于平原君,却有求于阁下。”
新垣衍本来畏惧鲁仲连的大名,见他一开口就说出这番话,心里放松多了。人的名树的影,而实际上多是传闻超过现实,浪得虚名之士比比皆是,鲁仲连也不过如此。于是自负地说:“先生是闻名天下的辩士,所到之处人人敬仰,奉为上宾,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怎会有求于我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使者呢?只怕传扬出去辱没了先生英名。”
鲁仲连猛然站了起来,连珠炮似地说道:“我求先生不要在此扰乱赵国抗秦的决心!我求先生不要让平原君做出有损他美名的蠢事!我求先生立即返回魏国规劝大王放弃事秦之心!我求先生劝说魏王尽快联赵抗秦!”
新垣衍狡黠地一笑,“倘若我不答应先生的请求呢?”
“那你必将自食其果,死无葬身之地,最终成为千古罪人,遭后世子孙唾骂!”
新垣衍哈哈一笑,“如果赵国不接受我的建议立即交出魏齐并向秦称臣,只怕不久以后死无葬身之地的不是我,而是先生及各位。”
鲁仲连立即反驳道:“先生真是目光短浅,就如一个盲人已经走到悬崖边却不知停步,再向前迈出一步就将跌入万丈深渊。秦是一个抛弃礼义而恣肆对外争战的国家,又惯用欺骗的手段谋取他国利益,昭王以十五城交换和氏璧的事就是最好的明证。他恃强挟诈,残害生灵,做个诸侯国都如此残忍,一旦称帝后自然更加暴虐,生杀予夺,为所欲为,想做一个安份守己的臣民都不能够,我宁可跳海而死,也不愿做暴秦的臣民!真想不到先生和魏王都是如此毫无骨气之人,愧对魏国臣民的一片爱戴之心。”
新垣衍立即争辩说:“秦强而魏弱,魏国不向秦称臣犹如用鸡蛋碰石头,其结果是魏亡。与其亡国,孰若称臣呢?亡国,宗庙社稷都失去了;称臣,至少可保住祖先留下的祭祀和封地,何况魏王能够保全一个完整的国家呢?当然,魏王也非出自本心臣服秦国,是别无选择呀。就好比当仆人,十个仆人侍奉一个主子,难道十个人的智慧力量抵不上一个人吗?只不过畏惧主人罢了。”
鲁仲连立即驳斥道:“世上的仆人只存在三种人,一是生而为仆人的人;二是由主人沦落为仆人的人;三是连仆人也做不得的人。请问先生应该是哪种人?”
不等新垣衍回答,鲁仲连又说道:“以我之见,魏王是由主人沦落为仆人的人,而先生则是连仆人也做不得的人。”
新垣衍气得脸色发青,十分恼火地说:“先生说得太过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结局呢?只怕先生才是连仆人也做不得的人。”
鲁仲连并不恼,仍面含微笑地说:“我这话决非信口开河,都是有事实根据的。从前纣王有三公,就是鬼侯、鄂侯和文王。鬼侯把自己最漂亮的女儿献给了纣王却仍不能讨纣王的欢心,结果鬼侯被纣王治成了肉酱吃了。鄂侯仅仅为了这事讲了几句公正的话又被做成肉干吃了。文王呢?为老朋友的惨死暗暗抹几滴眼泪,纣王又把他囚禁起来。他们如此讨好纣王,妄图博得纣王的欢心,却落得悲惨的下场。秦王凶残胜纣王十倍,而魏王和先生讨秦王欢心的本领却不如三公,魏王和先生的下场能比三公更好吗?”
新垣衍默然不语。
鲁仲连舒缓一下语气说:“先生细想:秦王一旦称帝后,各诸侯都将成为他的臣民,生性多疑的秦王难道不怕某一诸侯强大起来将他取而代之,或有人重步他的后尘吗?因此,秦王会派遣他的亲信到各国监视诸侯的行动,被当作熊豸被人看管起来的味道,一定不好受吧?难道魏王和先生就有一种被人管制的习性?更甚之,秦王会把所有的侯王除去换上他自己的亲族。”
新垣衍已经被鲁仲连说动,碍于情面仍然不肯认输,故意寻找一个台阶说:“即使魏王不事秦,凭赵魏的兵力也难以打败秦国,先生如此善辩,能凭三寸不烂之舌、两片不僵之唇说服楚燕韩齐四国合力抗秦吗?”
鲁仲连为了打消新垣衍的顾虑,团结六国一致抗秦,笑道:“只要先生回到魏国劝说魏王联赵抗秦,说服其他各国出兵我和平原君可以担当此任。”
“既然有先生和平原君亲自出马游说各国,那在下也愿助君一臂之力,回去劝说魏王出兵。”
新垣衍说完深施一躬,转身离去。
平原君挑选二十名颇负胜名的辩士,以鲁仲连为首去临淄游说齐王,然后再选二十人随自己去楚国。
楚王盛情接待了平原君,并歃血为盟,派春申君领兵北上。
不久,平原君回到邯郸,一面组织邯郸民众抗击秦军,一面打探各国救兵进程。
忽然接到奏报,魏国十万兵马由晋鄙率领已驻扎在邺城多日,迟迟不向赵国进发,似乎在观望等待。救兵如救火,多耽搁一个时辰就多一分危险,平原君心急如焚,立刻写一份紧急求援信派人送往魏国,乞求魏国宰相信陵君星夜督促兵马救赵。
魏公子信陵君府第。
信陵君无忌展开平原君送来的竹简,只见上面写道:
“信陵君阁下,见字如面,邯郸危若垒卵,赵国家祀危在旦夕之间,君臣性命悬如游丝。胜之所以与公子结为姻亲之好,徒慕公子之高义也,急他人之所急,救他人之所救。秦虎狼之军,兵困邯郸数月,求救之人往来如梭,仍不见魏一兵一卒至赵,莫非公子坐视观赵亡也?倾巢之下无完卵,公子不念赵之臣民可怜之至,独不怜惜令姊乎?忍心看到令姊掠于秦之狼群之中,蹂躏于熊掌犬爪之下!”
……
信陵君再也读不下去,捧着竹简呜呜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竹简,模糊了字迹。
门客魏敬劝慰道:“公子不必伤心,应该立即劝谏魏王下令发兵救赵才是上策。”
信陵君擦干眼泪,和魏敬一起驱车拜见魏安釐王。
魏王一见信陵君到来,便知来意,不待信陵君开口便率先说道:“寡人正有事要同贤弟商量呢,不想贤弟竟先来了,快快请坐吧。”
“不知王兄要和臣弟商讨何事?”信陵君一边坐下一边问道。
“秦国使臣许绾已拜见了寡人,陈述天下归属,劝戒寡人退兵大梁,消除救赵之心,并劝寡人率先尊秦为帝可保万世福佑,不然,秦军破赵之后就来袭击我魏国。以贤弟之见,寡人应如何做?”
“王兄之意呢?”信陵君反问道。
“寡人令晋鄙将救赵十万人马驻扎在邺城就是观望秦赵战局发展后再作决定。倘若齐燕楚等国救兵到来寡人再令晋鄙率军开赴邯郸,如果各国都不派兵救赵,寡人立即收兵,然后去咸阳尊秦为帝,以此免除魏国臣民的血腥之灾。”
信陵君连忙劝谏说:“王兄万万不可持观望态度,立即命晋鄙火速赶往邯郸解赵国的危难。韩赵魏本是一家,自三家分晋以来才各自建立王号,但仍如兄弟一般。俗话说唇亡齿寒,假如邯郸被攻破赵国灭亡,秦国下一个攻击的目标必是我魏国,只怕魏国也会同赵国一样被秦国灭掉。倘若赵魏联为一体,情况将大不一样,合纵之势将再次重现,必能扭转六国羸弱的局面。六国合纵,魏国先行一步必被推为盟主,我魏国的声威也会大盛,这种对魏赵两国都有利的事大王为何不做呢?”
安釐王摇头说道:“贤弟看问题太片面了,仅仅看到联赵抗秦有利的一面,却没有认识到不利的另一面。如果魏国先出兵救赵,一定惹怒秦王,秦王一怒之下转而攻魏,我魏国如何能承受秦国大军袭掠之势,后果实在不堪设想。何况许绾已经给寡人警示,只要魏兵驻扎邺城不再前进半步,秦国仍和魏国结盟,决不为难魏国。假如魏军越过边境前去救赵,秦兵立即放弃邯郸来攻大梁,并一举灭掉我魏国。许绾最后还说道,倘若寡人能够入咸阳拜见秦王尊他为帝,从此以后决不向魏国派一兵一卒,仍封寡人为魏王,保全祖宗祭祀。”
“大王答应了许绾的要求?”
安釐王摇摇头又点点头,“寡人尚没做最后的决定,想听一听王弟的见解。”
信陵君阻拦道:“大王万万不可听信许绾老儿一派胡言,否则,大王是步楚怀王后尘,只怕被囚禁秦国永远不得回魏。”
安釐王不以为然地说:“许绾已经对天发誓,如果寡人入而不出,将割下许绾的人头向寡人谢罪。许绾还答应寡人,在寡人去秦国时他留在大梁为人质,等寡人回来后再放他回秦。”
不等信陵君发话,魏敬已经沉不住气了,急忙进谏说:“大王要去咸阳帝秦,臣不敢阻拦,但臣有一事请教大王,如果拿河内的土地与大梁相比较,哪个重要?”
“当然是大梁,这是我魏国的国都吗!”
“如果拿大梁和大王的身体比较,哪个重要?”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寡人的身体了,如果寡人的身体都保不住了,空有大梁于寡人又有什么益处呢?”
“假如秦王向大王索取河内的土地,大王愿意给他吗?”
“魏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先王用生命与血汗换来的,寡人怎敢轻许他人,这岂不是让寡人做不孝子孙吗?”
魏敬这才说道:“河内的土地在三者之中是最次要的,大王的身体是最重要的,秦王向大王索取次要的大王不答应,索取最珍贵的大王却答应了,大王以为自己的选择可取吗?”
“魏先生不必多心,有许绾在此作人质,还怕秦王不放寡人回来吗?”
魏敬说道:“臣虽然只是一个卑贱的人,如果有人说魏敬,你从悬崖上跳下去,摔死了就用一只大老鼠给你殉葬,我是决不会从悬崖上跳下去的,臣觉得自己的生命比那个大老鼠要贵重得多。大王和许绾相比,许绾的价值尚不如一只大老鼠,大王怎会为一个大老鼠的性命担保而去冒险呢?再说秦国耍这样伎俩也不止一次了,远的不说,单说张仪欺骗楚怀王一事吧,把六百里土地说成六里,后又骗怀王入秦,终于囚死于秦地。渑池之会后,秦王把自己的孙子异人送到赵国作人质,可秦国因为异人的性命减少对赵国的进攻了吗?臣以为许绾的价值还不如异人,大王该以此为戒打消去秦的念头。”
安釐王沉思片刻说:“寡人听取魏先生的劝谏回绝许绾的请求,再也不提入秦之事。”
“这么说大王答应信陵君的请求,准备让晋鄙率军救赵啦?”魏敬紧逼一句问道。
“停止入秦和救赵是两码事,寡人不答应入秦拜见秦王恐怕已经惹恼了秦昭王,怎么还敢再联赵抗秦呢?那样做是惹火烧身,从此魏国将永无宁日,寡人决不会做那种以卵击石的傻事!两位不必再费口舌,寡人心意已定!”
信陵君又苦口婆心陈述联赵抗秦的利害关系,却仍不能打动魏王的心,只好垂头丧气地返回府中。
信陵君坐卧不安,他和平原君并称“四公子”,多年的交往成为莫逆之交,正是这样,二人才结为姻亲之好,他不能坐视赵国有灭顶之灾而不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平原君和姐姐死于乱军之中,更不能让姐姐遭受秦兵的污辱。
信陵君召集府中所有门客,凛然说道:“我无忌身为魏国公子,却不能救朋友于危难之时,拯亲人于水火之中,徒有虚名罢了。如此苟且偷生,生不如死。与其苟活于世,不如以死赴难和亲人同归黄泉,用区区之身向友人表明心迹。”
信陵君扫视一下肃然起敬的众人,又说道:“我马上动身赴赵和平原君同生共死,各位先生如果有此意的就随我而去,无此意的各自为便,府中银两尽且拿去!”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愿追随公子拼死沙场!”
信陵君十分感动,立即备车起程。车队经过大梁东门时,信陵君想起一位故人,掌管东门钥匙的侯嬴老人。
侯嬴听信陵君表明此行的意国后说道:“公子所率人马不过千人,纵然以一敌十也如同羊入狼群,白白送命罢了,有什么益处呢?
“先生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呢?”
“窃符奇兵救赵!”
保嬴见信陵君有所迟疑,便进一步说道:“君侯不必担心,我推荐一人,保证能为公子办成此事。”
“谁?清先生指点。”
“魏王的宠妃如姬娘娘,只要君侯开口,她一定能帮你完成这件事。”
事到如今,信陵君也不敢再犹豫,只能依侯嬴之计去办了。
果不出所料,如姬很快就偷到了兵符,并派亲信颜恩交与信陵君。
信陵君和朱亥等人赶到赵魏边境的邺城,晋鄙验过兵符后将信将疑,拒绝发兵救赵,他要派人再去请求魏王之后才肯发兵。信陵君向晋鄙解释了半天,他仍然无动于衷。朱亥恼了,大声喝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你已经验过兵符却仍然拒不发兵是何道理?难道怀疑这兵符是假的吗?”
朱亥说罢,从袖中掏出四十斤大铁锥将晋鄙击杀在地上,夺取了晋鄙的兵权。其余人见晋鄙都被击死了,又有信陵君在旁,谁还敢反抗?信陵君便命朱亥为帅,统领全部人马火速赶往邯郸。
七月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晌晴的天,霎时乌云翻滚,狂风大作,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吕不韦刚要熄灯休息,接到内线报告,公子嘉让他火速赶到府中,有要事相商。
自从秦军兵围邯郸后,吕不韦的日子一直不好过,因为他是秦公子异人的鼎力支持者,许多不明内情的人都骂吕不韦是秦国派往赵国的奸细,甚至有人说吕不韦年前出使秦国,就是受异人之托勾引秦国前来攻赵。
吕不韦当然有苦难言,他承受着众人对他的诽谤静观事态发展,他希望秦兵早早撤军,更希望赵国打败秦兵。他不是担心秦兵攻破邯郸毁了他在赵国的财产,而是担心赵国在被秦兵激怒之后杀死异人,那样,他的全部努力都白费了。
吕不韦赶到公子嘉府时,公子嘉早已等待多时,一见面,公子嘉就急急忙忙地说道:“吕先生,深夜将你请来是有要事相商,请先生见谅。”
“公子有话尽管说,你我之间何必客气呢?”
“先生有所不知,我属下人刚刚得到消息,大王已经下令捉拿吕先生和秦王孙,对吕先生也许不会太过为难,而异人只怕难逃一死,请问吕先生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吕不韦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沉思片刻问道:“公子是如何打算的?”
公子嘉摇摇头,“计划跟不上变化,形势的发展已经不同于我们所预料的那样,我赵国如今遇有灭顶灾难,是否能够存在下去都无法知道,你我图谋的亡秦谋略还有什么用?远水解不了近渴呀!更何况异人与王位之间尚有千里遥远,将来能否像我等谋划的那样实在难料。如今大王和平原君都一致同意囚禁异人,用异人要挟秦军退兵。如果秦军不顾异人的生死丝毫不见退兵就将异人宰了祭旗,然后同秦兵决一死战!我也认为再留下异人已没有多大作用,倘若安国君有心立异人为世子,一定要同秦昭王商量,他们怎会不顾世子的死活而攻打邯郸呢?”
吕不韦见公子嘉都已经动摇了信念,暗暗寻思道:异人奇货可居,我还想通过他改变卑贱的地位,挤入秦宫出将入相呢。要是异人被杀了,我的前程、地位也就消失了,必须劝谏赵嘉想尽一切办法解救异人出城,我也趁此机会随异人进入秦宫。吕不韦不置可否地分析说:
“公子为了大计已经忍痛割爱献出心爱的人,迈出关键一步,我相信赵姬一定能够完成公子重托成就大事。公子现在突然放弃了,对不起赵姬不说,也对不起公子自己呀。就是现在把异人杀了,能够改变赵国在战场上的失败命运吗?当然不能,那么杀死异人还有什么意义呢?与其拥有一具毫无价值的尸首,还不如拥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也许最关键的时候会起到一种意想不到的作用呢。”
公子嘉为难地说:“要杀异人是大王和平原君的主张,只怕我去游说作用不大。”
“只要公子对亡秦大计有坚定的信心,我有办法让异人免除这次灾难,当然,需要公子鼎力相助。”
吕不韦说着,俯在公子嘉耳边嘀咕几句,公子嘉连连称是。
大雨哗哗下个不停。
吕不韦冒雨回到府中简单布置一下,便赶到异人府邸。
异人早已入睡,听说吕不韦深夜冒雨到此,知道有急事,急忙披衣下床来见吕不韦。异人见吕不韦浑身湿透了,脸上也挂满了水珠,关切地问:
“吕大哥,快换换衣服吧,不然会着凉的。”
吕不韦摆摆手,“来不及了,公子赶快准备一下随我出城,赵王和平原君决定处死公子,天亮就要动手,事不迟疑!”
这样的事对异人来说已经不是头一次了,可每次都化险为夷,因此,异人并不十分害怕,他相信这次也会逢凶化吉的。于是不慌不忙地问道:
“吕大哥,这深更半夜又下着大雨怎么走,咱们大人倒没有什么,赵政刚刚一岁多点,万一着了凉——”
不待异人说下去,吕不韦打断了他的话,“异人公子有所不知,赵王这次对待公子的态度不同于以往,赵王已经下决心要处死公子,你我必须立即出城,一旦天亮,只怕公子的府邸就会被包围起来,那时,想走也来不及了。”
异人从吕不韦今日的神态和说话,也感到事情的严重。自从结识以来,异人从来没见到吕不韦像今天这样慌张的。“那好吧,我现在就派人通知夫人打点行囊——”
“不必了,”吕不韦催道,“人多行动不便,也容易暴露目标,就公子一人出城吧。”
“那夫人和赵政怎么办?”
吕不韦一阵心痛,从内心深处他比异人还关心这两人的命运呢,可现在顾不了许多。不过,他相信公子嘉会好好照顾赵姬的,也不会为难赵政,但他不能告诉异人,咬咬牙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最要紧的是逃出城,至于夫人和小公子,我会派人照顾的,请公子尽管放心,快走吧。”
“让我回书房简单收拾一下。”
“别耽搁了,那边我已经和人约定好了,耽搁太久错过出城时机再找机会就难了。”
吕不韦拉着异人就向外跑去。
这时,一个耀眼的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是一声震天响雷,雨更大更猛了。
异人吓得哆嗦一下,有一种末日到来的恐怖感。也许刚才的雷声太响,惊醒了熟睡的赵政,发出哇哇的啼哭声。异人听到哭声,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拉了一下吕不韦的衣襟,恳求
说:“进去看看吧,这也许是生离死别。”
吕不韦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随异人走进内室。
赵姬已经醒来,正在哄着哇哇啼哭的赵政,她见吕不韦和异人一起走进来,内心一阵紧张,不知说些什么。
异人看看赵姬,又看看赵政,想说几句告别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吕不韦恭敬地向赵姬点点头说道:“赵王要追杀异人公子,我马上送他出城,夫人和小公子多保重吧。”
秦军围攻邯郸已有半年之久,赵姬也从侍从人员的口中得知赵国对异人的态度很不友善,异人也偶尔提及必要时出逃的事,但赵姬没想到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她迟疑半晌才问道:“你——你们这一走还回不回邯郸?”
吕不韦知道一时解释不清,干脆说道:“我们只是出城躲避一些日子,一旦秦赵战局有所缓和立即回来,请夫人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有人照料夫人,赵王不会对夫人为难的,必要时夫人可以去找公子嘉,我已经买通了他。”
吕不韦故意向赵姬暗示一句,让她安心留在这里,也让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公子嘉安排好的。
赵姬不再说什么,只用幽怨的目光扫一眼吕不韦,最后把目光落在异人脸上,轻轻叹口气说:“只怕公子一去不复返,到了秦国另有新欢,把我们母子给忘了。”
“怎么会呢?一旦在秦国有了着落就会想办法把你们母子接回去。”
吕不韦不想让异人逗留时间太久,便催促道:
“我与接应的人约定的时辰已到,公子快动身吧。”
吕不韦说完先走出内室。异人弯下身轻吻一下已经熟睡的赵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明知这不是自己的血肉却又无法说出口,就是在赵姬面前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反感,名义上他是孩子明正言顺的父亲。
异人又抚摸着赵姬的手,想亲吻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脖子上取下一只玉珮放在赵姬手中:“我嬴氏子孙出生后每人都会得到一枚刻有家族标识的玉珮,这是先祖留下的传统,我本来准备等到回咸阳后再向宫中讨要,可是现在来不及了,也不知何时能见到你们母子,就把我这枚玉珮留给政儿吧,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可凭这枚玉珮认祖归宗。”
异人眼睛湿润了,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阻塞了,再也说不下去,急忙站起身重重地握一下赵姬的手走出门去。
夜更深了,雨更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