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雄健的嫪毐钻进了太后的卧房……
经过几番磋商,赵国同意把河间一带五座城邑割让给秦国,并加封太子嘉为秦平君,派往秦国为人质。秦国也因此断绝了与燕国的盟约,停止张唐到燕国任相国,把成蝺封为长安君送到赵国做人质,秦赵结为友好联盟。
秦国不费一兵一卒得到河间一带的广大土地,这不能不说是甘罗的功劳。甘罗出使回到咸阳,其大名早已响彻秦国,秦王政听说甘罗小小年纪有这么大的才能,十分高兴,在咸阳宫中召见了他。二人也许因为年龄相差不大,心性相似,谈得十分投机,嬴政仿佛找到知音,无话不谈,把陪同甘罗一起来的吕不韦冷落一旁。最后,嬴政要封甘罗为上卿,吕不韦再也忍耐不住,急忙阻止说:
“大王不可,甘罗固然有才,也为国家立下大功,理应封赏,但毕竟年幼,加封上卿一职官爵太高,恐怕群臣不服,特别是那些征战沙场的武将更认为大王不公,私下将会议论大王不懂政务,妄加封赏。”
嬴政疑惑地望着吕不韦,今天仲父怎么了,甘罗是他的门客,我这样加封甘罗也是看在他的情面上,他应当高兴才对,为何阻止我呢?莫非不想让甘罗为国家做事只服务于他一人不成,倘若这样,我偏要加封甘罗为上卿。
吕不韦似乎看出嬴政的心事,温和地笑笑,然后说道:“从私人感情上,大王破例加封甘罗我当然求之不得,甘罗是我的门客,这也算大王为我脸上贴金,为我光大门庭传播名声,会使更多的有才干的人投靠到我的门下。可是,若从大秦江山社稷的公利来看待这事,我只好忍痛割爱阻止大王对甘罗的封赏。”
吕不韦说着,瞟一眼甘罗,又继续说道:“大王不能因为一人之故而破坏祖制,更不能凭借自己的喜好做出令朝臣不满不服的事。大王得到一人之心就可能失去众人之心,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道理大王是明白的,正如孟子所云:寡助之至,亲戚畔之。若大王因为甘罗之故弄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实在得不偿失。当然,这只能委屈甘罗了,但大王可以从另一方面进行补偿。”
“如何补偿?”嬴政冷冷地问道。
“把秦国原来封赏甘茂的田宅赐给甘罗,等到甘罗年长之后再袭承相父的爵位,到那时,大王再封甘罗为上卿也不迟。”
嬴政心想:哼,你一定是怕甘罗为我所用,我又多了一个臂膀,有甘罗为我出谋划策会摆脱你的掣肘,你才故意推三阻四找借口阻止我封甘罗为上卿,你愈是反对我愈是要做,也趁此显示一下我的权力。
嬴政不等吕不韦说下去,立即驳斥说:“仲父也曾让我熟记《孟子·告子》一文,记得其中有这么一段话:‘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也就是任用人才不必考虑他的出身贫贱还是富贵,只要有才都可破格任用,惟才是举就是这个道理。仲父不也是先王从商人中用为丞相的吗?寡人以为,破格使用人才,除了门第出身外,更不必考虑年龄大小,姜尚八十三岁时垂钓渭水被文王重用,甘罗十二岁为什么不能破例用为上卿呢?”
嬴政说到这里,不容吕不韦插嘴,立即向侍从在旁边的太监,说:“立即将寡人封甘罗为上卿的上谕颁告全国,退朝!”
嬴政看也不看吕不韦一眼,转身走出广安殿。
吕不韦望着嬴政离去的背影,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块棉絮,堵得他差点背过气去,想张口骂一句:混账,老子的话你也不听。一看甘罗正站在旁边,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狠狠瞪了甘罗一眼。“甘上卿,我们回府吧!”
甘罗故意左右看看,然后凑到吕不韦跟前,小声说道:“文信侯,你先回府吧,我还有件极重要的事要面奏大王,这是我在赵国偶然得到的一个秘密,关系十分重大。”
吕不韦微微一惊,忙问道:“请问甘上卿,是何秘密?”
甘罗又故作神秘地说:“请丞相恕罪,实在不能奉告,因为这事尚未查清,须请大王派人详查,等到查明真相后再请丞相处理。”
吕不韦很恼火,大声喝斥道:“秦王尚未举行加冕典礼,也没有到独立亲政的年龄,我是秦王仲父,秦国大小事务都必须经过我的允许方可付诸实施。不必说一般文武大臣,就大王及太后办事也都先同我商量,征得我的同意才派人去做。你这狗日的王八羔子,吃我的,喝我的,走投无路时是我收留你,给你提供出人头地的机会,不要以为如今封为上卿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告诉你,你现在仍然是我的门客,说白了,还是一个家奴,你所做的事必须先汇报给我,然后才能奏报大王。”
吕不韦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这句话说得有点过头,但话已出口又不能收回,瞟一眼甘罗,余怒未消地说:“甘罗,先随我回府,有什么话明日再向大王奏报!”
甘罗听出吕不韦的口气不容更改,只好一声不响地随吕不韦登上车。他也清楚现在还没有资格同吕不韦斗气,不必说他,就是张唐、蔡泽等大臣也不敢与吕不韦过意不去,甚至秦王嬴政也犟不过吕不韦的。
甘罗今天本来无心同吕不韦呕气,二人是一路说说笑笑从文信侯府来到咸阳宫。甘罗巴望着靠这次出使赵国立下的功劳获得封赏,从而恢复祖父甘茂所获得的爵位,然后一步步光大门庭,重新确立甘氏宗族在秦国的地位。他原先指望吕不韦能为他讨封呢,谁知吕不韦不仅没这样做,反而阻止秦王对他的封爵,甘罗怎不气恼。他住在吕不韦府中多年,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孩子,府中任何地方都由他随便玩耍,久而久之,对吕不韦与国外的交往有所耳闻,但他仅知道这都是吕不韦派往各国的暗探,专门为吕不韦刺探各国情报的,他并不了解吕不韦与赵国公子嘉的另一层交往。甘罗今天所说的本来是故弄玄虚唬吕不韦的,想不到吕不韦心中有鬼却信以为真,甘罗不知道自己聪明过度,一句玩笑竟给自己酿成杀身之祸。
二人一路无语,各怀心事回到丞相府,甘罗刚要走开,吕不韦叫住了他,把他带到书房,这才用协商的口气说:“甘罗,你去赵国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快告诉我,我慎重考虑后再奏报大王,你是知道的秦王如此年青,处理大事经验不足,你即使先奏报给他,他仍然要同我协商,你不如先告诉我,让我有个心里准备,想好处理的办法,当大王问起时就可以对答如流。”
甘罗知道再不说实话必然引起吕不韦的猜疑,对他今后在朝中做事不利,嘻嘻一笑,告罪说:“请文信侯恕罪,我是看丞相阻止大王给我的封爵,心中生气,故意说话戏耍丞相的,望丞相多多海涵。”
吕不韦看看甘罗,将信将疑,若是一般孩童吕不韦深信不疑,但对于甘罗,吕不韦不能不多个心眼,威逼利诱地说:“甘罗,孤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最痛恨口是心非、言不由衷的人,如果我发现你在说假话愚弄我,嘿嘿,下场是剥皮抽筋。当然,你是聪明绝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获得上卿之位,在朝中做了几十年官的人有的到死都不能得到如此高位,可见你的前途无限啊,我跟随先王操劳多年,身子一年不如一年,等你长大成人后就该告退回封地颐养天年了,退前一定要为大王物色一位德才兼备的丞相,细想朝中诸大臣,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你年轻有为,万万不能辜负我对你的一片厚望啊!人不仅要有才,更要有德,要诚实可信,我将来才能把相位拱手让给你呀!”
吕不韦边说边在室内来回踱着,他突然停了下来,盯着甘罗问道:“现在就是一个考验你是否诚实可信的时候,万万不能因为这一件小事影响你的前途。快告诉我你在赵国发现了什么秘密。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但这是对你的考验,考验!”
甘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尽管他巧于辞令,能言善辩,但现在却不知如何回答吕不韦的话,他知道吕不韦对他撒谎的话信以为真,后悔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甘罗抬起头,用哀求的语气说:“侯爷,我,我确实是一时糊涂,随便诌几句骗骗丞相的,请丞相明鉴,我甘罗长几个脑袋敢骗丞相。从个人私情讲,丞相对我恩重如山,如再生父母,我报答都来不及,哪有与丞相作对之心,在咸阳宫的那几句话是我童心大发,给丞相开的玩笑,本来想借此杀杀丞相的威风,想不到弄巧成拙,引起了误会,我,我知罪!”
甘罗说着,扑通跪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吕不韦看着甘罗,沉默了一会儿,挥手说道:“你退下吧,如果发现你知情不报戏耍我,哼!”
吕不韦没有说下去,心中仍然存有一个谜团,甘罗究竟是随便说还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他决定派人查个一清二楚。
甘罗躺在床上,越想越感到蹊跷,为什么一提到赵国,吕不韦就如此紧张?难道他在赵国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有赵国太子嘉来到秦国一晃半年,几次提出拜访吕不韦都被他借故拒绝了。甘罗觉得吕不韦是在有意躲避赵太子,吕不韦为什么要躲避他呢?按理说,吕不韦堂堂一个大国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也可以说他比秦王都拥有实权。而太子嘉不过是一个弱国的质押太子,说白了是一个人质,吕不韦没有必要躲避他,更没有必要惧怯他。甘罗隐隐感觉到吕不韦有点怯赵太子嘉。
记得太子嘉刚到秦国国界,吕不韦就派他最亲信的家臣司空马前去迎接,一路上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到了咸阳,吕不韦虽然没有出城相迎,但礼节却是秦国迎接外使最隆重的,安顿在最上等馆舍,秦王政亲自登门设宴洗尘,太子丹与太子嘉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可甘罗奇怪地是吕不韦虽然安排隆重的礼节,却从来不愿与太子嘉见面,也不让太子嘉登门拜访。尽管吕不韦处处偏向着太子嘉,可是,从广成宾馆里传出的话,太子嘉对吕不韦十分不满,而且颇有微词,也有人把太子嘉不满的话报告给吕不韦,怂恿吕不韦惩治太子嘉,吕不韦都一一回绝了,反而赞美太子嘉一番,把报告的人臭骂一顿。
令甘罗十分不解的是还有一次,吕不韦在宫中同几位大臣商讨朝廷政事,有人奏报赵太子到了,吕不韦便找个借口走了。当然,其他大臣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甘罗却注意到了。后来,吕不韦还是和赵太子嘉相遇了,但表情有些不自然,说话也有些闪烁其辞,匆匆打个照面就告辞了。
甘罗把这诸种细节联系在一起,估计吕不韦可能有什么把柄在太子嘉手中,因为吕不韦当年在邯郸经商多年,凭吕不韦的为人作风不能不结交太子嘉这样的王室显赫人物,至于是什么把柄,甘罗想查个一清二楚。
甘罗听说吕不韦召见太子嘉并同他正在书房闲谈。便悄悄向书房摸去,老远就看见书房外戒备森严,从正面无法靠近。如果只是闲谈何必守卫如此严密呢?这激起甘罗探个究竟的心理,于是绕到花园,翻墙来到书房的后窗下偷听里面的谈话。甘罗刚刚把耳贴在墙上,就听见吕不韦说道:“公子当年所托之事我是不能照办了,此一时彼一时,公子有恩于我,我是永世不忘,公子所花费的一切我都全部偿还。”
沉默了好久,甘罗才听赵太子嘉说道:“那倒不必了,不用说赵国有的是钱,就是我也不在乎那些钱,只是你太令我失望了,我苦心经营十几年,指望你能助我完成大事,想不到——唉,时位之移人啊!”
忽然,甘罗又听太子嘉说道:“不韦,我求求你了,我代表赵氏王室求求你了,只要你能助我完成大事,我也让你做赵国丞相,封你君侯之位,不,我愿把赵国的国土分一半与你共享。”
甘罗糊涂了,堂堂赵国太子这样向吕不韦苦苦哀求,并愿意拿出一半国力相与,究竟是什么事呢?甘罗正在疑惑之间,听到里面“扑通”一声响,像人倒地的声音,又像跪倒的声
音,接着听到吕不韦颇带不安地说:“公子请起,不韦经受不住如此大礼。”
“吕先生如果不坚守诺言答应我的请求,我就跪死此地。”
吕不韦有点恼了,不满地说:“你跪死这里我也不会答应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宁可负你而不能有负嬴政,宁可背叛赵国也不能背叛秦国。你老老实实在此呆上三年五载,无论秦赵关系如何我都确保你的安全,倘若有非份之想,或胡乱对外散布什么谣言,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实不相瞒,自从你踏上秦国境内我就在你身边安下耳目,你的一举一动随时都有人报告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比我更明白,只要我听到你说出一句不该说的话——”
屋内又一阵沉默,甘罗当然能猜出吕不韦没有说出口的话,原来吕不韦心中的确有鬼。甘罗正在胡思乱想,又听太子嘉祈求道:“你能安排我见一见赵姬吗?”
“不行,她现在是深居内宫的太后,岂能随便接见外人,你不必浪费心机了,见了也没有用,凭她现在的位置会答应你再去做那些傻事吗?”
“我,我并不是要求她做什么,只想见一见她,多年不见十分想念。”
“哈哈,公子别一厢情愿了,她现在不是邯郸街头的歌女,今非昔比,她的一言一行都与一个国家命运有关,都关系着秦王室的声誉,为了太后的名誉我不会答应你同她相见的。”
屋内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甘罗正要离去,又听太子嘉问道:“有人说秦王嬴政是你和赵姬所生——”
甘罗惊得浑身发麻,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太子嘉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一不小心双脚蹬偏,扑通一声滑倒在地。吕不韦正要回答太子嘉的问话,忽然听到房后有一声轻微的响动,估计有人偷听,立即向门外喊道:“司空马,快去查看一下房后是何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立即带来见我!”
许久,司空马才回来报告说,只看见一个黑影,没有追上。吕不韦气得正要张口大骂,司空马低声耳语几句,吕不韦一怔,狠狠地说道:“严密监视,决不能让他活到明天,兔崽子,给我耍花招,嘿!”
司空马走后,吕不韦立即对太子嘉说:“你现在回去吧,我再警告你一句,放聪明点,你可以平安回到赵国当你的太子,将来做你的赵王,我也看在你我朋友一场的情份上,向你保证秦国不会轻意攻打赵国,至少现在不会,当然,这要看你如何做了。”
太子嘉正要离开,吕不韦又补充一句:“公子明天将会听到一件轰动咸阳的大事。”
“什么事?”太子嘉轻声问道。
“明天你会听到的,也顺便警告你,如果再向任何人提及你我还有赵姬之间的事,明天的那件事就是你的例子!”
望着太子嘉离去的背影,吕不韦心潮起伏,从理智而言,他应当处死赵太子嘉,从道义而言,他又不能这样做,没有太子嘉让他忍辱负重去做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怎会有他的今天。没有太子嘉的暗中相助,他和异人还有赵姬、嬴政如何逃离赵国。可是,他的心已经完全归属秦国,在他看来,秦国表面上姓嬴,而骨子里已经姓吕,为让秦国彻底姓吕而不姓嬴,他决定再大胆地迈出第二步,如何迈出第二步呢?吕不韦又陷入沉思……
公孙婉儿来到咸阳宫,见嬴政一人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生闷气,上前调笑道:“大王哥哥,多日不见你瘦多了,为谁消得人憔悴啊?快把心事告诉我,也许我有办法呢。”
过去,每当嬴政不高兴时,只要婉儿过来同他说一会儿话,心里便好受多了。今天,婉儿无论怎么逗笑嬴政也高兴不起来,他冲婉儿苦笑一下:“刚才听下人说甘罗不幸暴亡。我失去了一位知心朋友,他还是我最亲信的大臣,我能不伤心吗?从此以后许多大事我还同谁商讨?”
婉儿一听嬴政为甘罗的死伤心,也不再开玩笑,认真地说:“甘罗的确是一位可以信赖的人,年龄虽小但机智过人,他能辅佐大王再好不过。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伤心又有什么用呢,你再物色一位可以亲信的大臣就是,朝中这么多大臣难道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也没有吗?丞相虽然霸道一些,但做事果断,为人也不贪,对大王也没有恶意——”
嬴政不容婉儿说下去,就十分反感地打断她的话:“你说的这些话怎么和祖母还有娘说的话都一样,你们看到的只是表面,有许多事你们是不会明白的。他伪装得太高明了,公开场合一口一个大王,而私下里总直呼我的乳名,摆出一副尊长的面孔,仿佛我就是他的儿子似的。还有——”
嬴政欲言又止,憋红了脸,还是说了出来:“他,他和太后——你整日在长扬宫应该比我清楚,这些怎么能让我忍下去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传扬出去,王室的威信何在?我这个大王还怎么当?”
两人都默不作声。
婉儿当然知道吕不韦同太后所干的那些苟且之事,嬴政都过问不了,更何况她呢!她只装作不知罢了,如今嬴政突然提起,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婉儿,你帮哥哥办件事,你平日里多长个心眼,一旦发现吕不韦同太后有不轨之举马
上报告我,我带几个虎贲军把吕不韦的狗头给砸个稀巴烂。”
婉儿连忙阻止说:“不行,吕不韦大权在握,稍一不慎,丢了王位还会搭上性命的,你还是忍耐一下吧,此事可从长计议,等到你举行加冕仪式后能够独立执掌大权,那时再收拾吕不韦也不迟。”
“又是忍,忍,只怕忍不到那个时候我就活活憋死了。”
嬴政说着,把几案上的书全部掀翻在地,似乎仍不解恨,又接连摔碎几只玉瓶,才余怒未消地跌坐在长椅上生闷气。
婉儿柔声说道:“你的脾气变多了,越来越暴躁,长此下去会影响你的身体健康,秦国的千秋大业全指望你一人呢,今后的担子不知有多重,为了一点小事就大动肝火,气坏了身子骨咋办?”
婉儿边说边把掀翻的几案重新摆正,又把撒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拾起放回原处。
婉儿打扫完玉瓶的碎片,为逗嬴政开心,便主动说道:“大王哥哥,我弹一首曲子给你听吧?”这话果然把嬴政逗笑了。
“你要是也会弹琴,只怕鸭子也会上架了。”
婉儿恼了,“哼,就会小瞧人,把琴拿来,我弹给你听。”
嬴政命宫女取琴。
“不行,必须你亲自给我取琴!”
嬴政无奈,只好亲自把琴取来,支好,并做一个请的姿势:“公主,现在可以弹了,请吧!”
婉儿也不客气,真的坐到琴前,婉儿边弹边放喉歌唱:
园有桃其实之殽。
心之忧矣,
我歌且谣。
不我知者,
谓我士也骄。
彼人是哉?
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
其谁知之。
其谁知之,
盖亦勿思。
……
婉儿弹唱这首曲子本来是想安慰嬴政的,谁知嬴政听了却又多了一份对婉儿的理解,原来婉儿并不像众人所看到的那样整日嘻嘻哈哈,一副天真烂漫不识愁滋味的模样,她也孤独,她也痛苦。弹着弹着,婉儿的双手似乎迟顿了,琴音那么苍白无力,嗓眼里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歌声幽咽干涩,两行清泪慢慢爬上腮边。婉儿的琴艺并不好,但她是那么专注,那么投入,她用全部的情与爱去弹,嬴政被深深打动了,他轻轻走上前,用手抚去婉儿脸上的泪滴,然后握住她的手说:“尽管我们心中有忧愁,有苦闷,很少有人理解,但我们决不要求他人理解,你的心意我领了,相信我会克制自己坚强起来的,我已经慢慢学会了忍,只是偶尔仍然控制不住情绪想发火,以后我会慢慢改正的。”
嬴政把婉儿拉起来,仍紧紧握住她的手调笑道:“婉儿妹妹,这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流泪呢,你流泪的样子比平时好看多了,像雨中芙蓉,不,像雨中小花猫。”
“你再取笑我,我可要拿出平时的野性子来对你不客气啦。”
嬴政微微一笑,“好好,我不开玩笑,快告诉我什么时候学的琴,我怎么从来也没有见你弹过?”
嬴政的话触动婉儿的思绪,她微微叹息一声,感慨地说:“这琴,还是幼年的时候爹爹教我的呢,爹爹不仅医术高明,琴技也是一流,只可惜爹爹死得太早,如果爹爹活到现在,我一定劝说他为你出谋划策,有他在你身边你就不必整日这么忧愁了,保证能帮你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指挥打仗也一定能做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嬴政见婉儿说得十分认真,有些不相信地问:“你爹爹也懂文韬武略,会行军布阵?”
“哼,你不相信?告诉你吧,我很小的时候,家中时常有来自各国的使节慕名求我爹辅佐他们的国君,都带上金银等贵重礼品,并许下高官厚禄,都被我爹爹回绝了。”
嬴政不解地问:“满腹韬略不寻明君而仕,纵横疆场建功立业功垂后世,岂不空有一腔学问,谁人知晓呢?”
“唉,我家叔也这样劝说过他,但爹爹生性耿直一概不听,他曾说天下都是为一己之私而不顾百姓死活的独夫民贼,都是暴君,没有明君而仕,他不愿助纣为虐让无辜的百姓成为君王争夺天下的牺牲品,宁可终老山野也不去求得功名。”
嬴政十分惋惜地说:“那太可惜了,既使不愿入仕为官,也应效法鬼谷子、孔孟之流开馆授徒,让学问流传于后人。”
“爹爹原来也有授徒之心,曾有几位朋友托付几人,爹爹一看他们资质太差,悟性太低,就一一回绝了。后来,大梁一位叫侯嬴的隐士向爹爹推荐一人,爹爹见他天资较好,便收他为徒,这是爹爹惟一的弟子。”
嬴政忙问道:“既然是你爹爹的学生也一定有过人之处,他现在在哪里?告诉我,我派人把他接来委以重任。”
婉儿摇摇头,“自从那次战乱我和爹爹与他走散后就再无音信,也不知他是否还活在世上。”
嬴政很失望,见婉儿提及往事十分伤心,于是改变话题说:“谈点高兴的事吧。”
“什么高兴的事?”
“比如,弹琴,这又是我对你的一个新发现,相处多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此技艺,原来以为你就会傻乎乎地说笑呢?谁知你内心深处那么丰富,快告诉你还会什么,身上还有哪些东西我没有见过。”
“嘿,我除了弹琴还会针砭、刺绣、下棋、舞剑,你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
婉儿忽然见嬴政不说话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胸口,低头一看,呀,不知何时上衣领口开了,一对发育渐趋成熟的玉乳绽露出来。
婉儿羞得脸通地一下红了,想伸手扣上领口,两手仍被嬴政握着。急忙挣开嬴政的双手捂住胸口,嬴政却把大手伸了进去。婉儿又羞又恼,正要斥责嬴政,恰在这时,吕不韦走了进来,把眼前的一切看个正着。
嬴政急忙松开手,婉儿无地自容,狠狠地瞪了嬴政一眼,一甩头跑了出去。
嬴政想喊住婉儿,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口。
吕不韦只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上前说道:“多日不见大王入朝过问政事,听说大王身体不适,特来探视。”
嬴政不冷不热地说:“多谢仲父关心,有丞相临朝处理政务,寡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也省得我在旁边指手划脚妨碍丞相行使大权。”
吕不韦也知道不理朝政是因为甘罗之死引发的,目的是同他呕气。吕不韦十分伤心,满朝文武他都能相处很好,并把人际关系处理得相得益彰,惟独和嬴政搞不好关系,他千方百计委屈自己去讨嬴政欢心,得到的是两人关系越来越紧张。
吕不韦为把嬴政培养成一位叱咤风云的君王,使尽了浑身本领,嬴政也确实没有令他失望,渐渐领悟到帝王之道。随着年龄的增长,嬴政对权术的感兴趣,二人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这是吕不韦始料不及的。
吕不韦今天是真心诚意来看望嬴政,没想到又被嬴政不软不硬的话呛白一顿,有些心灰意冷,也许因为来的不是时候吧。他也不便久留,随便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告辞了。
吕不韦想起刚才的事,知道嬴政已到了成婚的年龄,这几年只顾征战把这事给忘了。其间赵姬也向他提及过给嬴政选后的事,他思来想去没有合适的人选,再加上嬴政年纪尚小,他还不想让嬴政成婚太早,以免沉缅女色荒疏学业,也有伤身体,看来这事不能再拖了,再等下去可能要出事。尽管公孙婉儿只是赵姬收养的女儿,二人没有兄妹之实但有兄妹之名,无论嬴政对婉儿是什么心思都不能让嬴政立她为后,连妃子的名份也不行。
吕不韦坚决反对二人结合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些,他和赵姬的事婉儿知道,他多次劝说赵姬把婉儿赶出宫去,都被赵姬拒绝了。吕不韦知道华阳太后对婉儿有成见,他径直驱车到长乐宫。华阳太后一见吕不韦突然到此,立即赐座,乐呵呵地说道:“丞相日理万机,今天也不是来闲坐的吧,有什么事尽管说来,是政儿又不听话了,还是其他什么事?”
“回太后,臣是有事请你拿主意的。”
“哈哈,丞相太谦虚了,我一个快要入土的人,能拿什么主意,朝廷大事我也不懂,还是你和群臣商量着办吧,如果政儿反对,老妇倒可以训教他。”
吕不韦当然知道这是华阳太后自谦的话。整个王室中,华阳太后德高望重,资格也最老,虽然极少插手朝廷大事,但秦国的大事都有人主动汇报给她,如果她反对的事谁也做不成。
吕不韦正是借助华阳太后这根台柱子才在秦国站稳脚,现在更会讨好华阳太后,大大小小的事总定期派人写好奏报给她,因此,华阳太后也很欣赏吕不韦,当吕不韦说出来意时,华阳太后高兴得合不拢嘴:“丞相考虑得周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该为政儿立后了,一旦完婚就有人管他了,也给丞相减轻负担啊!”
“臣倒不是怕麻烦,大王到了婚配的年龄,立后就是朝中头等大事,也是为国早早确立根本啊,大婚之后大王就可以举行加冕典礼正式独立执政了,臣也该回乡贻养天年喽。”
“不可,不可,你还不到五十岁就要回乡享清福哪行,就是政儿加冕后仍需要你扶持呢,他一个毛头小子能吃得消吗,你想偷懒可不行,等到秦国扫平六国统一天下了,让政儿再给你选一块地方供你玩乐吧。现在可不能有这种想法,快说说为政儿立后的事,你相中了哪家姑娘?”
吕不韦想把一腔苦水说给华阳太后听听,思来想去还是不说为好,只淡淡一笑:“太后放心吧,不把这身骨头架累散我是不会半途而废的。选后和统一天下同等重要,王后必须是德才兼备之人才能母仪天下,无论是容貌还是出身都必须是高贵门第之女才有资格做王后。臣派人遍查全国大户人家之女,登籍造册统计后没有一位符合要求的女子。”
“其他国家王侯世家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呢?各国王侯之间相互通婚也是常有的事,何况联姻也是一种外交手段。”
吕不韦马上附和道:“太后说得极是,臣已派人去东方各国打探,送回的报告说,齐王建有一小女才貌双全,品行高洁,和大王十分般配。此外,燕王喜也有一女长得俊俏,多才多艺,贤淑雅惠,也很适合大王,不知太后意中哪位?”
华阳太后想了想说:“既然丞相认为这两个女孩都那么好,就同时派人分别去齐燕两国迎娶,回来之后再让政儿挑选,一个为后一个为妃岂不更好?”
吕不韦连连点头,“太后见识实在高明,臣马上派人去办,但臣有一个小小的顾虑。”
“什么顾虑,快说与老妇听听,我给你作主!”
“太后最近可听到什么传闻?”吕不韦故意问道。
“我整日呆在宫中能听到什么传闻,什么事你快说吧,别吊我的口胃了。”
吕不韦这才说道:“臣之所以急急忙忙四处派人为大王娶后,是因为臣听到宫女们私下议论,说大王和公孙婉儿整日情切切意绵绵,形影不离——”
吕不韦话还没说完,华阳太后就面带愠色地说道:“我早就看出婉儿不是什么好东西,长着一对狐媚子眼,让她留在宫中只怕比妲己褒姒还会媚骗。哼,政儿这孩子也太不像话,怎么就喜欢上她这么一个疯疯傻傻的野丫头,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吕不韦又怕嬴政挨训后恼恨他,便说道:“太后不必责备大王,据宫中传说都是公孙婉儿主动到咸阳宫勾引大王的,世上哪有不吃腥的猫,大王如此年轻怎能经得住勾引呢,以臣之见太后派人去长扬宫责令赵太后把婉儿管束紧一点也许就没事了,一旦大王完婚可能就会把婉儿忘个一干二净。”
华阳太后仍一脸怒容地说:“当初赵姬把她带入宫中我就看着不顺眼,认一个无名无份的野丫头做公主岂不是辱没了王室的声誉,哼,我要让赵姬把婉儿给赶出宫去,要么立即嫁出王宫,免得在宫中狐媚政儿。”
吕不韦见目的达到,以派人去齐燕两国迎娶王后为借口,起身告辞。吕不韦走后,华阳太后再也坐不住了,越想越气,命人备车去咸阳宫,到咸阳宫一问嬴政不在,去了长扬宫。华阳太后又赶往长扬宫。
长扬宫渭阳殿。
公孙婉儿正从屏风上取下一把长剑,还没有抽出剑鞘,嬴政就赶到了,大吃一惊,紧跑几步冲上前把婉儿抱住了,一边夺下她手中的剑一边哀求说:“婉儿,你不能这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吧,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做那事了,一定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对你。”
不等嬴政说下去,婉儿哈哈答道:“你快放开我,你以为我想死呢,我是想把剑擦一擦,真笨!”
婉儿挣开嬴政的手,点着他的鼻子说:“你还希望我去死吗?”
嬴政憨笑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我一时冲动就冒犯了你,我看见你又羞又恼地跑开了,怕你寻短见就追来了,刚进门见你正在取剑,以为你——”
嬴政又笑笑,“只要你不恼我就放心了。”
婉儿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是大王又是哥哥,我恼又有什么用,还不照样受你的气,就是死了也是白送一条小命,我自幼没有娘,爹又死得早,没人疼没人爱。”
婉儿故意把“爱”说得重一些,嬴政急忙说道:“怎么说没人疼没人爱呢,娘疼你,把你看成亲生女儿,我也疼你爱你,还有成蝺。”
婉儿偷眼看看嬴政,轻声说道:“你还能再疼爱我几天,你很快就有王后了,你有了心上人,早把我这妹妹忘得一干二净。”
婉儿又把“爱”字说得特别轻,嬴政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涨涨红了脸,向婉儿表白说:“我不要王后,有你在宫中陪伴着我就行了。”
“我?”婉儿内心一阵惊喜,继而又摇摇头,“那怎么行呢,哪有君王不立王后的,何况立后的事也不是你说了算,娘已经同吕不韦提及多次了,听说吕不韦已派人到东方为你打探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哼,我的什么事他都过问,娶老婆的事我自己作主,无论他给我娶来什么天仙美人还是王侯的公主我都不会接受。”
“那你娶什么样的人做王后?”婉儿木木然地问。
嬴政望着婉儿渴盼的双眼,上前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婉儿妹妹做我的王后好吗?”
婉儿悲感交集,望着嬴政郑重其事的样子,一时无语,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婉儿把头埋在嬴政的怀里,尽情享受这一刻的幸福和温暖。
不知何时,华阳太后和赵姬带着几名宫女走了进来,华阳太后气得脸色铁青,也顾不及自己的身份,斥骂道:
“不知羞耻的野东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勾引政儿,做起王后的美梦来,休想!”
华阳太后一声怒喝惊醒了两人的美梦,婉儿急忙退到旁边,满脸绯红,不知所措。嬴政并不惊慌,稍稍定一下神上前施礼说道:“不知祖母及母亲驾到,有失远迎,政儿有礼了。”
说着,深深一揖。
“政儿,你不在咸阳宫处理朝政,到这里干什么,小小年纪就懂得男欢女爱,如此沉缅女色难道要学周幽王不成,秦国的统一重任何人担当?祖母平日里训教你的话都忘了吗?”
“回祖母,政儿时刻牢记祖训,从来不敢忘记统一天下的大事。”
“嗯!可是你这样下去只怕不能统一六国反被六国打垮了。”华阳太后说着,狠狠地瞪一眼低头不语的公孙婉儿。
嬴政争辩道:“政儿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对的事,更没有做出有损王室威名的事。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应该选取一位母仪天下的王后,我来此正是为了选后之事,也算处理朝廷大事吧。”
“满口狡辩之辞,选后的事你不必操心,我已经让吕不韦派人去齐燕两国迎娶,一定会给你选出一位才貌俱佳,而且有名有份的王后。当务之急是尽快学会灵活处理朝廷大事,养成为君之道,一旦大婚之后就举行加冕典礼,那时你就要独立执政了,千钧重的担子都交给一人,你能承担得了吗?”
嬴政垂首不语。
“公孙姑娘。”华阳太后一改平日的叫法这样称呼婉儿,令众人一怔,“老妇正式警告你,你不要对王后之位有非份之想,你既然被收养为公主就与嬴政有兄妹之名份,这是不能立为后妃的,秦王室的规矩任何人也不能破。退一步讲,你的出身门第教养也不够立为王后的份量,你好自为之吧。”
婉儿哇地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嬴政挪动一下脚步,想追出去,看看华阳太后满脸冷峻之色,还是忍住没有动。但他在心里已经暗下决心,除非婉儿决不立第二人为后。
华阳太后又转过身,很不满意地对赵姬说:“你也太娇宠她了,哪还有点公主的样子,疯疯颠颠到处惹事生非,整个秦宫被她搅得鸡犬不宁,再这样下去就把她赶出宫去!”
华阳太后看看嬴政,冷哼一声:“我真不明白,这样没有一点女孩子味的人也能令你动心,真是不可思议,若是我,让她去当宫女也不够格!”
嬴政忍耐不住祖母对婉儿的羞辱,争辩说:“奶奶对婉儿有成见才觉得她处处不顺眼,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位好姑娘,没有王侯将相家庭之女虚伪娇气,也没有山野村氓之家的粗俗刁蛮,她率真正直、热情大方,外刚内柔,外狂内秀,似痴似愚的表面下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肠,还有,她——”
“住口,我看你是被她那狐媚眼给迷住了,从今天起不允许你和她再相见,否则以王室规矩论处!”
华阳太后又对赵姬说道:“你也看紧一些,不要让她离开这宫内一步,她再敢胡来我拿你问罪!再不整治一下秦王宫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赵姬一直都在沉默,静听华阳太后训斥嬴政和婉儿,偶尔也捎带她两句,赵姬并没在意。现在一听华阳太后话中有话,估计是关于她和吕不韦的事,赵姬现在已经不把华阳太后放在眼里,毫不示弱地说:
“我把婉儿收留宫中,是因为她父女二人有恩于王室,如果没有公孙先生只怕政儿早已不在人世了,别人能为我们去死,我们难道连收养一个孤儿的恻隐之心都没有吗?他们二人虽有兄妹之名却无兄妹之实,结为夫妻也未尝不可,自古亲兄妹结为夫妻的例子也不胜枚举。什么门第高低、出身贫贱富贵,各诸侯王室的始祖不都是贫贱之家崛起的吗?贫贱之家多奇才,纨绔子弟少伟男,以我看还是贫贱之女为王后更可靠。”
嬴政一听母亲这么说,转忧为喜,“娘,你果真同意我立婉儿妹妹为王后?”
华阳太后气得差点昏倒在地,颤巍巍地说:“休想,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秦王宫内就不允许你们胡作非为,起驾回宫!”
华阳太后向侍从宫女喝斥一声,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在赵高的安排下,太子嘉终于见到了赵姬。一别十年,二人再次相见都感到陌生了许多,位置的悬殊形成一种无形的隔阂。两人相见许久,赵姬先打破沉默:“你苍老了许多。”
“你也是。”
“你来六七个月了,政儿待你如何,有什么过分的我来教训他。”
太子嘉苦笑一下道:“还好,我毕竟是他的舅舅,在邯郸时对他也不薄,与其他质于秦国的人相比照顾够丰厚的,许多事都体谅着我,只是从来没有到馆舍看望过我,也不承认我这个落迫的舅舅,不过,常派赵高去问候我。”
赵姬点点头,“政儿还是比较讲究情份的,他不会为难你的,你也要体谅他,他如今已是君王身份。再说,在邯郸时他对你我之间的事多少有所耳闻——”
赵姬微微叹息一声,欲言又止,忽然抬头问道:“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太子嘉的心凉到冰窟里,酸涩地说:“没有事就不能来看望你么,我来秦半年有余,你不是不知道,不用说主动到馆舍探望我,就是邀请我到宫中坐一坐也没有,我再三让赵高告知你我想见你一面,你都推三诿四回绝了,想不到今天来了你却说出这样的话,太令我失望了。”
赵姬幽幽说道:“我是身不由己呀,王室的条条框框约束着我,王公大臣的眼睛盯着我,我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议论的焦点,你要知道我今天在此会见你都是冒着危险,无论是政儿还是两宫太后知道了都对你我不利,就是吕不韦知道我私下会见你也会雷霆大怒,甚至危及到你的性命,我不愿见你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太子嘉一听赵姬提到吕不韦,气不打一处来,骂道:
“哼,不要再提吕不韦那个言而无信的小人,都怪我当初瞎眼,没看出他竟然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伪君子。如今小人得志就自以为是,当初,不是我耗费无数钱财哪有他今天的得志,不是我冒着被平原君惩处的危险把他和异人放出邯郸城,他俩人如何能够逃出赵国,我——”
太子嘉一副悔恨无奈痛心疾首的样子。
赵姬劝慰道:“太子爷不必强人所难,一切听天由命吧,既然上天这样安排,非人力能够更改,你就认命吧。秦国的事你不明白,不韦虽然贵为大权独揽的丞相,也不是什么事他都能一人作主的,他也有难言之隐,事到如今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太子嘉吃惊地望着赵姬,“你,你,你也这样说,吕不韦随他怎样,我把一切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如意,你不能让我失望,我相信你,相信你不是吕不韦那样的人,无论你到了什么位置,你的心永远是我的,对吗?”
太子嘉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急切地等待着赵姬的回答。赵姬并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好久才淡淡地说道:“嘉,我对不起你,让你失望了,我无法完成你交给我的使命。”
太子嘉不相信地问,“你现在都已经是太后了,难道嬴政不听你的?”
“不,他很听我的话,但我不能背叛秦国,不能背叛我亲生的骨肉,我不能让嬴氏王室
唾骂我,更不能让政儿恨我这个母亲。”
太子嘉一反刚才的语气,色厉内荏地吼道:“你卑鄙,像吕不韦一样都是无耻小人,我,我杀了你!”
太子嘉拔剑向赵姬刺去,赵姬毫不畏惧,把头一昂,语气坚定地说:“你如果恨我背叛了你,就把我杀了吧,但我决不会为你做那些事的,除了政儿我什么都不在乎!”
太子嘉无可奈何地把剑收了回去,看着赵姬一脸漠然的样子,哀求说:“赵姬,我知道你不会舍弃今天尊贵的太后之位再为我冒险,我并不求你加害嬴政,也不求你祸乱秦国,只求你早晚之间在秦王政面前多说些赵国的好话,就说赵王室是你的娘家,我是他的亲舅舅,让他永远与赵国保持友好关系,不要对赵国用兵,这点你很容易做到吧?”
赵姬见太子嘉可怜巴巴的样子,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但又不忍欺骗,为难地说:“吞并东方各国一统天下是秦王室几代人的梦想,我一个女人家的话又有什么用,怎能改变整个国家的大政方针呢,我劝你不要在这上面白费心机了,你可以回国后练兵强国,发展生产,巩固边防,另想其他办法保卫赵国不受侵犯,用武力用实力与秦抗衡,把一个国家的命运托付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身上,指望着美人计毁灭一个国家振兴一个国家,你的出发点就是千错万错。也许秦国能够吞并天下是上天之意,天命不可违,我不会答应你的,就是我按照你交待的那样做也丝毫不起作用,嘉,别煞费心机了,没有用的!”
赵姬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向太子嘉推心置腹地说。太子嘉一句也听不进去,恼怒地说:“谁说一个女人不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女娲神用妲己迷乱商纣王,商朝灭亡牥国向周幽王献褒姒,致使幽王死平王东迁,导致天下裂分犜酵豕醇用西施为计兴越灭吴,得报亡国之仇。这都是前人成功的先例,怎么说我是白费心机呢,你贪图荣华富贵不顾大义背叛赵国,背叛我,反过来指责我,岂有此理!只可惜天下之大,女人之多,像西施一样的烈女子只有一个,像范蠡一样的臣子也只有一个,我不得求也!”
太子嘉说完,把剑插回腰间,踉踉跄跄地就向门外走去。
“嘉,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赵姬连喊几声,太子嘉理也不理地走了。赵姬望着太子嘉离去的背影,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赵姬也觉得心中有愧,无论太子嘉当初出于何种目的,她现在都算背叛他,没有太子嘉她怎会有今天呢。且不说她母子遭到赵国搜捕时是太子嘉收养了她和嬴政,后来,又是太子嘉说服赵王把她们母子送回秦国。
赵姬正在黯然伤神,吕不韦悄悄进来了,他见赵姬脸上挂有泪痕,估计是因为给嬴政立后的事和华阳太后闹别扭,上前安慰道:“怎么今天不开心,是不是又和华阳太后闹翻了,以我之见政儿和婉儿结合并不合适,太后反对立婉儿为后并不是与你过意不去,她是从秦国对外政策的利益着想,门当户对只是其次,更主要的是为了秦国的统一大业。自范雎提出‘远交近攻’的对外政策以来,秦国一直是这样做的,能够与齐燕两国结成婚姻之好,就是‘远交近攻’策略的进一步巩固。这样,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攻取韩赵魏了。”
吕不韦见赵姬默不作声,又幽然说道:“自古帝王将相的婚姻哪有不带有政权色彩的,纯感情婚姻都是传说中与诗中描写的,实际生活中是不存在的。正是现实生活不存在,人们才把它描写得那么美好,赞美它,向往它,作为一种婚姻的理想去追求。而事实上,感情只要和权与钱相遇,就会消融在权的淫威与钱的魔力之中。你知道秦国半两钱的中间为什么有一个小小的方孔吗?”
赵姬知道吕不韦故意这么问逗她开心的,装作不知地说:“你说是为什么?”
“那个小方孔是专门为“情”准备的,也可以说是为“情”开的后门,只要拿钱,什么亲情、友情、爱情都从那小孔中漏跑了。当然,有时候,有了钱,亲情、友情与爱情又会从那小孔中冒出来。”
赵姬果然被吕不韦逗笑了,便问道:“按你这么说,齐国的刀币,楚国的蚁鼻钱又做何解释呢?”
吕不韦依然笑道:“道理当然都是一样,你不见这两种钱币上都有一个孔吗?因此,对待政儿的婚姻你不必渴求一个‘情’字,华阳太后是对的,她深谋远虑比你更懂得用婚姻进行外交联盟。当然,你的想法是君王是亲生儿子,王后是挂名女儿,那样,你的地位将更加巩固,这种做法不能说不行,但只是你个人小利,与秦国大利比起来也就不足取了。所以我支持华阳太后的做法而反对你的要求,你能理解我么?”
吕不韦说着,走上前轻轻抚住赵姬的双肩做出一个亲昵的动作。赵姬就势把头靠在吕不韦的胸前,双手勾住吕不韦的脖子说:“你就会自作聪明,谁说我是因为给政儿立后的事生气了。”
“那你刚才为何面带愁容,脸上挂有泪痕?”
赵姬长叹一声,“还不是因为太子嘉。”
“什么?太子嘉来过?他来干什么?我不是再三叮嘱你不要接见他吗?”
“唉,他来秦国七八个月了,多次要求见我都给推辞了,最近又让赵高传来话说有事求我。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当年毕竟有过夫妻之实,后来又待我们母子不薄,如今他来到咱们这里,一次不见于情理上也说不过去,就答应见他一次,刚刚离去不久。”
吕不韦看看赵姬的衣着发髻,又看看床,略带醋意地问:“他来了多久,都干了些什么?”
赵姬不高兴地说:“每次让你来都像求神祭祖一样难,不派人去请三五趟你是不会来的。早知道你对我同其他男人接触这样反感,我就应该每天找一个男人来陪陪我,也气气你。”
吕不韦把赵姬搂在怀里,捧着她的脸说:“我不是嫉妒他,更不是恼怒你同其他男人接触,我是为你的名声着想,你是太后,他是外国使臣,一旦传扬出去,大秦国王室的声誉——”
赵姬不容许吕不韦说下去就粗暴地吼道:“声誉,声誉,我不管什么王室声誉,我是人,是女人,女人就该享受女人应该拥有的东西!你不愿来陪我,就不允许我另找他人吗?”
吕不韦知道赵姬的脾气,马上拉下脸,推开赵姬,冷冰冰地说:“我走,你另找其他男人吧!”
赵姬见吕不韦真的生气了,又急忙上前拉住吕不韦的手,撒娇说:“吕郎,除了你我谁也不会喜欢,尽管从前与太子嘉有过夫妻之实,那都是没有遇到吕郎以前的陈年旧事了,自从再次与吕郎相见,我的心我的身就只属于你一人了。今天,太子嘉来了只坐了一会儿,由于话不投机他气走了。”
吕不韦随赵姬又坐到床上,轻声问道:“太子嘉来求你做什么事的?”
“还不是他那异想天开的事,他求我劝说政儿永远和赵国结为友好,并能够保住赵国的半壁江山。”
“你答应他了?”
“要是答应他还不至于将他气跑呢。”
吕不韦又把赵姬揽在怀里,亲昵地说:“玉儿,你做得对。尽管太子嘉有恩于你我,但他的出发点是利用我们,目的是为了毁秦存赵。现在,秦国是政儿的,是我们受尽磨难用汗水和泪水换来的,怎能自己毁去来之不易的东西呢。我这么没日没夜地把整个身心扑在朝政上,还不是为了政儿一人,因为他是咱们俩人的。”
吕不韦把赵姬抱得更紧,并用他那粗硬的胡子不停地在赵姬鬓腮上揉搓着。赵姬抚弄着被搓疼的脸,娇嗔道:“你整天一口一个政儿,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深宫长夜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这寂寞难耐的味儿怎受?你是知道的,我这人不求名不求利,只求身心痛快,你不在身边我和谁痛快?”
吕不韦急忙解释说:“政儿虽然成人,但独立处理朝政我依然放心不下,许多军国大事必须我亲自过问,哪有太多的时间精力来陪你。何况政儿与婉儿都已长大,对你我之间的事早有耳闻,过去政儿和我在一起仲父长仲父短叫得亲亲热热,二人也有说有笑无话不谈。现在倒好,跟仇人似的,每次相见横鼻子竖眼,什么事情三言两语问完就再也没有话可说了,唉,政儿对我的误会越来越深,这样下去只怕他一旦执掌大权,我在秦国就会无立锥之地。”
赵姬见吕不韦面带忧郁之色,便笑着安慰道:“原来吕郎是顾虑这个,你不必担忧,再等几年政儿独立执政后,我慢慢把事实真相告诉他,只要他知道你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就不会为难你了,到那时,你我往来也不必像现在偷偷摸摸,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
吕不韦当然希望赵姬能够早一天向嬴政挑明他们父子的关系,让嬴政认他这个父亲,那样,他就可以进行他设想的伟大计划了,把嬴秦变为吕秦,就像田氏齐国替代姜氏齐国一样。
吕不韦并不把事情都向好处设想,他一直都心存顾虑,万一嬴政不认他这个父亲呢?后果就值得忧虑了,父子情仇,水火不容,最坏的结果不是嬴政杀了他这个真正的父亲就是他发动政变废了自己亲生的儿子,这两个结果他都不希望发生,但他都不止一次考虑到了。因此,吕不韦对赵姬说:“玉儿,向政儿挑明真相一事必须慎重,只可选择适当的时候试探着进行,万万不可冒然提出。倘若冒然提出,他丝毫没有心理准备,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会酿成大错的。”
吕不韦还没有把造成的后果说给赵姬听,赵姬就打断他的话:“不韦,你太多虑了,政儿的脾气我了解,他是很注重亲情的,怎会不认你这个父亲呢,这些事由我去做,你不必多操心,忙完朝政大事多来陪陪我就行了。”
赵姬说着,就动手为吕不韦宽衣解带。吕不韦见赵姬一副心急难耐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只好打起精神满足赵姬的需求。一阵被掏空似的眩目,吕不韦觉得自己像一个赚了一大笔钱的商人走进一家赌场,没有经得住两个回合便输得精光,只好垂头丧气地退了出来。本来准备用赚到的钱给妻儿老小添置一些新衣博得全家人的欢喜,现在只好囊中空空地去面对等待企盼已久的妻儿老小。
吕不韦正在懊恼中,赵姬狠狠地拧了他一把,气恼地说:“你怎么越来越没有用了,原先还能撑几回合,现在还不如兔子尾巴呢?”
“我——”
吕不韦羞得老脸通红,嘴张了几张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赵姬仍然不高兴地说:“我什么?是不是府中又养了几位年轻漂亮的少女?”
吕不韦委屈地道:“大事整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哪还有闲心泡女人,就你一人我都这样不中用,再多上几人还不要了我的命。”
吕不韦见赵姬不说话,拍拍她的肩膀,很抱歉地说:“这些日子确实太累了,下次来一定让你满意。”
吕不韦嘴里这么说,心中却如打碎的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常言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赵姬这个年纪正是情欲最旺盛的时候,而自己因操劳国事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精力也不济,这样下去只怕赵姬也会对他腻味的。嬴政对他越来越不满,倘若赵姬也对他不满,夹在他们母子之间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吕不韦思前想后决定找一个代替自己的人来满足赵姬的情欲,让赵姬移情别恋,同时,也可能移开嬴政的锋芒,缓解他与嬴政之间的紧张关系,做到一举两得。
文信侯府。
娱乐厅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大厅四周围满了人,中央站着一排八人,赤身裸体,表演着吕不韦在南市看台上观看过的同样节目。与南市表演时略有不同的是八人在乐曲的伴奏下舞蹈,阳具有节奏地抖动着,更富有魔力。让所有的看客都屏住呼吸欣赏着。看客大都是吕不韦的门人,多少受过文化修养,不同于南市中的街头小贩及村民那样大呼小叫。
表演的高潮仍是阳具顶箩筐,比赛转动的速度圈数。
娱乐厅的正前方是一栋两层阁楼,上面没有雅座,只要拉开屏幕,居高临下可以把整个娱乐厅内的各个角落一览无余。这是吕不韦专门请能工巧匠设计的,每逢年节府内的各种娱乐活动都在这里举行,而吕不韦洁身自好,对任何群体性的娱乐活动都不参与,他的宗旨是“只可远看不可近玩”。因此,每当这个时候,吕不韦或带妻小或带亲信在阁楼上观赏,边饮酒谈心边品茗赏乐。今天,在阁楼里观赏的只有两人——吕不韦和太后赵姬,为了不让娱乐厅内的人看见他们,阁楼里既没掌灯也没拉开屏幕,仅仅留一条很窄的缝供他们两人观看。
赵姬刚开始有几分害羞,在吕不韦大腿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娇嗔道:“真难为你能想出这个馊主意,传扬出去你这个相国脸往何处放!”
吕不韦知道赵姬嘴上反对心里想看,微笑着说:“这个主意不是我出的,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本来是谷神节上的一个重要庆典吗,我只不过让他们在府中重演一次,提出一些改进的意见,并且请太后在此亲临指点,有何不可呢?”
“贫嘴,该打!”
赵姬说着,把手掌轻轻拍在吕不韦的手掌上,攥了他的四个手指。随着舞蹈有节奏地一曲曲推向高潮,赵姬从屏息静观到耳腮绯红,后来是手心冒汗,两腿发颤。她死死握住吕不韦的手指始终不放手,把吕不韦的手握出汗来,握麻木了。
赵姬从开始观赏八个人的舞蹈,最后全都盯在嫪毐一人身上,当嫪毐把施转的箩筐抛起落下,落下又抛起,连续多次都不掉下,而且愈抛愈快时,全场静得只能听到施转的箩筐声。不知谁带头叫一声“好”全场立即大声叫起好来。最后,在旋转最快的时候嫪毐收住了箩筐,场上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赵姬不无遗憾地看着嫪毐走进幕后,不知何时流出口水,滴湿了吕不韦的衣袖。
吕不韦抽回被赵姬握麻木的手,搓了搓,对傻愣愣的赵姬说:“你对今晚的表演还满意吗?”
赵姬轻轻伸出舌头舔一下唇边的口水,回味无穷地说:“好是好,只是远看而没有近玩呀,也不知实战起来是不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吕不韦上前抚摸着赵姬的脸庞,似笑非笑地说:“太后何不亲自检验一下真假呢?”
赵姬也半开玩笑地说:“假如我那样做了,你难道就没有吃醋的感觉?一点妒意也不生吗?”
吕不韦笑道:“太后是秦国的太后,不是我吕不韦的私有产品,我怎能独自拥有呢?再者说,能让太后每天过得快活也是我的心愿,嫉妒之心是因私而生,想得开才是为公,为他人着想,你说对么?”
赵姬也莞尔一笑,说道:“那你就把这个叫嫪毐的人送到长扬宫,让我再见识见识,看看能否另有他用。”
吕不韦摇摇头,“不行。”
“怎么?你刚才不是说不生妒意吗?”赵姬有点不高兴。
“不是我不同意,而是现在不行,倘若两宫太后与政儿知道我给你送一个大男人,我这个丞相还干不干?脑袋还要不要,对你对我都不利。”
赵姬刚才的兴致猛地降到零点,耷拉着脑袋,很扫兴地说:“太后还不如一个平民自由呢,不能再嫁,也不能随便同其他男人往来,真是活受罪!早知这样还不如不来呢,眼不见心不想。”
吕不韦立即奉迎说:“如果太后真有这个意思,我倒有个办法,把嫪毐变成宦官再送入宫中不就可以掩众人耳目了?”
赵姬气得忽拉一下站了起来,“宫中的宦官到处都是,将他阁割成宦官还有屁用!”
吕不韦急忙解释说:“太后不必动怒,我没说让他真变成宦官,只是让嫪毐以宦官的身份入宫,刻意乔装打扮一番,那宝贝玩艺儿丝毫不动。”
赵姬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哀家回宫了,这事就交给你了,我恭候你的消息,但要慎之又慎,不能让外人知道!”
“你静候佳音吧,我做事你放心!”
吕不韦望着赵姬的身影会心一笑,暗暗松了一口气。
几天后,吕不韦便把做了假手术的嫪毐送进长扬宫。
南苑猎场。
嬴政发疯一般纵马在猎场中横冲直闯,只要在他眼前出现的猎物,他都不放过,无论追到哪里都一定射杀,他要把满腔郁闷发泄在猎物上。
嬴政在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就射杀十七只猎物,最后,他终于精疲力尽地倒在枯萎的荒草上,放声痛哭起来,他已经多年没有这样哭过了。
公孙婉儿也已经哭成泪人,她见嬴政失声痛哭,主动止住哭泣上前劝慰说:“大王哥哥,事已至此,伤心又有什么用呢?你我认命吧。既然丞相和华阳太后一致决定立那位齐国公主为后,你反对也无济于事,只会引起你和丞相还有太后的矛盾越来越大,这对你是极不利的,你毕竟年轻,尚没有亲政,大权还在太后与丞相手中。”
嬴政挥去满脸的泪水,哼,什么丞相、太后,我不怕,如果他们想废去我的王位让他们去废好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婉儿凄然一笑,“别说傻话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生来命苦,能承蒙太后不弃把我收留宫中已经是我的造化了,哪敢再有更高的奢望。现在有你这句痴情的话早已心满意足了,人们不是常说:不能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这就算是曾经拥有吧。”
“不!”嬴政打断了婉儿的话儿,我追求的不是曾经拥有而是天长地久!”
嬴政握住婉儿的手,认真地说:“请你相信我,地老天荒,你我永不分离。我现在虽然不能立你为后,但我将来一定能!他们不是立那位齐国公主为后吗,我会让她徒有王后之名痛苦终生!”
婉儿从嬴政的眼睛里看见一丝从来没有见到的凶光,她不寒而慄地说:
“你怎能这样狠心对待那位齐国公主呢,她是无辜的,也许她并不乐意嫁到秦国呢,或许也像你是迫于父王之命。我虽没亲见那位齐国公主,但据宫中侍女们私下议论,说齐公主很贤慧,人也聪明能干,天生一副王后的材料——”
嬴政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让你做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什么事?”
“监视吕不韦与娘——”
嬴政不好再说下去,婉儿明白了,急忙说道:“丞相到太后那里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也许是丞相知道我们在监视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嬴政有点意外,“你是不是怕我直接出面阻止他们对我不利,才故意撒谎骗我吧?”
婉儿也若有所思地说:“确实来少了,不过,宫中好像新来了一位宦官,叫什么嫪毐,一个非常奇怪的名字。”嬴政不再问什么,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从草地上站起来说道:“婉儿,陪我找娘去,我要同他说清楚!”
嬴政说着,拉着婉儿的手就走。
赵姬正和嫪毐打情骂俏,忽然,宫女进来报告说,大王和公主有事要见太后。赵姬和嫪毐刚好说到兴头上,内心都有一种难耐的冲动,不耐烦地说道:“告诉他们我今天身体不适,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改日再谈。”
赵姬话音未落,嬴政和婉儿双双闯了进来,赵姬正要训斥几句,嬴政先开口说道:“娘,儿臣有重要的事同你协商。”
赵姬把脸一沉,索然无味地说:“什么事快说吧,娘要休息了。”
“娘,还是那件事,儿臣不想让那位齐国公主为王后!”
“那你想立谁为王后?”
赵姬说着,狠狠瞪了婉儿一眼。
“娘,我想让婉儿妹妹为后,那位齐国公主就和燕国公主一样都做王妃吧。”嬴政央求道。
“不行,这事已经定了,娘做不了主!”
“娘,你不是一直都支持我和婉儿妹妹吗,怎么现在也变了?”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娘帮不了你们,你们可以去找祖母,求她老人家同意才行。”
嬴政一听娘让他去找祖母,马上垂头丧气地说:“娘明知道祖母反对我和婉儿妹妹结合,却让我们去求她老人家,分明是推脱。娘,孩儿的婚姻大事关系到秦国的兴盛荣衰,如果立一位儿不喜欢的人为后,宫中诸事内外不合,儿哪有心思处理朝廷大事,统一大业只好泡空啦。”
赵姬早已不耐烦了,把脸一沉,好道:“政儿,你愈来愈不听话了,眼看就要独立执政了,还这样小孩子脾气。立后一事会因为你一时喜好而随意更定?丞相已经派信使去齐国报喜,倘若再出尔反尔,势必引起秦齐两国关系破裂,这个责任你担当得了吗?像齐国这样大国的公主不被立为王后,而立一位无名无份的人,传扬出去岂不让东方各国嗤笑秦国为蛮夷之帮,不懂礼仪常理?”
嬴政气得脸通红,大声顶撞道:“娘,我想不到这话出自你口,哼,你也有这种世俗的卑尊贵贱偏见!你的出身不也并不高贵吗,现在不照样成为王太后?”
“放肆!”
赵姬没想到儿子会这样反问她,气得脸色惨白,稍稍喘口气又对婉儿斥道:“政儿跟你学得越来越坏,连我也敢顶撞了,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从今天起,你不许走出长扬宫半步!如果敢违抗我的旨意,我砸断你的腿!”
赵姬似乎仍不满意,转身对侍立一旁的嫪毐说:“你替我好好监视着她,只要她抗旨不遵,随时报告于我,不,随时给我揪到这里。”
嫪毐马上得意洋洋地冲着婉儿嘿嘿一笑,阴阴地说:“小公主,你可听清楚了,这是太后的吩咐,今后若有冒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啊。”
嬴政一看嫪毐长就一身媚骨,就有一种厌恶之情,耐着性子问道:“这位是——寡人怎么没有见过呢?”
“奴才是文信侯刚刚引荐进宫的,叫嫪毐,刚来不久,刚来不久,所以大王不识得奴才。”
嫪毐边低声下气地说着,边偷眼看看嬴政的脸色,他见嬴政不高兴,又补充说:“奴才虽然刚来,太后见奴才手脚勤快,就把奴才调到这里服侍太后。”
嬴政一听嫪毐想拿太后压他,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嗬,原来你就叫嫪毐,挺会讨好人,也很讨人喜欢,但我警告你,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胆敢动公主一根汗毛,我就要了你的狗命!”
嫪毐见赵姬木然地坐着,没有替他说话,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叩头说道:“奴才明白,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嬴政站起身就要离去,吕不韦走进来说道:“大王留步,臣是专程来此向你奏报一事的。刚才,臣与华阳太后磋商,大王的新婚大典吉日选定,为了图个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华阳太后想让长安君回来参加大王的婚礼,为了加强秦赵合作,不让赵国存有疑心,华阳太后要求先送赵太子嘉回国,等他回到邯郸,立即派人把长安君送回来。对此事大王是否有什么异意?”
嬴政正在气头上,又听吕不韦一口一个华阳太后,冷冷地说道:“既然丞相已经同华阳太后商定,还奏报寡人干什么?请丞相把长安君迎接回来就是。”
嬴政直站着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婉儿刚要随嬴政走出去,赵姬喝住了她:“婉儿不要走,娘有话跟你说!”
婉儿站住了。
赵姬扫了婉儿一眼,见她满眼泪水,不忍开口,微微叹口气,最后还是狠心说道:“婉儿,不是娘对你心狠,娘也有难言之隐。事已成定局,你也不必有丝毫的奢望,等过些日子娘为你指定一门婚事,立即将你嫁出宫。”
“我宁可去死,也不再嫁他人!”
婉儿捂住嘴,泪流满面地跑了出去。
室内一片静寂,吕不韦看看嫪毐,又向沉默不语的赵姬说:“太后,臣有件事想单独与你谈谈?”
赵姬点点头,对嫪毐说:“你下去吧,我有要事与丞相商谈,没有我的口谕任何人不准入内!”
嫪毐磨蹭一下,偷偷瞟了一眼吕不韦,带着醋意,怏怏不快地退了出去。
嫪毐一走,吕不韦嘿嘿一笑,说道:“玉儿,这些日子过得还舒服吧?”
赵姬内心正烦,哪有心思同吕不韦开玩笑,把脸一沉说道:“本太后心情不爽,你有话就说,不要在此磨嘴皮。”
吕不韦并不生气,依然笑道:“哦嗬,过去常常听人私下议论你是见新忘旧的女人,我并不相信,原来你真是这样的人,刚刚有了心上人就把我这个老情人忘得一干二净,别忘了,我是你的大红媒呢。”
赵姬见吕不韦一嘴不正经,真的火了,气呼呼地说:“你倒底来说什么事,如果没有事纯粹来寻我开心的,赶快走开,不然我要让宫女把你轰出去了!”
吕不韦见赵姬是真的生气,满脸不高兴,冷冷地说:“我是特地来提醒你的,不要得意忘形了,你与嫪毐的事嬴政已经有所耳闻,只要嬴政知道嫪毐是个假太监,他的命还能保住吗?只怕你也要难堪。”
赵姬一想刚才嬴政对嫪毐的态度,相信了吕不韦的话,又怀疑吕不韦是因为嫉妒嫪毐才这么说的,将信将疑地问:“除非你去报告政儿,要么他怎么能这么快就知道嫪毐的事呢?”
“哼,你以为政儿像你一样傻,政儿虽然很少来长扬宫,但婉儿可是住在这里,你的事她怎能没有耳闻呢?”
“嘿,若是婉儿告知的,我砸断她的双腿,挖去她的双眼,割了她的舌头,再把她嫁出去,看她还敢多嘴多舌!”
“你把她杀了也没有用,即使不是婉儿,也可能有其他人去告密,久而久之一定会露馅的。常言说纸里包不住火。常遛水边没有不湿鞋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还是小心点为妙。说我告密,我现在还不想与政儿为敌,嫪毐是我引荐的,他是假阉人,这个罪名我担当不起,我不愿因为嫪毐的事牵连于我才来向你提醒的。否则,我才懒得来这里看你们的脸色,吃你的闭门羹呢,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赵姬一想吕不韦说得有理,忙致歉说:“吕郎,我怎么是见新忘旧之人呢,刚才发火并不是对你而来,这多日来为了政儿立后的事搞得精疲立竭,焦头烂额,结果是两头受气,唉,心情怎会好?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欠你的情改日会加倍补偿你的,快说说如何才能让嫪毐长久留在身边的办法,实不相瞒,我一天也离不开他了。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你整日忙于朝政哪有心思陪我,有嫪毐在身边我就不必天天打扰你了,你也可以全身心辅佐政儿推进统一大业了。当然,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对你才是真心实意的,与嫪毐么,不过是逢场作戏,利用他满足我的情欲罢了,一旦玩腻了就会把他杀掉,而对你就不同了,政儿是我们共有的,你不是一直想把嬴秦变成吕秦吗?现在我支持你,你尽心尽力地去做吧。”
吕不韦明白赵姬说了这一大堆话是想让自己给她出一个主意,能让嫪毐长期留在身边而又不让嬴政发现。
吕不韦认真想了想说:“办法只有一个,你和嫪毐到一个远离咸阳的地方居住,那样,政儿就无暇过问了。”
“难为你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这不是让我二人去隐居么?”
“远离咸阳并不一定就是隐居,你可以以政儿大婚为借口到故都雍城颐养天年,那里风景秀丽,人口兴旺,街市整洁,所需衣食用度应有尽有,距离咸阳也不远,偶尔也可回咸阳小住几日。你二人在雍城居住,只怕比西天王母在瑶池仙境的生活还舒适呢。”
赵姬想了想,此计可行,带上自己的一帮亲信住进雍城故宫,无论做什么事政儿也不会知道,她和嫪毐明目张胆过夫妻生活也无人敢问。
赵姬让吕不韦先派人去雍城把破旧的宫殿重新修缮一番,一旦嬴政大婚之后即刻迁往雍城。
吕不韦一听赵姬答应带嫪毐去雍城定居,稍稍放下心来。吕不韦虽然借嫪毐入宫使了个脱身之计,但他十分清楚嫪毐是怎样一个人,只不过是流浪街头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胸无半点城府,让他留在咸阳宫中早晚会惹出事来。一旦事发,查明他是个假太监,嫪毐被处死不足惜,他自己也会卷入其中难脱干系。
吕不韦已经从他和嬴政之间的紧张关系中隐隐感到自己很难在相位上久立,当然,更不想因为嫪毐的事将来给嬴政一个把柄。
嬴政病了。
一病多日卧床不起,经太医诊断是内火攻心、阴阳失调、内心郁闷所致,除了药物治疗外,还必须进行生理治疗。按照巫医秘方,新婚蜜月可以驱鬼避邪,促进人体阴阳调和,这就叫做冲喜。因此,大婚提前举行。
吉日选定,咸阳宫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广安殿前摆放着漏壶日晷及各种形状的鼎尊,有方形有圆形,像羊、像牛、像虎、像龙、像蛇、像鱼、像鹤、像麒麟应有尽有。鼎尊里燃放着香草,青烟袅袅,香气冲天。
大殿两边站满了司仪的宫女太监,这些人的后面则是乐队。管乐有:号、笛、箫、唢呐。弦乐有:筑、琴、筝、瑟。打击乐有:金、喜、锣、编钟云板等。一时间管弦悦耳,丝竹齐鸣,整个王宫呈现出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新婚大典在丞相吕不韦的主持下,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拜天神拜地神,叩拜山水谷神后是拜谢列祖列宗,然后才是跪拜华阳太后、夏太后及赵太后,最后是夫妻对拜。
嬴政如木偶人一般被操纵着进行每一项婚礼程序,他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木然的表情是他此时此刻内心的真实表现。
婚礼还在进行着其他各种繁缛的礼仪。赵高终于抽出空偷偷溜了出来,快步跑到广成传舍,赵太子嘉已经把一切收拾完备正准备出发,他见赵高来了,松了口气:“我等你多时了,还以为你也不来了呢。”
赵高歉疚地说:“怎么会呢,无论何时何地处于什么情况,我赵高都不会背叛赵国,更不会背叛公子。我生是赵国的人,死是赵国的鬼,海枯石烂,日月倒转也不会变心,只可惜我人微言轻,不能手握重权为公子完成大志,有愧公子的托付!”
赵高扑通跪在地上,又恳求说:“太子爷,准许我和你一同回赵国吧。奴才为你招兵买马训练军队与秦国决一死战,不成功便成仁,活也活得轰轰烈烈,死也死得悲悲壮壮。我在这里实在受够了,每天如缩头乌龟一般装儿装孙子服侍这帮赵国的仇敌,内心比吃了毒药还难受,我一天也不想呆在这里!”
太子嘉双手搀扶起赵高,哽咽道:“高,我知道你在这里吃了很多苦,也受委屈了。可是,不入深渊如何缚蛟龙,不上高山怎能捉猛虎,自古成就一番大事的人都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苦难,付出常人难能付出的代价。就说我赵国吧,先祖蒙难曾几乎绝嗣,整个赵氏宗族仅有赵氏孤儿一人,还四处惨遭追杀,在公孙杵臼和程婴等人掩护下,在江湖隐匿二十年,终于手刃仇敌,恢复赵氏宗祭,没有二十年的苦难艰险,赵氏怎么会有后来的享国基业。”
太子嘉说到这里,握住赵高的手,动情地说:“高,为了赵国也为了我,你吃了很多的苦,可是,现在你还不能回去。因为能为我办成那件大事的人就你一个了,吕不韦和赵姬的心早已变了,除了你我还指望谁呢?如果你也要求回赵国,我苦心设计的一切就彻底失败了。高,你答应我,你不能回去,继续留在这里站稳脚根,凭你的聪明才智,总有一天你会控制住秦国的命运,你在这里忍辱负重,我回到赵国也会卧薪尝胆的。高,这种手段也许有些卑鄙,可是,不这样,赵国只怕亡国没有多长日子了。此次来秦我更加认识到秦赵两国实力的悬殊,不用说一个赵国抵挡不住秦国,恐怕韩赵魏楚燕齐六国实力合并起来,也未必能抵上一个秦国。”
“公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秦国近两年灾荒不断,加上长久对外用兵也使国库空虚,百姓怨声载道,只要公子回国后能效法平原君与信陵君的合纵之策,打败秦国还是绰绰有余的。倘若公子真能举起合纵的大旗,我一定在这里做内应,公子务必率六国之师一鼓作气攻陷咸阳,不能给秦人喘息的机会,否则,合纵之师必败。”
公子嘉点点头,为难地说:“可恨六国人心不齐,各国君王都以媚秦为外交手段,又有一批秦人收买的奸人当道,合纵实在难以奏效。不过,我一定勉力而为,你在此耐心恭候消息吧。”
赵高突然问道:“公子,你恨吕不韦和赵姬吗?”
太子嘉一听赵高提及二人,咬牙切齿地说:“何止恨,我恨不得抽他们的筋剥他们的皮!”
“公子,我一定想办法将吕不韦和赵姬杀了,以解公子心头之恨。”
太子嘉想了想,阻止说:“杀了二人我当然求之不得,但不可莽撞行事,万万不能因小失大,他二人在秦国固然占据显赫位置,但杀掉他二人并不能改变秦国的命运,就是杀了嬴政也不会起到太多的作用。我只希望你能想办法取得嬴政的信赖,由此执掌朝廷大权,最好能控制住嬴政,那样,赵国才会有希望,这正是我想让你去做的。”
赵高知道嬴政的禀性,足智多谋权倾于国的吕不韦都控制不了嬴政,更何况他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太监呢?赵高无法把这些想法说出来让太子嘉失望,含混地答道:“请公子放心,高早已抱定以死效忠赵国和公子之心,无论历经多少磨难,身受何等屈辱,我都竭尽所能完成公子的托付!”
公子嘉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匣子交给赵高说:“这是我特意从赵国给你带来的一些黄金,请你收下,至于你的妻儿老小,我会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照顾他们,一旦你的儿子长大成人,一律封官赏爵,你不必有丝毫后顾之忧。”
赵高急忙把匣子推了过去,“请公子带回国吧,我这里用不着,公子此去行程尚远,留着路上花费吧。”
“高,你不必推辞,做大事没有金钱做后盾不行,你也要培养自己的亲信,扩大在秦的势力,这都需要钱,现在用不着,将来一定能够用得着。”
赵高无法推辞,双手捧着小匣,只觉得心和双手都是沉甸甸的,仿佛手中捧的是整个赵国。
赵高忽然想起今天来送行的真正用意,急忙放下匣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羊皮袋,递给太子嘉说:“公子,这就是我曾经讲过的庄襄王临终前留下的那份遗诏,你带回赵国。找到质在赵国的长安君成蝺,按照我们那天商议的去做。”
太子嘉接过羊皮袋,把它塞进怀里,点点头说:“我回去后立即去做,你有机会也暗中煽风点火,但不要暴露身份,也要提防吕不韦与赵姬加害你。”
“请公子放心,我早已有对付他们加害的办法,只要我不揭发他们,谅他们还不至于对我下毒手。”
四只大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许久许久都没分开。四目相对无言,惟有纷纷滑落的泪水诉说此时此刻的心情。
太子嘉登车而去,赵高捧着小匣,望着远去的马车消失在滚滚烟尘之中……
赵襄王见太子嘉安全地回到赵国,大喜过望,为了表示对秦国友好,立即召集大臣安排成蝺回秦事宜。
成蝺回国的前一天,太子嘉专程在府中设宴为他饯行。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太子嘉故意略显醉意地说:“我在秦国偶然得到一样珍贵的东西,但不知真假,请长安君帮助鉴定一下。”
太子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羊皮袋递给成蝺。成蝺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块不大的白丝巾,上面有两行血字,尽管字迹了草,也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认得:
立成蟜为王太子,嬴政非本王子嗣。
秦庄王子楚遗命
成蝺登时目瞪口呆,许久才又揉一揉眼睛仔细辨认一下,这遗诏不是伪造,确实是父王的手迹,况且上面还有父王的印记,这印记是无法假造的。
成蝺结结巴巴地问:“请问太子殿下是从何处得到的这份遗诏?”
太子嘉哈哈一笑,“公子还没回答我这份遗诏是真是假呢?”
成蝺点点头,“这遗诏确实是父王所写,快告诉我殿下,是从何处得到的这份遗诏?”
太子嘉信口说道:“一天,我在逍遥客栈饮酒,有一位讨饭的老人走到我的桌前小声告诉我,他有一物我一定感兴趣。我问他是何物,他便拿出这个小羊皮袋,掏出那份遗诏给我看,我当时并不相信,认为他是故弄玄虚来骗酒吃的。他便收起羊皮袋说此物只卖给识货人,转身就走,说要卖给燕太子丹。我怕他真的去找太子丹,我岂不错过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便问他卖多少钱,他张口就是一千两黄金,并声称少一两也不卖。我考虑再三,宁可破费一千两黄金买一个假的,也不能让如此珍贵的东西流落到外人之手,就这样把它买下了。”
“太子殿下有没有询问那人是从何处得到的这份遗诏?”
“我也感到奇怪,一个讨饭的老人从何处得到这样珍贵的东西呢?那老人自称姓丁,他有个儿子叫丁宝,是个太监,在宫中服侍庄襄王,那遗诏庄王临终前留下的,让他送交子倬,丁宝还没有离开宫中就同其他服侍庄王的人一起被吕不韦拘捕了。老人是在探监时儿子偷偷交给他的,此后不久,丁宝等人全部被杀了。老人准备把遗诏送给子倬,一打听子倬也病逝了,便私自藏起遗诏。他为了给儿子报仇,寻访能使遗诏发挥作用的人,渐渐发现满朝文武都是吕不韦和嬴政的亲信,这才想把遗诏送到国外。当老人听说我正在秦国做人质时,便前去试探我,看我有没胆量揭发吕不韦擅权篡国的罪行,才故意用高价试探我。”
成蝺也依稀记得服侍父王的太监中确实有一个叫丁宝的人,但他困惑父王既然知道嬴政不是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把他收留在宫中,并立他为太子呢?莫非父王知道的太晚,当他知道嬴政不是自己的儿子时已经受制于人,才偷偷留下这份遗诏。能够瞒天过海控制父王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吕不韦,嬴政也一定是吕不韦的儿子。成蝺想起来赵国前曾听宫中人议论,说吕不韦和赵姬私下时常往来,现在看来这些议论都是真的。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成蝺突然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和痛苦。当嬴政承袭王位时,成蝺嫉妒羡慕,曾私下埋怨母亲无用不给他争取,也恼恨华阳太后不偏向于他,要知道他仅比嬴政小一岁呀!这一岁之差决定了他的命运,只能为臣,永远为臣!可嬴政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作弟弟,从小就欺辱他,自从当上大王后更加瞧不起他,他之所以被封长安君也只是华阳太后的意思。本来他可以不来赵国做人质的,也是嬴政和吕不韦的主意才不顾他的生命被送到这里。
成蝺越想越气,禁不住伏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他今年才刚好十八岁呀!
太子嘉看到成蝺痛哭流涕的样子多少感到一些快慰,上前劝慰道:“公子节哀,你才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秦王。公子明日就起程回秦了,不知回国之后有何打算,倘若需要赵国帮忙,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太子嘉话还没说完,成蝺忽然挥袖擦去脸上的泪水,怒视着太子嘉吼道:“你弄来这份遗诏,到底有何居心,请直说吧。”
太子嘉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你以为我是故意伪造一份假遗诏挑拨你们兄弟之间关系,你错了,我只是请你鉴定一下真假,我准备用它与吕不韦交换被秦国占去的河间一带的五座城池呢。也是想请你给吕不韦和嬴政带个口信,问他们换不换。”
成蝺毕竟年轻,经历的事又少,现在后悔承认那份遗诏是真的。如果一口咬定遗诏是假的,太子嘉也许就不会以此要挟吕不韦退还河间一带的五座城了。成蝺想了想,威胁说:“太子殿下还是取消这个念头吧,你这样做对赵国不但毫无益处,反而会给赵国带来灭顶之灾。太子请想,吕不韦是何等人,他在赵国时你也许就略有所知,现在又变得怎样你赵国应该更加了解。凭吕不韦一惯的做法,一旦知道你藏有这份遗诏,他除了暗中派刺客行刺你并盗取遗诏之外,也令大军压境踏平赵国。你做与不做先考虑一下赵国的实力能否抵御秦国的六十万大军。”
太子嘉当然看出成蝺的心思,装出一副十分惊恐的样子说:“依公子之见,我重金购买的这份遗诏是祸不是福?”
“正是这样,殿下还是趁早销毁它为上策。”成蝺试探说。“倘若我把它毁去,公子回去之后仍然同吕不韦提及此事,他再派人前来索取,我用什么回答他呢,如果说已经毁去了,吕不韦会相信吗?”
“太子殿下多虑了,我成蝺还不至于那么傻,给吕不韦提及此事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吕不韦知道我了解此事,他会放过我吗,只怕先除去我才会加害太子殿下。倘若殿下信得过我,请把遗诏给我,我愿出双倍的价钱,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嘉故意做出经过一番慎重思考的样子,略带惋惜地说:“我本来想为赵国谋点利益,谁知公子一提醒,唉,就送给公子吧,本来这份遗诏的真正主人就应该是公子。我为公子鸣不平,公子是正宗秦国王室后裔,理当承袭王位。按照遗诏所说,嬴政并非庄襄王子嗣,据我推断,一定是吕不韦与赵姬的儿子。当初,庄襄王在赵国为人质时,赵姬只是邯郸街头一名歌女,而吕不韦则是经常出入这些酒楼茶肆的阔商人,那时他们就认识了,是吕不韦一手操办下,赵姬才得以同庄襄王结合,这其中的微妙关系是不言而喻的。吕不韦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甘愿散尽辛苦挣来的千金资财助庄襄王争得太子之位决不是出于朋友之间的义气,其背后很可能就有一个天大的阴谋——”
太子嘉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注视着成蝺表情的变化。成蝺经太子嘉这样一提醒,惊问道:“难道吕不韦想用移花接木的计谋,来夺取我大秦国的百年基业?”
太子嘉点点头,“我认为是这样,否则,吕不韦不会那么慷慨。我曾经听人讲过,吕不韦父子在邯郸经商时,父子二人饮酒闲聊有过这样一段对话:吕不韦问父亲耕田能有多少利,他父亲回答说十倍,吕不韦又问做珠宝生意呢,他父亲欣然地说至少有百倍大利。最后,吕不韦问父亲,拥立一个国君买下一个国家有多大的利益,他父亲当时就惊呆了,问儿子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吕不韦只是不答,要求父亲把一生经商所得的钱财全部给他支配,保证为他吕氏家族赚回一个国家。吕不韦的父亲归隐阳翟老家,留在邯郸的全部资财都给了儿子,这不久就听说他与庄襄王成为好友,帮助庄襄王建立府邸。吕不韦把红颜知己赵姬收留府上认作义妹,不知何故你父王竟与她结为夫妻,当时在邯郸街头成为一桩特大新闻呢。以后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成蝺沉默不语,太子嘉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联系吕不韦多年来的所做所为和他对待嬴政的态度,成蝺可以肯定吕不韦确实是想窃取嬴氏的天下,只可惜众人都被他蒙骗了,父王也觉察得太迟了。也许父王之死根本不是死于疾病,而是吕不韦发现父王知道他的阴谋下了毒手,父王死时才刚刚三十五岁,正是身体健壮精力充沛的盛年,为政也才三年,平时又没有什么大病怎会突然而死呢,一定是吕不韦串通赵姬加害而死。
也许多饮了几杯酒,成蝺浑身的血似乎要沸腾起来,他不管太子嘉出于什么目的给他看这份遗诏,但他决不允许有人抢夺嬴氏祖宗留下的千里河山,他是正宗嬴氏的血脉,就应该维护王权的纯洁,决不能让任何外姓人染指,特别是自己知道了父王临终前的遗愿,就是拼出性命也不能让吕不韦的阴谋得成,何况里面还搅和杀父之仇。
成蝺决心回国后召集嬴氏宗室大臣商讨对策,力争早一天消灭吕不韦的势力,把嬴政赵
姬等人驱逐秦宫。
太子嘉从成蝺的脸色中知道自己的这一计谋多少能够奏效,又问道:“公子可否听说吕不韦是何方人氏?”
“他不是韩国阳翟人么?祖上就以经商起家,后来成为一个纵横多国的富商之家,称得一个跨国商家了。”
太子嘉淡淡一笑,“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吕不韦祖上是齐国王室,本是周朝太公姜尚姜子牙的后人,因姜子牙为周开国功臣受封吕城,他的后人才以封邑为姓,改姓吕,在周王室衰微时称君王建立齐国,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就是吕不韦的先祖。后来吕氏王室内讧,终被齐国权臣田氏所代,从此吕齐变为田齐,吕姓王室后人为躲避田氏追杀纷纷逃往他国,吕不韦家族可能就是那时候逃到韩国都城阳翟。吕不韦正是因为祖上是王室之家被他人取而代之,才又突发奇想,妄图用同样的手段在秦国演出一段类似田氏代齐的好戏,从而以吕秦取代嬴秦,恢复一度废弃的吕氏祭祀。公子决不能让吕不韦的阴谋得逞!我最痛恨那种为个人的野心而不择手段的人,秦赵自古本是一家,如果公子有心匡正嬴氏王室,我赵国一定尽全力支持公子。”
太子嘉稍稍顿了一下,莞尔说道:“当然,倘若公子苟安认命,任凭嬴氏社稷为他人所有那就算了。在咸阳时我也听人谈及过公子。”
“哦,都说些什么?”成蝺禁不住问道。
“众人都说公子生性软柔,更像公主,缺少热血男儿果敢勇武作风,正是这样才不讨华阳太后欢心——”
太子嘉话没说完,成蝺啪地一声把酒杯顿在桌上,“哼,众人不都说我懦弱吗,好,我就爆发一次给他们看看,也让众人瞧瞧我成蝺刚强勇猛的一面!”
成蝺稍稍平静一下激动的情绪,向太子嘉拱手说道:“承蒙殿下指点迷津,我决心遵照父王遗愿匡扶王室,惩处奸佞,请殿下允许我把遗诏带走,回秦后立即着手进行除逆活动,倘若国内有变,我派人来赵借兵请殿下务必鼎力相助!”
太子嘉也急忙还礼说:“铲除吕不韦党逆也是我赵国心愿,只要公子需要我赵国援助,尽管遣一个信使来,我赵国立刻起兵响应。当然,我这样推心置腹为公子效力也不是无条件的。”
“殿下有何要求尽管直说。”
太子嘉坦然一笑:“公子爽快我也就直言不讳了,假如公子除逆成功能够登上王位,必须和我赵国结为永世之好,互不侵犯,长期共存。”
成蝺一听,只不过是一个君子协定,何况自己能否登上王位还生死未卜呢,爽快答应了。
太子嘉怕成蝺空口无凭将来反悔,要求他立一个字据,成蝺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太子嘉收起成蝺立的字据,这才把遗诏装入羊皮袋交给成蝺。太子嘉也知道成蝺与吕不伟斗实在是鸡蛋碰石头,但他相信成蝺只要敢碰,势必能在秦国掀起内乱,只要秦国发生内乱就无暇派兵东侵,赵国也可趁乱寻找可乘之机。